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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連翻個白眼給他的勁兒都使不出來。
渾身又濕漉漉的,實在難受,等看到褚頌身後那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時候松了一口氣,索性什麽都不管,閉上眼,催眠自己在海邊度假。
偷襲一個身上有傷的神經病對方正這樣的專業人士來說不算大問題,他很輕易地擒住了褚頌,并且踢中他的腿窩,按住他的後頸,把他摔在鐵網上。
短暫的打鬥使得鐵網發出一陣低沉的顫聲,接着一把槍落了下來。
與此同時,上方的入口被打開,另外一名警員跳了下來,突如其然的光亮讓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用手掌擋住了光亮。
“喻哥!”方正喊了我一聲。
我緩緩移開手,睜開眼,慢慢适應這份亮度,然後長嘆了一口氣。
雖然過程有些曲折,但到底還是贏了。
我撐起身子,慢慢走向一旁,撿起了那把槍。
槍把上還有未消退的溫度。
我擡頭望了一眼褚頌,他的臉匿在陰影之中,我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我舉起手,朝着上方鐵門的鎖弄擊,準頭一般,但好在目标夠大距離夠進,因此很容易就把鎖打掉。
那個從上面下來的警員垂下一條軟梯,我攀着軟梯,搖搖晃晃地爬了上去。
褚頌擡起頭看了我一眼,那只完好的眼球裏滿是血絲。
“其實你可以直接殺了周沿江或者我,就不會有後面這麽多屁事兒,”我把槍交給警員,在褚頌面前蹲下來,“有時候你的某些堅持不僅莫名其妙,而且可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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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不是嗎?”
“也許。”
話音未落,褚頌突然掙脫方正朝我撲過來,身後的警員拉了我一把——我意識到他想拿走我手上的戒指,在水下撿到後因為身上沒有口袋,我就順手把它戴在了右手小指上。
他想拿走它。
因為警員的一拉,我移了個位,褚頌撲了個空,手卻像一把勾子一樣抓住我的手,同時他本人的身體墜進了還未來得及關閉的鐵門裏,直直地墜落向地面,發出砰的一聲響。
我的手指傳來甚至一陣疼痛,我懷疑我的小指被他掰斷了。
那枚戒指不知所蹤,只留下我手指上的一圈紅痕。
我看着那一圈紅發愣,視線漸漸模糊成一片朦胧的紅色。
透過鐵網的方格,褚頌安靜地躺在地面上,身下是迅速蔓延開的一片紅色的血。
方正始料未及,攀着鐵網,不可置信地望向褚頌的屍體,失聲道,“死了?”
終于。
聽到這句話,我心裏像是有一塊高懸的石頭終于落了地,我于是也再也沒有力氣支撐,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在昏迷中,我做了一個不長不短的夢。正是我短暫的前半生。
我不知道我用這個詞準不準确,因為我并不知道要怎麽劃分我的人生,說不定沒有前後一半之分,我的人生就在此止步也說不定。
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我這一生,都在殘碎中度過。
因為我是破碎的,所以我格外渴求圓滿,我本以為周沿江會成為填補我殘缺的那一方拼圖,但好像,到最後是我欠他一份圓滿。
但我發誓,我從不是故意要做壞人。
十歲那年,我的父親周實柯以一種可笑的死法離開人世。
我媽傷心欲絕,哭得背過氣去,幾乎要随他而去。
靈堂裏我跪在他的牌位前,看着陌生的親朋往來離去,他們都那樣的高,在我面前站定,像是一片黑色的樹林。
有人問我,你為什麽不哭?
我茫然地望向問話的那個人,嘴巴像是貼上了封條,怎麽都張不開。
紫紅色的香慢慢地燃,飄出縷縷的白煙,我連着打了幾個噴嚏,還沒打完就被人按着後頸在蒲團上重重的磕頭。
磕得我的額頭都冒出血來。
隐隐有哭聲由遠及近,我想回頭看一眼,卻好像頭有千斤重,怎麽都擡不起來,在壓抑的唢吶聲中,一個女人問我,“你為什麽不哭?”
我為什麽不哭?我不知道。
她有些着急,急得在我眼裏像是發瘋,扣着我的眼睑,尖聲道,“你為什麽不哭!”
她的指甲好長,在我眉前劃下了長長的血痕,我想逃跑,可她抓住我,我根本跑不了。
周沿江那時候終于回來。
他那時候正是讀高中的時候,住校,我好久沒見他的面,此時猛然看到他了,穿一身發白的校服站在門口,突然地就傻眼了。
覺得他陌生,也覺得委屈。
我像只脫了缰繩的小牛犢,奮力地像他的方向跑,大聲喊,“哥!哥!”
