8 恩斷義絕
“肯定的,老三就是村裏人,人走,戶藉不走。”張融融道:“這些年,承蒙村裏族裏照應了,多謝。”
族老們卻無顏以對,他們又能照應到啥。現在這事,真是臉都丢盡了!看了不成器的王安福一眼。心裏将老錢氏罵了個臭死!
寫好了,一式幾份,然後畫押。
族裏一份,張興柱一份,張融融一份,然後就是三個兒子各一份。
裏正特別無奈,哪裏還肯久留,辦完事就要家去。可丢人丢盡了。
張興柱也起了身,一刻也不肯留,話都不肯說半句,便套了車要回城裏去,飯都不吃了!
“娘……”王安福似乎想說什麽,表忠心,還是表孝心,現在白紙黑字了才說話,張融融都嫌他惡心。這個時候來說啥也出養老錢糧,她都不想聽。
她也沒客氣,道:“別叫娘。從今以後,我不再是你娘了。你娘早餓死了。”說完也不看他。
王安福立時眼眶脹紅了,拳頭捏的死死的,低着頭在那,像根木樁。
王安和哽在那裏,看着張融融,此時此刻,也不知怎的,湧出無盡的不舍和感傷來。從今兒起,他也是沒娘的人了……
他的心裏有絲絲的惶恐。難受極了。
孫氏會來事,道:“便是娘不認我們,我們也永遠認娘。”
張融融連個笑模樣都沒有,看都不看她。
王安平怯怯的背着包袱出來了,見大哥二哥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樣,吓了一大跳,下意識的就站到張融融身後去了,低着頭看着腳,也不敢看二人眼色。
張融融道:“走吧!”
王安和和孫氏幫着王安平來搬東西,至于小錢氏是連面都沒敢露。幾個孫兒輩的孩子站在堂屋門口看着,愣着,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一臉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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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大房的聰聰對着張興柱等人做了個鬼臉,但之前被他爹打過一頓,也沒敢大吱聲。
張興柱心裏冷笑一聲,上梁不正下梁歪。這貨長大了也與他爹娘一樣自私,恒坑人者,終被坑。到了那時候,也叫這王安福嘗嘗不孝的滋味。
他沒再看王家,扶着張融融上了馬車。
王安和看着張融融一點行李都沒帶,便道:“娘,你行李呢?!”
“我一個孤老婆子,能有什麽行李?!”張融融的道:“我什麽也不帶,好叫左鄰右舍的看看,我來是一個人來的,走也是一個人走的,沒拿你王家一針一線。”
王安和的臉頓時脹的通紅。被怼的眼睛都脹紅了。
張興柱也沒嫌王安平的輔蓋舊的跟棉絮似的,幫着扶上了馬車。王安平上馬車前還看了一眼王家,而張融融則是一眼都沒回頭。
張興柱坐上車,道:“咴,駕!”
老馬慢悠悠的起了步,老馬穩重,又識途,慢慢的出村了。
村人不少來看熱鬧的,有不少老人已是落了淚,道:“造孽啊……”
“不孝子孫吶,哎。”
“看看王老三這輔蓋,舊的跟什麽似的……王家盡不幹人事。咋能這麽心狠呢?!當兄長的也不知道疼一疼幼弟……王家子孫,全被錢老太婆害瘸了!”
也有不贊同的,搖頭道:“跟去娘家有什麽好,今日好,明日好,還能天天好,年年好?!早晚要讨嫌。還不如留村裏。有兒子哪裏能走?!又不是沒兒子。兒子再不孝,也是親兒子。只要咬死了要養老田,族裏還能不分?只要有個一畝三分地,也不必看兒子臉色,盡夠活了……在別人屋檐下,總歸不是事……不留村裏,田也沒有了,以後老了再後悔,也回不來了,何苦呢?!”
馬車慢慢的出了村,張融融正盤算着去了城裏弄個什麽謀生。她可沒打算真讓張興柱養着。往外一看,卻見張興柱一個人默默的在那落淚,忍不住抹了抹,抹的臉都是通紅的!
張融融心一軟,道:“哭啥?!走了不是好事嗎?!有啥可哭的?!”
“我是心疼姑,姑在這裏吃了半輩子苦,結果走時,還是孑然一身!”張興柱咬着牙恨恨,也不知道恨誰,恨錢老太婆,恨王永生,還是恨姑生的兩個不争氣的兒子!?或者是恨自己年幼無用,拖累了姑姑多年。
張融融道:“你就當我是賣出去幾十年,又回來了。生了兩個烏龜王八兒子,不記也罷。只往後看吧。”
“對,回家,回咱家……”張興柱抹了抹眼睛道。
索性往後餘生,他有時間彌補姑姑。那兩個畜生一樣的東西,以後全給忘了。
“姑往後可會後悔沒要養老田?!”張興柱道。
“村裏的地哪有那麽容易要的,要這地就不能出這村,一輩子綁在這村裏了,村裏的人哪會給外姓人一分一地?想要走,就不能要地。”張融融道,“你呢,可後悔?”
