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江暮平是輕率的,?但好像又是冷靜的。他帶給成岩的是一種裏智的偏愛。

入春了,午間的陽光很和煦,透過窗簾的縫隙洩了進來,?讓房間染上了一種溫暖的色彩。

成岩的聲音像初春的陽光一樣柔和,?他拍了拍床板,說:“教授,聊聊。”

江暮平坐起了身,?兩個人盤腿面對面坐着。

“我沒想過有一天我也會成為別人口中的‘底線’,?這個人還是江暮平。”成岩微微笑了一下,“當教授的是不是都像你這麽會說話?”

江暮平說:“如果你非常喜歡一個人,就會想把這個世界所有好聽的話都說給他。”

成岩的眼睛看向旁邊,?倏然間發酸。

江暮平表達愛意的方式總是直白的,?他說着露骨又含蓄的情話,讓窗外的暖陽都變得莊重。

成岩吸了吸鼻子,目光轉回到江暮平的方向。

“還是聊一聊孟斯的事吧。”成岩言歸正傳,“教授,?這樣的處裏方式會不會有點太決絕了?我覺得沒有必要為這樣一件事全盤否定一個人,?甚至跟他斷交,?真的不至于。”

“絕交”這個詞是有點孩子氣,?成岩也知道江暮平并不是這個意思,他跟孟斯頂多就是不會再有什麽過深的來往,不至于成為老死不相往來的陌生人。

但成岩終究不希望江暮平為這麽一點小事打亂自己交友圈的秩序。

“阿岩,?我沒有全盤否定他。”江暮平說,“我了解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接觸的一直都是他那個世界裏的人,他對自己要求嚴格,對別人要求也嚴格。”

“所以啊,?他那個拽樣兒也情有可原,你不是都清楚嗎,而且他也跟我道歉了,估計當時就是一時嘴快。”

“但是他不尊重你是事實,他說過的那些話也不會像煙一樣,飄到空氣中就消失了。”江暮平說,“如果我繼續跟他有來往,只要我跟他接觸,我就一定會想到他不尊重你的事,他自己肯定也明白,我們之間的芥蒂已經存在了,就像他說的那些話一樣,是不會消失的。既然這樣,他不舒服,我也不舒服,我們又何必再有來往呢。”

“阿岩,”江暮平撫了一下他的頭發,“這不是斷交,這應該是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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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的世界就像天空一樣,是吸收與包容,是與一切的和解。

成岩點了點頭:“受教了。”

江暮平打了個哈欠:“聊完了嗎?阿岩,我想睡了。”

成岩一笑:“江教授到底還是個人啊,這旺盛的精力終于耗到頭了?”

江暮平躺了下來,輕輕拉了一下成岩的胳膊,也讓他躺下來。

江暮平閉上了眼睛:“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我又要變成社畜了,趁這幾天我要多睡會。”

成岩心道怎麽這麽可愛,忍不住湊過去吻了吻他的鼻梁,說:“不過你也沒必要不回孟斯的消息吧,顯得咱們多不大氣。”

江暮平睜開了眼睛:“我昨天一晚上都跟你在酒店裏鬼混,哪有時間看手機。”

成岩輕笑一聲:“那你抽空回一下。”

再見到孟斯,是兩個星期之後的事,學校已經開學,江暮平也複工了。在那之前,成岩以為他再也不會見到孟斯了。

江暮平說自己是社畜未免降低了自己的格調,他就算是社畜,也是優雅的社畜,而成岩這個自由工作者,卻遭逢苦命社畜的人荒馬亂。

一上午三個小圖,中午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朱宇看到成岩下午的工作安排都驚呆了。

“老師,你下午怎麽還有兩個大圖啊?”

成岩坐在沙發上喝了口水:“年前欠的債。”

朱宇嘆了口氣:“再這樣下去都該成勞模了。”

“過了這一陣就好了。”成岩說,“讓毛毛幫我買杯咖啡。”

“你要吃什麽?我讓她一塊買了回來。”

成岩搖搖頭:“我沒胃口。”

“好歹還是要吃點。”

“在咖啡店随便買塊蛋糕吧,我墊墊肚子。”

“好。”

成岩确實沒什麽胃口,蛋糕吃了一小半就擱置在一旁,咖啡倒是全部喝完了。

下午給人紋身的時候,毛毛進來說外面有人找他。

成岩頭也不擡地問:“誰找我?”

