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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暮平的聲音打破了持久的沉默:“你認識李思知?”

“她是我以前的老師。”

江暮平眼底閃過些許驚訝:“老師?”

李思知只比他大了三歲,怎麽會當過成岩的老師?

成岩解釋道:“美術老師,那個時候她剛大學畢業沒多久,自己辦了一個美術輔導班。”

江暮平有了點印象,李思知是在國內讀的大學,大學期間一直勤工儉學,從來沒問江母江父要過一分錢,大學畢業後她确實提過要自己創業,但是沒兩年就出國深造了。

“我跟她學過一年多的美術。”成岩說。

最開始的時候成岩交不起學費,免費給李思知當模特抵學費,做了半年的模特。

當年的李思知還很年輕,思想充滿了野性的浪漫,當然,這種“野性”經常讓那時的成岩招架不住。李思知曾推薦成岩當裸模,工資翻十倍,但被成岩無情拒絕。

總而言之,李思知對成岩有恩,是成岩的藝術啓蒙老師。

“你,”江暮平由此聯想到了成岩的工作,“那個時候已經是紋身師了?”

如此推算,當年的成岩應該只有20歲,跟江暮平同齡。

成岩搖搖頭,叉了一小塊牛排塞進嘴裏,低着頭說:“那會還是學徒,不會畫畫,才去學的。”他擡起了頭,“紋身需要美術功底的。”

江暮平嗯了聲,心不在焉地看向盛着紅酒的高腳杯。

他還在讀大一的年紀,成岩成了紋身師學徒,他高三那一年,成岩消失不見。

成岩當年去哪了?後來又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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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跟成岩現在的關系,似乎沒有資格刨根問底。

“你還沒結婚嗎。”

成岩發現自己又問了一句廢話。

已婚人士還會坐在這跟他相親嗎?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有點緊張,他端起酒杯喝光了剩餘的紅酒。

所幸江暮平願意耐心地回應他的蠢問題:“嗯,沒結婚。”

成岩的問題把這場飯局的主題又拉了回來——他們都想起來這不是一次同學聚會,而是一場相親。

自從前幾年國家政策放松之後,同性婚姻終于成為現實,但是這年頭,同性結婚仍然是一件比較新潮前衛的事兒,人們還是會在意別人的眼光。

成岩的性取向覺醒趕在了好時候,恰好在政策開放那一年前後,在此之前他對談戀愛這件事一直是很朦胧迷惘的狀态,直到同性婚姻被允許存在,身邊前赴後繼地湧來追求者,他才意識到他那張從小被說漂亮得像女人的臉,原來很受那些gay的歡迎。

成岩不知道江暮平是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喜歡男人的——

成岩擡眸看了眼江暮平,他還有些好奇,江暮平這樣的人,會喜歡哪種長相的男人。

成岩的目光有些直白,導致江暮平逮他個正着,兩人視線對上了。

“我頭一回相親,不是很了解流程,需要先介紹一下自己的情況嗎。”

江暮平的态度很認真,可成岩覺得他明明一副對自己完全沒有興趣的樣子。

成岩在心裏糾結了一會對江暮平的稱呼,選了他認為比較合适的那一個:“江老師——”他頓了頓,可能是不希望江暮平聽到這樣的稱呼覺得自己唐突,便解釋道:“李老師說你在學校教書。”

江暮平嗯了一聲。

“你今天真的是來相親的嗎?”

江暮平疑惑:“怎麽這麽問。”

“現在被逼婚的人挺多。”

江暮平笑了聲,反問道:“你呢?”

“我是的。”成岩實話實說,“我…很久沒談過戀愛了。”

他只說了一半真話,其實他從來沒談過戀愛。

侍者端來了甜品,暫時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等侍者離開後,江暮平接上了成岩剛才的話:“我是來相親的,只是沒想到會遇見你。

“我今年三十五,跟你應該是同齡,職業是老師,興趣愛好是看書。”

成岩一呆。

“這樣介紹可以嗎?”

成岩一時分辨不清江暮平是認真的還是在開他的玩笑。

“有點土。”成岩說。

江暮平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我也覺得。”

“我三十五,是紋身師,沒什麽興趣愛好。”

江暮平放下了杯子,有些好奇:“你不喜歡紋身嗎?”

