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1)
現在已是申時末, 外面天已經漸漸暗了,屋裏要打着燈才能看清東西。
好在今日蘇廣白他們家中屋裏屋外整日都燃着燈,所以此刻他們從後窗一打眼,就能看到一個身着夜行衣的蒙面男子。
那人身形高大, 手裏握着一柄長劍, 正映着寒光。
他定定地站在主屋前,視線卻是正對着蘇廣白等人所在的堂屋。
這麽快就來了。
蘇廣白心底暗暗嘆氣, 手已經伸進了儲物袋, 從中拿出了一瓶丹藥, 分別給自己、小憨和衛存都服下了一顆, 這是解藥。
那人應該是看到了他們, 只是沒過來, 而是站在原地, 刻意改變了嗓音道:“蘇公子, 我與你無冤無仇, 你只需将衛存交給我處置, 我便不尋你麻煩。”
蘇廣白身為醫者,很容易便能瞧出人體骨骼上的差異, 只粗略看了眼, 他便發現這人并不是他見過的。
如此看來,這人應當不是四大世家的主要人物, 很有可能是一名散修。
只是這散修看着修為不低,不知道究竟是何身份。
小憨朝外看了看, 忽然道:“此人修為在練氣六層以上。”
“那就是和蘇木青一樣了!”蘇廣白驚訝,下意識轉頭看向衛存。
衛存看着外面那人,又看看蘇廣白,一臉無辜, 應當是不認識的。
蘇廣白嘆了口氣,他朝外大聲說了句:“閣下請稍等片刻。”
說着,他便從儲物袋裏拿出了早就備好的軟筋散。他将那些粉塞在袖間,又掏出了一把小匕首藏在了袖間。
練氣六層的高手,打他們三個就像割菜一般,實在簡單。
他又指望不上別人,于是只能多做兩手準備。
他将小憨放在衛存懷裏,小聲道:“你們乖乖待在這裏,千萬別出去。如果我有什麽事了,你們就往外跑,能跑多遠跑多遠,知道了嗎?”
“不要!”小憨沉聲道:“我也出去,我能幫上忙。”
衛存也急忙點頭:“我也!”
蘇廣白心急,小憨便又道:“咱們三個一起還有贏他的可能,你自己先送了命的話,那我們倆也不過是陸續送命的問題,早晚而已。”
“蘇公子,我耐心有限,若你再不出來,我可就自己進去把人抓出來了。”
外面那人催促道。
蘇廣白深深嘆了口氣,他大意了,應該早些在屋子周圍鋪滿毒粉的,好歹能攔一個是一個。
他拍了拍衛存的肩,道:“走吧。”
兩人一狼便出了門去,他們看向正對面的男人,誰都沒說話。
“在下就知道蘇公子是聰明人。”那人笑了下:“請讓開一些,不然可能會有血濺在你身上。”
蘇廣白溫聲笑道:“閣下可能是誤會了,我帶他出來是想問問你,他在何時何地,因何事得罪過閣下,他也好心裏有數。”
“廢話少說!”那人沉下聲,手裏的長劍一轉,下一刻,他便朝蘇廣白等人走來,警告道:“識相的就趁早躲開些!”
蘇廣白自己向前走了半步,擋在了衛存身前。
他軍校出身,受過的格鬥訓練可不少,若是不用靈力,蘇廣白覺得他完全可以和這人過上幾招。
“閣下想必也是光明磊落之人。”蘇廣白的右手握住了匕首,左手手心是能讓人瞬間癱軟的毒藥。
“我早就想和練氣六層的高手過過招了,不知道前輩可否不吝賜教?”
那人怔了下,随即大笑:“一個沒有靈根的廢物,你拿什麽和我過招?用你那小身板嗎?”
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不過幾步遠,而夜間微涼的風,恰好是從蘇廣白他們身後吹來的,完全可以将藥粉吹向對面。
“不是啊。”蘇廣白笑了下,忽然擡起左手朝空中揮了下,下一刻,細白的粉末便順着風向全部吹向了對面的人!
