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婦人的哭喊聲不小, 再加上這事和衛家藥鋪扯上了關系,于是路邊的商戶和行人都好奇張望過去。

那架馬車卻一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是跟在車邊的一個護衛停下了。

那婦人見有人過來,立刻跪下來, 抱着孩子磕頭。

她邊嗑邊哭道:“大人!求您救救我兒子吧!他再不吃藥可真就沒命了呀!”

那衛家的護衛走上前, 蹙着眉,粗聲粗氣道:“叫你別跟了聽不懂嗎!再跟着我可就要動粗了!”

“大人!求您救命啊!”那婦人哭得快喘不上氣, 掙紮着去抓護衛的鞋尖。

可就在這時, 她懷裏的孩子忽然抽搐了一下, 随即開始嘔血, 嘔出來的血不是紅色, 而是黑色!

那護衛急忙後退了幾步, 一臉嫌棄, 轉身跟着衛氏的馬車離開了。

蘇廣白眉心蹙起, 立刻道:“小憨阿存, 咱們下去看看。”

“嗯!”他們知道蘇廣白必定不會坐視不理, 便沒有勸阻,而是跟着他一道下了樓。

還沒出門, 蘇廣白就聽見了那婦人崩潰的哭聲, 凄厲地喊着:“歡兒!你不能丢下娘一人吶!”

與此同時,圍觀的衆人也都搖頭嘆氣, 卻沒有一人上去幫忙,或者說他們知道自己幫不上。

“請讓一下!”蘇廣白大聲說着, 衛存抱着小憨在他身前開路。

很快,他們就從擁擠的人群中擠了進去。

蘇廣白快步走到那兩人身前蹲下,他沉聲道:“你好,我是大夫!讓我看看這孩子。”

那婦人擡眼看他, 被他臉上的暗紋吓了一跳,但随即她便聽清了蘇廣白說的是什麽,立刻朝他磕頭:“謝謝大夫謝謝大夫!”

“先讓我看看這孩子。”蘇廣白還是第一次見着這種病症。

他伸手去探那孩子的脈象,發現他脈象紊亂,就好似他體內有什麽東西在橫沖直撞,實在可怖。

孩子方才嘔出來的血都沾在前襟上,是濃稠的黑色,一看便知是中了毒。

蘇廣白這會兒也明白了,這孩子定然是患了這民間一種名為“離毒”的病。

這離毒算是當今較為常見的病,也叫富貴病。

因為患了此病之人,需要服食一種叫“富貴丹”的昂貴丹藥,這丹藥可以暫時壓制病情發作,但最多可支撐十五日,須得長期服食。

一但停藥,就會立刻發作,且較之前更為嚴重。

這病自古有之,只是一直未曾找到痊愈之法,這還是蘇廣白先前看醫書的時候知道的,親眼見的這還是第一次。

“先生,您有富貴丹嗎?”那婦人顫聲問道:“您能不能救救我兒,我們娘倆就是當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恩情!”

說着,她就又開始磕頭。

周圍的百姓都嘆着氣,他們平常人家誰都不敢得這個病,因為一旦得了,就是要命的事。

富貴人家還能用丹藥續着命,活到個七八十歲也不是難事,只是他們平常人哪能服用得起這一枚百兩的丹藥呢?

蘇廣白暫時找不到治療之法,便将那婦人扶了起來,孩子也被衛存抱着了。

小憨蹲在蘇廣白腰間的布袋中,将腦袋探了出來,機警地四周看着。

“大娘,我這裏沒有富貴丹,咱們去前面的岐黃藥鋪買吧。”說着,蘇廣白便扶着那婦人,往柳煙坊走去。

四周的人群自發地為他們讓出了路,那婦人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滿口都是感謝之語。