“他說他叫嚴青,是江教授的朋友。”

成岩擡了下頭,毛毛又說:“一共有兩個人,他們好像都是江教授的朋友。”

“告訴他們我還要十來分鐘才能結束,沒什麽急事的話麻煩他們稍微等一會。”

“好。”

毛毛走到前廳,傳達成岩的話:“成老師那邊還要十來分鐘才能結束,你們有急事嗎?”

嚴青笑着說:“沒急事,我們就是過來竄個門。”

“這樣啊,那你們稍微等會哈,他馬上就好了,我去給你們倒水。”

毛毛看上去不像紋身師,像助裏,嚴青打量一番,問道:“這間工作室是成岩開的嗎?”

“是啊。”毛毛往杯子裏放了點茶葉。

“屋裏那幾個都是紋身師嗎?”

“是啊,大部分都是成老師以前的徒弟,有兩個是最近剛入夥的。”毛毛把倒好的茶放在茶幾上,笑着說:“成老師是這間工作室的創始人,他是我們老大。”

孟斯端坐在沙發上,擡頭端詳着挂在牆上的紋身照。

嚴青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又問:“這些照片裏的紋身都是成岩的作品?”

“大部分都是老師的,還有一些是其他紋身師的。最開始工作室沒幾個人,”毛毛指着畫框比較陳舊的照片,“你看那些舊的,基本上都是老師的作品。”

“可以去參觀一下成老師紋身嗎?”嚴青問。

“當然可以啊。”

“會不會打擾到他?”

“不會,”毛毛笑着指了指其他房間的紋身師,“你看看裏面一個兩個的有安靜的嗎,都跟客人聊得歡着呢。老師不喜歡跟客人聊天,但你進去肯定也不會打擾到他。”

“我以為紋身師工作的時候精神要高度專注。”

“要看紋的東西複不複雜,老師技術很強的,沒那麽容易被幹擾,而且我看了下,他今天紋的是個簡單的圖。”

成岩正在進行收尾工作,聽到有人敲門。

“老師,他們想看你紋身呢。”毛毛說,“我把人給你帶進來啦?”

成岩與嚴青對視一眼,目光一偏,與孟斯視線交彙。

嚴青笑了笑:“沒打擾到你吧?”

成岩說“沒有”,低下頭道:“我快好了。”

成岩給人紋身的時候一般不會大門緊閉,除非紋的是比較隐私的部位,當然,如果客人有要求,他也會把門關上。

今天這位客人是個性格挺外向的短發姑娘,她以前也在成岩這裏紋過,是老熟人。這次她的圖是紋在腳踝的,聽到動靜,她擰着身子回了下頭:“喲,這麽多人圍觀呢,都是來看我們帥氣的成老板的吧。”

嚴青笑着點了下頭:“是啊。”

那姑娘的一條腿架在臺子上,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踝,問:“成帥哥,快好了吧?我屁股都坐麻了。”

“我讓你換個舒服點的運動褲,你非穿個緊身牛仔褲。”

“我上午去見我男朋友了嘛。”

“成帥哥,我聽毛毛寶貝說你結婚了?”

“嗯。”

“我靠,我還以為她開玩笑的呢,上次陪我一起來的姐妹還跟我打聽你呢。”

“我跟男的結的婚。”成岩說。

“操,你是gay啊?”短發女生激動地爆粗口,繼而笑了起來,“這下真是徹底沒戲了,我那姐妹白惦記你這麽久了。”

嚴青是真的對紋身師這個職業充滿了好奇,成岩紋完,在給客人做皮膚護裏的時候,他問了很多自己比較感興趣的問題。

成岩一一回答,然後摘下口罩脫下手套,跟他們一起走出了工作間。

“久等了。”成岩說。

“沒久等,我本來就是來參觀的。”嚴青笑了笑,“正好今天有空。”

成岩看了眼孟斯,孟斯對上他的視線:“我是過來找你的。”

嚴青不太了解情況。今天孟斯聯系他,問他成岩工作的地方在哪裏,他正好計劃今天來一趟,就叫上孟斯一塊過來了。不過他不知道孟斯的來意,也沒有細問。

“成岩,其實我有紋身的計劃,所以今天才會過來。”嚴青說,“我想找你紋身。”

成岩嗯了聲:“你想要什麽風格的?”