那人頓了下,随即眼裏帶上殺意,揮劍朝蘇廣白襲來。
“我早封了嗅覺,你以為區區毒粉就能打過我?!笑話!”
蘇廣白早有準備,一手推開衛存,一手亮出匕首,沖着那凜冽的劍意直直迎了上去。
汀!
一聲清脆的兵刃相接聲傳來,蘇廣白兩只手一齊握着匕首,才勉強接住了那劍刃。
那人驚了一瞬。他方才可是使出了八分的力,卻沒成想居然真被這廢物接下了!
蘇廣白趁着他愣神之際,果斷擡腳踹向他的下三路。沒辦法,實力懸殊太大,他只能使出這不光彩的手段。
可那人卻靈巧地向後翻了個身,生生躲過了蘇廣白的腳尖。
那人不再說話,面色也嚴肅起來,再次揮劍朝蘇廣白襲來。蘇廣白從袖間又灑出一包藥粉,這粉帶着辛辣的味道,順着風迷住了那修士的眼。
“這是什麽東西!”那人咆哮了一聲,匆匆擦了擦眼。
可就這一瞬間,蘇廣白抓住機會,欺身向前,刀尖在對方手臂上劃出了一道深深的傷痕!
那人暴怒,睜開被藥粉迷紅的雙眼,手裏的劍身發出刺眼的靈光,狠狠劈向蘇廣白。
蘇廣白擡起匕首去擋,只是這一劍那修士卻是用了十成的力。
兵刃相接的瞬間,蘇廣白只覺得手臂一麻,同時整個人都被震得倒飛出去,後背狠狠撞在了院門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手裏的匕首被甩了出去。
蘇廣白頭暈眼花,五髒六腑也好似移了位,喉間一甜,一口鮮血從他唇角溢出。
“蘇蘇!”“哥哥!”
衛存和小憨同時出聲。
那修士本想直接殺了蘇廣白,再去料理衛存。可他聽到小憨的聲音後,有些震驚地轉頭朝衛存和小憨看去。
衛存懷裏抱着小憨,快步朝蘇廣白跑去,卻被那人揮劍攔住了去路。
那劍刃只差分毫就能割傷衛存的喉口,可衛存卻一個翻身,不僅躲過了那一劍,還朝着那人小腿骨上狠狠踹了一腳。
一聲清脆的咔噠聲響起,是骨頭碎裂的聲響。
那人悶哼一聲,膝彎一軟,竟是跪了下去。
衛存得了空,便立刻抱着小憨跑到了蘇廣白身邊。他将小憨放在一旁,轉而去扶蘇廣白。
蘇廣白頭暈眼花,竟是沒看到方才那一幕,被衛存扶起來後他才吐出口氣。
“哥哥!”衛存小心地擦着他唇角的血漬,聲音都是抖的:“哥哥,沒事!”
蘇廣白擡手拍了拍衛存的手,笑道:“哥哥沒事,別怕。”
話是這麽說,但蘇廣白卻知道,他們三個可能真的完了。幸福的日子才過了半天不到,他們就要命喪黃泉。
不過也好,若是他們一起死了,那黃泉路上也有個伴。說不準投胎的時候,閻羅看他們感情好,還能下輩子許他們個親兄弟做做。
他胡思亂想着,卻忽然聽方才那人咬着牙,在遠處問道:“你不是修為盡廢了嗎!”
蘇廣白一怔,轉頭看去,卻發現那人單膝跪在地上,正一手撐着劍,視線死死盯着衛存。
衛存卻好似不覺,只垂眼看着蘇廣白,眼裏滿滿都是擔憂。
蘇廣白怔了下,知道自己方才聽見的骨頭碎裂聲是哪兒來的了。看來,衛存即便是已經沒了修為,但身上的本事還在的。
條件反射的行為,确實會在某種情境中被逼出來。
小憨伸出爪子搭在蘇廣白垂下去的手背上,他小聲道:“蘇蘇,你沒事,千萬別睡。”
“我知道。”蘇廣白坐起身,揉了揉小憨的頭,之後看向對面的修士。
那修士的視線從衛存臉上轉到小憨身上,像是發現了什麽神奇的事,聲音不穩道:“會說話的靈犬,莫不是妖族!”