蘇廣白若是願意相助,那幾枚丹藥的事兒,還是能解決的。

幾人到了岐黃藥鋪之後,蘇廣白便從儲物袋裏拿出五百兩的銀票,買了一瓶富貴丹,共六枚。

他從中拿了一粒,喂給了那孩子。

“歡兒?歡兒?”婦人抱着孩子,顫着聲喚着。

這丹藥藥效快,不過半刻鐘,那孩子便咳了兩聲,将喉間淤塞的血吐了出來。

他慢慢睜開眼睛,低低地喚了聲:“娘。”

“诶!娘在娘在!”婦人又哭又笑,她好生安撫了孩子之後,才又朝蘇廣白和衛存跪下了。

“兩位公子,您二位的大恩大德我們娘倆無以為報,您讓我們做什麽都成!”

蘇廣白急忙将人扶起來,溫聲道:“大娘,我們沒什麽需要你做的。我本就是醫者,救人是我的本分,你們不用這般。”

“公子真是善人吶!”婦人狼狽地擦着淚。

直到這會兒,蘇廣白才分出心來仔細瞧他們,發現這兩人都是面黃肌瘦,瞧着是沒吃過幾頓飯的窮苦百姓。

蘇廣白嘆了口氣,道:“大娘,你們還沒吃飯吧?我先帶你們去吃飯,之後的事再說,如何?”

“這可使不得呀公子!”那婦人惶恐道:“您救治歡兒已經是大恩大德了,我們怎麽還能再求別的呢?”

蘇廣白笑了下,道:“無妨,就這麽說定了。”

“你們二人估計也累壞了,這樣,我讓酒樓做些好酒好菜送家裏來,你們也随我們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說。”

那婦人還要推辭,卻被蘇廣白三言兩語勸住了,幾人便就這麽回了府。

蘇廣白帶着他們母子去了後院,将後院的西廂房收拾了一下,孩子此時似乎已經緩了過來,眼神也較之前清朗了許多。

而衛存就去燒了熱水,又搬來了一個新的浴桶,放在了西廂房內。

“大娘,你們先洗漱一下。完事之後來前院正堂找我們吧。”蘇廣白将兩身嶄新的衣物放在了桌上,道:“家裏只有我們倆人的衣裳,你們先對付穿着,晚些再出去置辦。”

那婦人又是好生感謝了一番,蘇廣白和衛存便先去了前院。他們沒進屋,而是站在屋外說着話。

“蘇蘇,你要留下他們嗎?”小憨從布袋裏跳到了蘇廣白懷裏。

蘇廣白揉着他的毛,嘆了口氣:“不知道啊,只是瞧着他們的樣子,我實在狠不下心趕他們。”

“你不擔心他們是四大世家派來的嗎?”小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蘇廣白抿了下唇,道:“擔心。但即便如此,那孩子的病卻是真真實實的,總不能見死不救。”

他看了看小憨,又看向衛存,心虛道:“我是不是太濫好心啦?”

“不是!”衛存果斷搖頭,認真道:“哥哥!很好!”

小憨笑了聲,柔聲道:“蘇蘇是善良。而且我剛才注意了,他們倆應該不是四大世家的人。就算是,也有我保護你,不用擔心。”

蘇廣白失笑,又開心又感動。

他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太自以為是了,而且他也不可能見誰都救,所以并不是完全的大愛。

但即便如此,他最親近的兩人卻也都不介意,還都支持他,這讓他如何不動容?

沒多久,酒樓的夥計就把他們定下的菜品送過來了,那婦人也很快就牽着孩子的手,從後院走了出來。

婦人穿着蘇廣白的衣衫,居然都有些空蕩,更別說那七八歲的小男孩了,更是連衣袖和褲腿都卷了起來。

他們母子二人走近了之後,就又要跪下來,被蘇廣白眼疾手快地攔住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大娘,你們別再跪了。我才十六歲,再這樣要折壽的!”