“紋身不是我的愛好,我靠它賺錢。”

成岩的坦誠讓江暮平感受到了一絲莫名的冷勁兒,他看到成岩拿金屬小勺舀了一勺甜品,吃了甜品的成岩眼睛變得有些彎彎的,冷勁兒也消失了。

這場相親結束得很早,看情況也不會有什麽後續。只怪時機和對象不相匹配,他們是曾經的高中同學,卻因為一場相親重逢,不論聊過去還是聊當下,好像都聊不開。

而且當年,他們離彼此的世界都很遙遠,都稱不上熟悉,更遑論有共同話題。

天色已經暗了,江暮平和成岩站在餐廳門口,成岩的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酒香。

“你開車來的嗎?”江暮平問道。

“沒有,我打車來的。”成岩拿出了手機,準備叫車。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打車。”

成岩低着頭,手機屏幕的光打在他的臉上,他有些遲緩地眨了幾下眼睛。

江暮平看着他微紅的臉頰,擡起手擋住了他的手機屏幕,說:“我送你。”

成岩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清澈,不像是醉了。江暮平猜他可能喝酒上臉,臉頰上有兩團很明顯的紅暈。

成岩過了半晌才開口:“麻煩你了。”

上車後,江暮平系好安全帶,問成岩:“你家地址是什麽?”

“我不回家,我回工作室。”

江暮平轉頭看了他一眼。成岩懶洋洋地半合着眼睛:“西甲路34號,麻煩你了。”

成岩在車上眯了一會,睜眼時已經到了熟悉的街道,江暮平的車在工作室前緩緩停下,現在時間不算晚,工作室依舊燈火通明。

“謝謝。”成岩解開了安全帶。

江暮平朝窗外看了一眼:“這是你工作的地方?”

“嗯。”成岩下了車,走到了車窗前,準備跟江暮平道別。

江暮平坐在車裏,擡起頭望着他:“這麽晚了還要工作嗎?”

“不工作,我喝酒了。”

成岩的音色真的很低啞,喝了酒之後更甚,他的腦袋微微低垂,垂眸看着江暮平,耷拉在耳側的蜷發滑落到了額前。

江暮平問他:“那怎麽還回這兒?”

“我這幾天住工作室。”成岩的左手食指輕輕地搭在車門把手上,“路上小心。”

“老師?”

身後傳來朱宇的聲音,成岩轉過了頭。

“你不是相親去了嗎,怎麽——”朱宇說着走了過來,忽然停下,上半身往旁邊歪了一下,看到了車裏的人。

江暮平朝朱宇點了下頭,朱宇愣了愣,然後笑着揮了揮手:“hello啊。”

朱宇走到了成岩的身邊,聞到了一陣不濃不淡的酒味,“老師,你喝酒了啊?”

“喝了。”

朱宇看了看江暮平,又看了看成岩,心道這小酒都喝上了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成岩轉過身對江暮平說:“那我先進去了。”

“好。”

成岩想說再見,又覺得他們好像不會再見,于是什麽也沒說。

他轉身往工作室裏走去,進門時順手将口袋裏的便簽扔進了門口的垃圾桶,上面寫了江暮平的名字,還有他的手機號碼。

工作室一共有六個人,三個徒弟,兩個助理,加上成岩這個老板。朱宇最晚來工作室,但跟成岩的關系最近,主要是因為他本人的性格比較活潑,讨人喜歡。

成岩今天去相親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老師,剛才那個人是跟你相親的?”

成岩進了休息室,脫下外套靠坐在沙發上,閉着眼睛說:“小宇,給我倒杯水。”

“好噢。”朱宇忙給成岩倒了杯水,拉了張小板凳在沙發旁邊坐下,“長得還挺帥。”

成岩撩開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說送你回來的那個,我感覺他好像是所有追過你的人裏長得最帥的一個了,看上去挺有氣質的,他是做什麽的呀?”

“他沒追我。”

朱宇嘿嘿笑了兩聲:“口誤口誤,他是幹嘛的呀?”

成岩起身喝了口水:“老師。”

“我去,文化人啊。”

朱宇高中畢業就沒再上學,他家庭條件不好,父母去世得早,家裏有個生病卧榻的奶奶,因病致貧,導致他上不起學,對大學的憧憬讓他對知識分子有種本能的尊崇。

成岩的工作室裏不缺有文憑的學徒,有個孩子還是知名美術院校畢業的,藝術功底比朱宇強得多,但最能讨成岩歡心的還是朱宇。

“老師,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不去看個電影什麽的?”

“我們連電話都沒留,看什麽電影。”

“什麽意思,你們…沒成啊?”

“成不了。”

“為什麽啊?”

成岩說了句心裏話:“我配不上他。”

朱宇一愣,臉色倏地變了:“你說什麽呢?”

成岩覺得他的表情很好笑。

“你要錢有錢,要顏值有顏值,哪裏配不上?”

“身份,家境,學識,心靈,很多地方都配不上。”

朱宇仿佛不能接受成岩的妄自菲薄,眉毛皺了起來:“你才見了他一面,結論下得太早了吧。”

成岩低頭撫摩着指間的薄繭,說:“我很早就見過他了,見過很多面。”

成岩記得江暮平,記得他的名字,記得他的長相,記得他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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