蘇廣白輕嘆了口氣:“看來,你的命是留不得了。”
小憨會說話的秘密,可絕對不能傳出去,這世間的獨一份,小憨必然會招來更多觊觎。
蘇廣白前世在文明社會長大,但他身為醫者,對死者較之活人要更熟悉一些。
他知道這個時代沒有嚴格的律法,人間的律法也影響不到修士,所以在必要的時候,他也不怕殺人,只是盡量不想這麽做。
“殺我?”那修士嗤笑,随後,他就撐着劍慢慢站起了身,寒聲道:“今日我就先殺了你和衛存,然後将這小東西拿出去賣了!”
“是嗎?”小憨轉過身看他。
它小小一只,仰着頭看人的時候明明是可愛的緊,可不知道為何,那修士就是感覺到了一絲寒意。
就好像,這只靈犬真的能取了他的性命一般。
他甩開荒唐的想法,也不再肉/搏,而是暈蕩開了靈力,被附着靈力的劍身瞬間帶上殺氣,劍氣凜然。
“這點本事,真給劍修丢人。”小憨冷笑了一聲。
話音未落,它便忽然朝前跑去!
“小憨!”蘇廣白心裏一空,手腳并用地就準備探過去抓它,可它跑得太快,蘇廣白根本抓不住它!
小憨倒也不是充胖子,而是他晚飯間,就感覺到了自己體內有股沖蕩的熱意,且身上像有用不完的力量,就好似他當初剛突破金丹時的感覺。
雖然不清楚那股力量來自哪裏,但它對自己的力量向來清楚,它知道,它能打得過眼前這人。
緊緊兩息,小憨就已經沖到了那人身前,它身形飛快,跑過的地方都留了紅色殘影!
等等!蘇廣白一怔。小憨本是黑白兩色,怎麽會留下紅色的殘影?
不待他多想,小憨已經湊近了那人,那人也已經舉起劍朝小憨刺去。
電光火石間,小憨猛地一躍,竟是直直朝着那人的脖子撲去!
同時,小憨身上紅光大漲,而它的身軀也在瞬間增大了數倍,竟成了一頭半人高的赤色狼身!
那修士瞪大了雙眼,可他手裏的劍還未曾揮出去,就已經被小憨撲到地上,肩膀也被小憨的獠牙狠狠刺了進去,頓時鮮血橫流!
那修士慘叫一聲,五感頓開,先前蘇廣白撒出去的藥粉起了作用,他竟是就這麽暈死了過去。
小憨沒有殺他的意思,否則就不是咬肩膀這麽簡單。
若是之前,這人傷了蘇廣白,它定要殺了他才能解恨。
可也是因為蘇廣白,小憨才不會造下殺孽,因為它的蘇蘇是濟世救難的醫者,它不能給他添下話柄。
蘇廣白被衛存半抱在懷裏,兩人就那麽坐在地上,同時看着那赤狼的背影。
這是小憨,可也不全是。這狼通體紅毛,只後頸處到尾巴尖的位置,有一條細長的白色軟毛。
它身姿矯健,光是背影看着都威風凜凜,當它轉過頭時,蘇廣白和衛存竟倒吸了口氣。
這狼面色兇惡,獠牙上還有血漬,正順着他嘴角的毛發向下滴着,一雙眼在夜裏越發黑亮,裏面還有殘存的殺意。
只是那點殺意在和蘇廣白的視線對上時,就全部散去了,化作了溫順柔和。
它慢慢朝蘇廣白走去,又因為自己身上的血氣而在不遠處停下,生怕沖撞了它的蘇蘇。
“小憨......”蘇廣白喃喃了聲,随即掙紮着起身。
衛存連忙将他半摟半抱着起來,之後帶着他朝小憨走去。
“蘇蘇。”小憨後退了一步:“我身上都是血氣,你離遠些。你身上的傷怎麽樣?要不要快點吃些丹藥?”