他這話說得活潑,那婦人聽了忍不住笑了。

“好啦,先進屋再說。”蘇廣白帶着他們進了堂屋,堂屋裏擺着一張不大不小的方桌,此刻已經擺滿了一桌美味佳肴。

那婦人眼眶又紅了,而那小孩扯着他娘親的衣袖,瞧着那一桌菜後忍不住咽了口水。

蘇廣白失笑,道:“快吃吧,不要客氣。”

婦人連忙對孩子道:“歡兒,快謝謝兩位哥哥!”

歡兒擡頭看着蘇廣白和衛存,脆生生道:“謝謝兩位哥哥!”

那模樣,竟是一點也不怕生的,實在好玩兒。

吃飯途中,蘇廣白也聽了這對母子的來歷。

婦人随夫家姓白,孩子叫白小歡。

他們本是煙州附近郡縣的獵戶,孩子的爹還是修士,平常還能替衛家辦點事,拿些補貼。

本來日子過的還算不錯,只是後來孩子不知如何得了這富貴病,一家人便将所有的積蓄都花光了。

很快,他們本來富裕的生活就捉襟見肘,而孩子的爹為了多掙些錢,便趁着晚上出去打獵,就在上個月,出去之後就再沒回來。

而他們母子為了生活,就将家宅變賣了,這才給孩子又續了一個月的命。

只是他們一路奔波到煙州城時,孩子的病就又發作了,幸得蘇廣白他們所救,否則真就沒了希望。

“所以,白姨你們原本就是來煙州謀生計的?”蘇廣白問道。

白姨嘆氣:“是啊,只是沒想到剛進城,就遇上孩子發病,唉......”

蘇廣白一邊順着小憨的毛,一邊道:“那,白姨你要不就在我們府上做活吧。”

白姨一怔,立刻明白蘇廣白這是在接濟他們,連忙道:“公子,我們已經很麻煩兩位了,萬不能再受兩位接濟了!”

“白姨你先別急着推辭。”蘇廣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道:“你也看到了,這府上就我們三個,而且我和阿存都不會做飯,這一個月光是吃酒樓都要吃膩了。”

“而且我們平日裏事忙,這家裏家外經常是顧不過來,你要是在我府上,那就替我們将院子打理一下,再給我們做飯就成。”

蘇廣白笑着道:“當然,我們也不虧待你們。包吃包住,而且我會盡全力給小歡治病,每月再給你十兩工錢如何?”

“你可千萬別再推辭,就當是照顧照顧我們幾個小輩。”

白姨捂着臉哭出聲:“這是老天開眼啊,讓我們母子倆遇上您二位公子。”

白小歡想必是餓壞了,囫囵吃了這一會兒,聽了蘇廣白的話後,他也立刻擦了擦嘴道:“哥哥,我也能幹活!你是大夫,肯定要采草藥,我對野外很熟悉,我可以幫你!”

說完,他連忙又補道:“我不要工錢!”

蘇廣白笑出聲,探手揉了揉他的頭,溫聲道:“好啊,那就這麽定了。”

又聊了一會兒,蘇廣白才後知後覺,小憨和衛存好像都有點不高興。

他不好當着人面問小憨,便轉而問衛存道:“阿存,你不高興嗎?”

白姨和白小歡也立刻朝衛存看去。相比蘇廣白,衛存整個人都看着冷冷的,但他們也知道他是好人。

只是蘇廣白這麽一問,兩人又怕衛存是不是不歡迎他們。

衛存看向蘇廣白,抿了下唇,才委屈道:“不是,哥哥。”

“啊?”蘇廣白難得地沒聽懂他的意思。

衛存急道:“我哥哥,不是,他的!”

蘇廣白是他的哥哥,不是這個小孩子的!

蘇廣白聽明白了,忍不住笑出聲。他對白姨母子解釋道:“阿存的意思是,只有他能叫我哥哥,小歡以後就叫我先生吧。”

白姨松了口氣。白小歡看了看衛存,之後又看向蘇廣白,好奇道:“阿存哥哥是吃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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