“後悔啥?”張興柱道:“要姑一輩子綁在這村裏,侄兒可不願!我還要接姑到城裏享福呢。守在這村裏作什麽?!”
張融融笑了。因為她知道張興柱是真心的。
“姑你放心,到城裏,我都安排好了。”張興柱柔聲,眼裏都是高興,道:“這些年我也積攢了些家底,在城裏也買了小院子,還有輔面啥的,家財也略有些。雖家資不豐,但足夠了。”
“姑這些年也沒回過娘家,如今只怕都不認得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孫,”張興柱道:“等到了城裏,我叫他們來拜見姑奶奶。敢對姑奶奶不敬的,我拿大棒錘他們!”
張融融笑的不行,道:“你比我行,兒孫都怕你?!”
“怕,怎麽不怕?!”張興柱笑道:“我日日與他們說,我雖沒了爹娘,卻有個姑,等姑老了,就接來養老。他們日也聽,夜也聽,耳朵都生繭子了,再沒有誰敢說不的。”
“你有心了。”張融融明白,他這是叫她放心的意思呢。別擔心去了看人眼色,便是真有什麽小心思,那也是背後的。明面上誰敢對長輩不敬!
張興柱笑道:“等到了家裏,我叫他們來給姑磕頭!”
張融融看向王安平,這小子眼紅紅的,眼裏既有不安,也有徬徨,雖離了那個不怎麽好的家,可是要去別人家過活,終究是忐忑的吧?!
張融融道:“興柱,到了城裏,你先給我賃個小院兒……”
張興柱吃了一驚,道:“老姑你啥意思?!”
“為了安平,也不能叫他在你家裏啊,便是孩子們不說什麽,你親家也得說話。”張融融壓了壓他,道:“你先聽我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事情不是這麽辦的。我能帶着安平脫離這裏,就已是福分,再沒有去攪和你們家事的理,可我承你的情。去了,給我賃個小院,我還是賴着你過活的。怎麽?你不想養我不成?!”
張興柱又落淚了,道:“姑有什麽可擔心的,兒孫哪有不聽話的?!”
“你也難為。咱都老了,家都是要交給小輩的,便是我侄孫兒們都聽話,可是,安平在你家又算怎麽回事?!”張融融道:“也為安平想想吧。”
張興柱半晌沒說話,顯然熱情去了一大半,猶如被澆了一盆冷水。滿腔的憧憬全給破了。
良久,咬牙道:“行!大不了我家去就将家給分了,我跟着老姑侍奉,不叫他們在跟前礙眼。以後老姑就有兩個兒子。咱仨賃個小院兒住,叫安平與我學裁縫,将來也有一門手藝,不至于土裏刨食!”
“又說傻話!”張融融笑道:“學裁縫,我那侄孫們能高興,将來與他們争生意,說的過去?!
張興柱真急了,道:“他們敢阻攔有別樣心思,我打斷他們的腿!”
說罷也不理會張融融了,只對王安平道:“想學嗎?!”
王安平看看要吃人的張興柱,又看了一眼張融融,道:“我,我聽娘的!”說完臉就擡不起來了似的,脹的通紅的低着。
這不成器的,膽小成這樣,沒個男子漢的擔當。張興柱能氣死,也是噎住了!
張融融聽樂了,笑道:“你別難為他。這孩子膽小,卻不笨。只是不知人情世故。卻也會看眼色。”
張興柱白了王安平一眼,哼道:“這小子哪裏笨?!也知道以後要仰仗娘生活,而不是大表哥呢!哼。”說罷自己也樂了。
當下兩人也不再多說,卻是各有各的堅持。張興柱心裏還有點賭氣,卻沒怎麽表現出來。主要是怕老姑以為他給她臉色看。
然而姑侄二人卻都是倔性子。張興柱是能答應另賃個小院,卻絕不能答應連生計也不叫他管。
張融融明白,張興柱能答應另賃個小院,是為了不叫她受氣。他雖能主張以後絕不會對姑不好,可是卻也老了,兒孫們若不敬着,不聽話,他又能怎麽?!
索性打定主意,分了家,另過活,也省得看眼色受氣。
人老了,其實是很無奈的一件事情。兒孫到了年紀,得了志。對親老子是沒什麽,可是對一個姑奶奶,未必有他們爹的孝心和愧疚歉疚還有心疼。那些親情,都不過是張興柱一個人的記憶,人都是現實自私的。他們沒這個情份,哪裏又能講情義呢!
雖然現實殘酷些,但還是早早認清現實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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