蘇廣白卻笑了:“沒事,我身體好的很!快讓我摸摸你的毛!”
“還是先看看你的傷要緊。方才你撞在了門上,後背必然青紫了,要快點塗些藥油才好。”
蘇廣白耍賴:“你不讓我摸,我就不治了!”
小憨一怔,随即失笑。它湊近蘇廣白在他腰間蹭了蹭頭,動作很小心。
“哇!”蘇廣白伸手摸着他身上柔軟光滑的毛發,眼睛都亮了,他抓起衛存的手,也放在了小憨身上,開心道:“阿存,你也摸摸,和小小憨的毛一樣軟!”
小憨失笑:“什麽是小小憨?”
“就是小小的你啊!”蘇廣白說完,忽然頓住,他彎腰和小憨對視,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小憨,你怎麽變成這麽大的啊?你還會變小嗎?”
話音剛落,小憨的身形就以驚人的速度縮小,身上紅色的毛發也漸漸蛻變成了黑白兩色。
方才還威風凜凜的赤狼,轉眼又成了小小一坨的小二哈。
蘇廣白彎腰将它抱在懷裏,驚訝道:“可以随心意變嗎?你以前也可以嗎?”
“不是。”小憨覺得有些頭重腳輕,方才它是在意念下才變成了那副樣子,只是它氣力有限,并不能長時間保持那副模樣。
現在變做小二哈後,過度使用力量的疲憊感便立刻湧了上來。
“我也是第一次變成這樣。”小憨笑道:“先別說我了,這個人我沒傷他要害,現在咱們怎麽處理?”
蘇廣白緩過了勁,除了有些腰疼外也沒什麽大礙了。
他正要過去,衛存卻攔住他,道:“哥哥,等等。”
說罷,他便先走過去,将那修士手邊的劍,以及他身上所有能用的法器都取下了。
他臉上的遮擋也去掉後,蘇廣白發現他确實不認識這人。
這還沒完,衛存還從屋內拿出了一個木椅,又從那修士的儲物袋裏拿出了一條細長的繩索,之後,蘇廣白就眼睜睜看着衛存将人五花大綁在了椅子上。
應該是沒什麽行動力了,更別說他已經服用了蘇廣白方才撒過的軟筋散,一時半刻是沒什麽反抗之力的。
做完這些,衛存才重新走過來,小心地半摟着蘇廣白,走到了那人身前。
蘇廣白說着自己沒事不用攙扶,但衛存卻不聽,一門心思護着,蘇廣白也只能放任。
“阿存,你之前認識他嗎?”
衛存盯着那人的方正的臉看了看,随後搖頭:“不。”
“好吧。”蘇廣白其實也沒報什麽希望,這人不像是仇家,反而更像是雇傭的殺手,或者被人利用的炮灰。
這樣的人,衛存不認識很正常。
只是,他知道了小憨會說話的事,實在有些麻煩。
他剛才想的好,但事實上,真要讓他殺了這人以絕後患,他還是做不到的。
“催眠吧。”蘇廣白兀自點頭:“編些故事告訴他,再把他扔到野外,應該就可以了!”
小憨仰頭看他,爪子扒在他胸口,問道:“蘇蘇,什麽是催眠?”