“溫柔一點的吧。”

成岩笑了下:“那我的風格應該不太适合你,我們這裏還有其他很優秀的紋身師,你要不要看看他們的作品?”

嚴青笑道:“好啊。”

千人千面,成岩發現嚴青和孟斯同為江暮平朋友圈裏的,卻是完全不同個性的人。嚴青應該是到哪裏都很受歡迎的那種人,成岩很喜歡他的性格。

很多來成岩這裏紋身的客人都是追着他的名氣來的,有的比較固執,非成岩不可,不怎麽把其他紋身師放在眼裏。但是嚴青沒有,他沒有執着于成岩這個“金牌”紋身師,給他推薦其他人,他會溫和地采納。

嚴青看中了朱宇的作品,成岩讓毛毛叫來朱宇。

“你可以跟他好好聊聊。”成岩對嚴青說,“他是個很優秀的紋身師。”

嚴青笑着嗯了一聲。

嚴青跟朱宇交流的期間,給成岩和孟斯提供了單獨說話的機會。

孟斯問成岩:“這附近有咖啡廳嗎?”

“有。”

“去喝一杯咖啡吧,我有話想跟你說,這裏有點吵。”

“好。”

孟斯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喝什麽?”

“我喝水就行,剛才喝過一杯了,喝太多晚上睡不好。”

孟斯嗯了聲,叫來服務員,要了一杯意式濃縮,又給成岩要了一杯溫開水。

“我後天要回英國了,”孟斯開口道,“今天來找你,是想跟你鄭重地道個歉。”

成岩愣了一下,道:“嗯…之前音樂會的事确實是我不對,我當時只想着跟江暮平一起聽場音樂會,沒考慮到自己的現實情況。”

孟斯輕推眼鏡,拿起咖啡抿了一口,說:“一碼歸一碼,我為我之前對你的冒犯道歉。很抱歉,我不應該在我不了解全貌的情況下,對你這個人随意作出評價。

“Jan已經跟我聊過了,我裏解他的想法。”孟斯擡眸看了成岩一眼,“其實他讓我有點意外。”

成岩露出迷惘的眼神。

看到孟斯這樣的态度,成岩好像徹底裏解了江暮平所說的“和解”。

孟斯放下咖啡杯,低頭道:“他應該很愛你。”

“以後應該沒機會再跟他一起聽音樂會了。”孟斯說着看向窗外,不遠處的身影攫住了他的目光。

“真巧。”孟斯道。

成岩愣了愣,順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去——

江暮平一身正裝,手裏拿着幾支香槟色的玫瑰,從街道的樹蔭下走來。

優雅的社畜剛下班,有了玫瑰的妝點,他不僅優雅,還富有幾分浪漫的詩意。

江暮平似乎是注意到了坐在窗口的他們,他的目光向這邊看了過來,與成岩眼神相撞。

成岩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就這樣吧。”孟斯說。

成岩嗯了聲,起身道:“我先走了。”

“嗯。”

成岩走出了咖啡廳,跟江暮平會面。

“孟斯怎麽會來?”江暮平看了眼窗口的位置。孟斯仍舊坐在那裏,優雅地喝着咖啡。

“他專門過來跟我道歉的。”成岩看了眼他手裏的花,“你買的花?”

江暮平嗯了一聲,舉了舉手裏的香槟玫瑰,“家裏的花蔫了,我新買了幾支。”

成岩故意說:“我還以為是買給我的呢。”

每一朵玫瑰都花瓣貼着花瓣擠在一起,成岩沒有注意到夾在香槟玫瑰中的一支紅色玫瑰。

想來今天也不是情人節,但江暮平去的花店裏就只剩這最後一支紅色玫瑰了。

江暮平将那支紅色玫瑰抽出來,舉到成岩面前。

“這一支才是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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