周沿江走過來,把我護在他身後。
“別怕。”他低聲說,輕輕摸我的頭。
他的臉也很蒼白,嘴唇也沒什麽血色,可是他不像是那些人一樣的恸哭、也不做不掉淚的幹嚎,只是那雙眼有微微的紅。
他牽着我的手,帶我去上香。
站起來直視父親的遺照對我來說有些苦難,黑白色的照片刺得我雙眼發痛。
周沿江擋住我的眼,輕聲說,“不要看。”然後用另一只手把着我的手上了香。
周沿江的手掌幹燥溫暖,袖口有淡淡的檸檬香皂的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檸檬酸澀,我的淚腺受了刺激,淚水濕透了整整臉。
那是我記憶裏最後一次流淚,我這輩子的眼淚,好像都在那一天消耗殆盡了。
那時候我媽在卧室裏休息,劉叔在陪她。後來又過了不久,劉叔成了我的繼父。在一個烈日高照的午後,用舊房上貼滿的紅色喜字,讓我媽又做了一回新娘。
我覺得這有一點問題,但是我說不上來問題在哪兒,後來想清楚的時候已經是我小學快畢業,劉叔和我媽正恩愛的時候。
我弄明白,我爸出事的那個工地,正是劉叔公司包的項目。
我想問我媽,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可是我實在沒有勇氣,因為她看起來很幸福。
劉叔對我媽很好,他很喜歡我媽,因此,他不是那麽地喜歡我和我哥。
尤其是我,他覺得我很讨人嫌。
我曾經想為了我媽努力學乖一點,讓劉叔不覺得我讨人嫌,但是那很難。
因為我長了一張不讨他喜歡的臉,他說我一出生就是來向我媽讨債的。
他還說,我爸是被我克死的。他有時候故意當着我媽的面這樣說,我媽并不在意,他于是更加生氣,待我的臉色又難看幾分。
他真的是不太喜歡我,在我面前沒有一點大人該有的風度。
我不跟他計較,反正他百般不喜歡我,還是要拿錢供我讀書供我吃穿。
我媽和劉叔結婚後,我哥回家的時候就更少了,有的時候好幾周我都見不到他。我十二歲那年,小學畢業,即将成為一個初中生,那時候我哥十七歲,高考完,在城裏打工,為上大學做準備。
夏天漫長煎熬,我想去找他。
我偷了我媽的錢,我不想去偷劉叔的,他很煩,被他發現了,他可能要拿這事說一輩子。
等到了車站,搭上公交,坐到終點站又坐返,我才意識到,我根本不知道周沿江在哪裏上班。
于是我把這些錢拿去換了游戲幣,在游戲廳裏消磨了一天的時間。
等晚上磨磨蹭蹭回到家,我才知道我媽以為我走丢了,報了警,到處找我。她坐在客廳裏哭,劉叔在一邊安慰她,看見我進門,劉叔沉下臉,一只皮鞋扔過來,落到我肩上,在我的T恤上留下一個灰撲撲的腳印子。
“你還知道回來?白養你了是不是!”這是劉叔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在他看來,養我大概是種浪費,錢用到野狗身上都比用到我身上來得劃算。
“你怎麽不死在外面算了?”這是我媽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她那樣怨恨地對我說,我意識到,她也許在某個瞬間,真的抱有這種期望。
後來過了很久,我問起她,她已經不記得了,我要是多問兩句,她還會生氣,說我連這種事都要跟她計較。
我想,我的确應該理解一個亡夫之後敏感脆弱的女人。
但是,十二歲的我,還是覺得很疼,肚子裏裝着的某樣東西,開始密密麻麻針紮一樣地疼。
那天,劉叔打了我一頓,我不敢跑,怕我媽生氣,跪在門口,挨了,等劉叔出完氣,他摟着我媽去我卧房休息,我一個人去廚房端了冷飯泡開水當晚餐。
吃到一半突然肚子疼。疼得我眼冒金星。
敲我媽和劉叔卧室的門,沒人應,我怕我死掉了,從房間裏摸出壓歲錢,一個人往衛生院去。
我不知道最後我有沒有走到衛生院——很大概率是暈倒在路上後,有人把我送過去的。
脾髒破裂,我在周沿江拿着的單子上看到這四個字,不是很懂什麽意思。但是醒來後可以看到周沿江,對我來說是件很開心的事。
他守在床邊,眼下一圈青黑。看到我醒了,摸了摸我的臉,說,“和哥哥一起住好不好?”
我那時候不懂,這就是相依為命的意思。
但就算懂了,我大概也會做出一樣的反應,我猛點頭,很快樂地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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