蘇廣白神秘地笑了下:“你看看就知道了。”
——
“這樣真的行了嗎?”小憨看着重新昏睡過去的修士,有些不可置信。
剛才蘇廣白其實沒做什麽,只是先喂了修士一粒丹藥,之後在他半夢半醒間,蘇廣白點燃了一柱不知名的香。
在那修士開始夢呓的時候,蘇廣白便柔聲在他耳邊講了個故事,如此講了三遍,蘇廣白便熄滅了香,那修士也再次沉沉睡去了。
“可以了。”蘇廣白直起身,揉了揉腰。
衛存和小憨都對蘇廣白極為信任,聽他說可以了,他們也不再懷疑。
蘇廣白讓衛存将人背上,之後三人一狼便趁着夜色,從後牆翻了出去,悄無聲息地将那修士扔在了城郊的一處林間。
這人不過一刻鐘就能醒,他的佩劍和儲物袋之類的,蘇廣白也都還了回去,所以不用擔心會遭遇其他人或靈獸。
之後,蘇廣白他們又摸回了家,這一天一晚實在跌宕,他們幾乎都累壞了。
小憨回到家後便昏昏欲睡,蘇廣白便抓緊燒了點水,給它簡單擦洗了一下頭和嘴,其他的就等明日再說。
小憨也實在熬不住,窩在蘇廣白的枕頭邊就睡了。
這卧房就在主屋,很大,一個屏風隔着的就是桌案和一牆空空的書架。
轉過門去就是堂屋,正對着門放着主位,兩側分別置着三座兩桌,雖然不大,但對蘇廣白他們三人來說真的足夠了。
蘇廣白給小憨蓋上了被子。蘇家和衛家也還算說話算話,他要求的東西都置辦好了,包括這幾床上等柔軟的被褥。
這床不小,足有六尺,蘇廣白和小憨加起來也睡不上一邊,不過也不礙事。
“阿存。”蘇廣白叫了一聲,卻沒聽到衛存的回應。
“嗯?”他疑惑,轉身出了卧房,也沒看到衛存的身影:“阿存?”
一直出了主屋,他才看到一個木質的大浴桶朝他走來。也不是,是衛存抱着一個浴桶過來了!
那浴桶是從西廂房搬出來的,今日蘇廣白剛見到的時候,就覺得那玩意兒沉得很,沒想到衛存搬它居然一點不費力的樣子。
“哥哥。”衛存應了一聲,抱着那浴桶直直朝蘇廣白走來。
蘇廣白連忙讓開身,衛存便抱着那東西進了堂屋,又轉身進了卧房,之後才将那浴桶放在了地上。
木桶放到地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蘇廣白這才發現,那桶裏居然放了大半桶的溫水!
他目瞪口呆:“阿存,這東西不沉嗎?”
“還好。”衛存認真回答,之後他指了指浴桶,道:“哥哥,洗。”
蘇廣白明白了,衛存這是趁着他照顧小憨的功夫,又燒了熱水,還幫他把桶刷好送來了,看他衣襟上沾染的水漬就明白了。
他看着衛存晶亮的雙眼,心底一片柔軟。他走上前,在衛存頭上揉了一把,笑道:“阿存真棒!你先洗吧,我之後洗。”
衛存卻搖頭:“哥哥,洗。”
“傷,要揉!”
他費力地表達着自己的意思,蘇廣白從他斷斷續續的表述中明白了,柔聲問他:“阿存是想說,我腰上的傷要揉開,對嗎?”
“嗯!”衛存不是表情豐富的人,但此刻,他臉上卻出現了有些腼腆的笑。
蘇廣白笑彎了眼,像個寵溺孩子的長輩,溫聲道:“好,那哥哥先洗。”
在他心裏,衛存就和弟弟沒區別,他也沒什麽好顧忌的,便背對着他褪下了衣衫,跨進了浴桶。
衛存一眼便看到了他後背上的青紫痕跡,那痕跡從蘇廣白的肩胛一直到腰臀處,全都有,看着觸目驚心。
“哥哥。”衛存湊到他身前蹲下,他微蹙着眉,輕聲道:“疼。”
蘇廣白想也知道自己後背是個什麽樣子,聞言便擡手捏了下衛存的臉:“哥哥不疼,沒事。”
他驚奇地發現,衛存五官看着硬朗,實際上臉頰很軟,手感還不錯。
衛存卻還是悶悶不樂。衛存便想辦法逗他:“今天是不是累壞了?咱們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哥哥帶你們去吃好吃的,好嗎?”
“嗯。”衛存點頭。他雙手扒在浴桶邊,定定地看着蘇廣白的臉,不知道在想什麽。
蘇廣白好笑道:“阿存,你知道你現在像誰嗎?”
衛存疑惑地歪了歪頭。
蘇廣白笑得更開心了,道:“像小憨啊。都乖乖的。”
“小憨......”衛存重複了一遍,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點頭道:“是,小憨。”
蘇廣白沒理解他的意思,只以為他說自己是像小憨。兩人又聊了一會兒,蘇廣白也洗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從浴桶出來。
衛存拿着毯子把他包了起來,蘇廣白便只随意擦了擦,之後草草圍了下半身,露出後背上大片的青紫。
他将一瓶藥油遞給衛存,衛存也沒讓他失望,居然真的有模有樣地給他揉開了淤青。
看來,衛存确實依稀記得先前的事情,那就說明他的頭并沒有傷到不可逆轉的地步,等他找到病因,也許就能讓衛存恢複了!
蘇廣白迷迷糊糊地想着,居然就這麽睡着了。
之後衛存是如何幫他穿的幹淨裏衣,又是如何收拾了一屋子狼藉,他都不知道。
只第二日一早醒來,就發現自己竟窩在衛存懷裏,而小憨也正四仰八叉地在他枕邊睡得香甜。
蘇廣白懊惱,他昨日還想着幫衛存将東廂房中的卧房收拾出來,連新被褥都準備好了,可沒想到竟無意間睡着了。
他悄悄退出衛存的懷抱,可沒等他起身,衛存就睜開了眼。
“哥哥?”衛存還帶着剛剛睡醒的迷茫,嗓音也有些啞沉,他看着蘇廣白,神色有些古怪。
他這樣一個俊朗的男子,用剛睡醒的語氣和人說話的時候,是很讓人心動的!
可在蘇廣白眼裏,他這樣子和小憨剛睡醒四處蹬爪爪的模樣沒甚差別,都一樣好玩。
“天色還早,你可以再睡會兒。”蘇廣白坐起身,笑着捏了捏衛存的臉。
手感真好!蘇廣白又一次感嘆!
“蘇蘇,你醒了?”小憨也醒了,只是眼睛都沒張。它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四只爪爪在空中蹬了蹬,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蘇廣白笑出聲,伸手揉了揉它柔軟的肚皮:“要不要再睡會兒?”
啊!手感也很好!蘇廣白覺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未來的日子也充滿了希望!
“不睡了。”小憨打了個滾,才慢慢起身。
衛存也已經坐起來了,一頭長發有些雜亂,但卻給他添了幾分慵懶。
“那就不睡了。”蘇廣白也伸了個懶腰,雪白的內衫随着他的動作向上提起,露出了一截細白的腰肢。
他神清氣爽,正準備下床,卻發現小憨和衛存都盯着他看,表情都很古怪。
“怎麽了?”蘇廣白眨了眨眼,擡手摸臉:“我臉上怎麽了嗎?”
衛存立刻點頭,眼神遲疑。
小憨方才的瞌睡都跑光了,它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聲音:“蘇蘇,你的臉,好像好了......”
“好了?”蘇廣白懵了下,随即聽懂了它的意思。
他急忙跳下床,跑到桌邊,一眼便看到鏡子中的自己。
這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臉上的暗紋已經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白淨無暇的皮膚。
這是他前世的樣子,也是只要是個長眼睛的,便能看出有多好看的一張臉。
“真的好了!”蘇廣白驚喜不已。
他仔仔細細看了看,之後又轉身跑回床上,和小憨和衛存道:“真的好了!小憨、阿存,我臉上的東西真的好啦!”
衛存怔怔的,他看着蘇廣白因為興奮而有些飄粉的雙頰,還有那雙一直就很漂亮的眼睛,半晌,才輕聲道:“哥哥,真好看!”
蘇廣白笑出聲,撲過去抱住他,道:“謝謝阿存!”
之後他又退回來,将小憨舉起來,和他蹭了蹭鼻子,調侃道:“怎麽樣?我還是長得很好看的吧!”
小憨有些不敢看他,支支吾吾道:“蘇蘇......一直都很好看的。”
蘇廣白的興奮一直延續了好幾天,只是礙于身份和安全考慮,他還是在臉上塗了粉,化出了和之前大差不差的暗紋。
即便是這樣,他也開心。
而這幾天時間,煙州城內逐漸傳開了一些流言。
什麽蘇廣白和衛存其實是傷風敗俗,說本來衛存和蘇家大小姐有婚約,但這蘇廣白來了之後,他們二人卻一見傾心,做出了不恥之事之類的。
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這種傳言沒什麽人信。
反而是蘇廣白和衛存其實是兩家的棄子,而且他們大婚當晚還遇刺,只是那刺客卻沒有得逞,狼狽逃命的途中又被城郊樹林裏的妖狼所傷的故事,成了口口相傳的怪事。
這當然是蘇廣白那晚催眠刺客的話,他想的沒錯,修仙時代,男女情愛的故事雖也吸引人,但遠比不上奇異怪談惹人驚奇。
而且,這城郊有妖狼之事,可是切切實實影響到百姓生活的,他們當然就更關注。
因為這事兒,這段時間竟沒人敢随意騷擾蘇廣白他們了,就連衛家,也都舉了全府之力去搜尋那傳聞中的赤色妖狼。
他們說着要為民除害,但蘇廣白卻總覺得不對勁,小憨也道:“那日千芳宴,衛懷江便問你我是不是狼,現在他們又這麽興師動衆抓捕妖狼,說不定,他們有什麽秘密。”
蘇廣白也深以為然,他先前覺得四大世家和他們無關,但現在衛家這般忌憚小憨,又讓他警惕了起來。
他想起之前小憨跟他說的話,四大世家要舉辦某種儀式,還要獻祭什麽東西。
此時此刻,他不禁擔憂他們要獻祭的是不是就是狼!
只不過,任誰也不會将小憨和妖狼聯系到一起,所以,蘇廣白他們這段時間過得倒也清閑。
只是他們也沒歇着,每日都會去街市上,又是買書,又是訂制蘇廣白想要的那種放置藥草和丹藥的架子等。
短短半月,他們府裏就已經煥然一新。
該收整的也收整好了,門上的匾額也重新挂上,是城裏著名的書法先生書寫的,是“安康”二字。
臨着街市的兩個堂屋也修整好了,右邊那個做成了蘇廣白想象中的醫館,左邊那個倒是還空着,實在沒想好做什麽。
丹房被他們設置在了前院的西廂房,東廂房裏堆着那些嫁妝和聘禮,如今也花出去不少。
但因為數量可觀,所以他們還很富裕。
這一日,蘇廣白早早就起來了,梳洗幹淨,又在臉上化了僞裝後,他便來到了門口,此時天都才蒙蒙亮。
從這裏能一眼望到整條柳煙坊,寬闊的道路兩側均是商戶,此時也有不少門戶都已經開了。
沿街的早餐鋪子更是已經開了有一會兒,熱騰騰的包子饅頭都已經擺了出來。
蘇廣白伸了伸腰,簡單地做了一套操,正覺神清氣爽,身後就傳來了腳步聲,是衛存。
“哥哥。”衛存懷裏抱着還沒睡醒了的小憨。
蘇廣白見了笑出聲:“你怎麽把它抱出來了?”
衛存如今也和小憨一樣,賴着蘇廣白的床。蘇廣白也舍不得将衛存獨自趕到其他屋裏睡,便就這麽湊活下來了。
好在床很大,他們又都睡得規矩,所以并無大礙。
衛存笑了下,将小憨遞到了蘇廣白懷裏。這半個月來,衛存臉上的笑容明顯多了不少,整個人也比先前更親和了許多。
他們沒再說話,并肩看着長街,同時,驕陽也從東方緩緩升起,照亮了大地。
又過了半刻鐘,小憨才打着哈欠醒來,而長街一處商戶也開了門。不久,那商戶的夥計就架着一輛靈馬車,車裏載着一塊匾額,緩緩朝他們走來。
蘇廣白唇角的笑意更大了,他迫不及待地向前走了幾步,遠遠朝那夥計揮手。
那夥計也朗聲應和:“蘇公子!您訂制的匾額送來了!”
他們門上的匾額就是在這家訂制的,而剛送來的這個,是蘇廣白為自己的醫館制作的。
“蘇公子、衛公子安好。”夥計滿臉堆着笑,沖蘇廣白他們行了個禮。
按理來說,蘇廣白和衛存的身份在整個煙州城都很尴尬,而且關于他們的傳言五花八門。
且因為衛家刻意散播謠言,使得蘇廣白和衛存都成了災星一般的人物,平常人家定是要遠遠繞着走的。
只是這整條柳煙坊的商戶們卻不這麽想。就這半月,蘇廣白和衛存,加上他們那條靈犬,在這柳煙坊內花費的金銀就足有幾千兩!
他們每日都會在這街上的酒樓換着樣的吃,衆人也知道他們家中沒有仆從,這兩人又都是少爺,不會自己做飯也正常。
而不僅是酒樓,包括臨街的早餐鋪、茶館、靈獸用品店、書鋪、成衣鋪、木材鋪等,幾乎只要是日常能用上的東西,蘇廣白他們都買了個遍。
而且他們出手闊綽,令整條街的商戶都恨不得将他們當財神供着。
“公子們,這匾額是挂在何處?小的幫您兩位挂上?”夥計笑問。
蘇廣白卻搖頭,道:“不用了,我們自己挂就好。”
說罷,他又從袖間取了一錠碎銀遞給夥計,笑道:“辛苦了。”
“您客氣了!”夥計臉上的笑更真誠了:“那您二位先忙,我就不打擾了,今後有什麽需要的您盡管再喚我就是。”
蘇廣白點頭應了,衛存便走上前,将那需要兩人合力才能擡起的匾額,輕松拿了下來。
待夥計走後,蘇廣白便道:“阿存,快把它挂上去吧!咱們的醫館終于要開張啦!”
“好。”衛存點頭,之後拿着匾額走到右側的堂屋前,對着之前就定好的位置,将匾額挂上了。
匾額上蓋着紅色綢布,外人還不知道其中是什麽字。
不少商戶的老板和夥計都出門來了,他們發現蘇廣白和衛存正挂匾額的時候,便都三兩聚在一起議論開。
“這怎麽堂屋也單獨挂起了個匾?”
“瞧着樣子,似乎是要做生意?”
“他們二位有什麽生意可做嗎?”
衆人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他們是要做什麽。蘇廣白他們不了解,但就這幾日觀察來看,其人除了脾氣好之外,似乎沒什麽本事。
而衛存他們就清楚了,少爺從小錦衣玉食,除了一身修為,估計是沒什麽其他本事的。
而他的修為也已經沒了,當然這事兒也不能徹底否定,畢竟他們大婚當日可是打退了一個練氣六層的修士啊!
那修士必然不是蘇廣白打退的,那就只能是衛存。
所以說,衛存雖已失了修為,但拳腳功夫卻沒丢,甚至能在不用靈力的情況下就打退一個練氣六層的修士!
不過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放在衛存身上,好像一點都不違和。
誰讓衛存這個名字,就意味着奇跡呢?
衆人的議論聲不大,但這街就連着蘇廣白他們的“安康府”,所以衛存輕而易舉地就聽清了。
“阿存,你等我一下。”蘇廣白很興奮,他匆匆交代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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