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亂世大家(4)
寶寧走進戲園子, 也沒直接去後天找滿山紅,反而是先坐下聽了滿山紅這出《雙救主》。
這是徽州的老本子拿來改成京戲的,雖然也是大家喜歡的才子佳人,尤其是男人看着就覺得喜歡, 這裏的男主是躺贏的, 什麽都沒做,就得了一大一小, 公主跟青梅竹馬兩個妻子, 真的是讓人心裏快活, 但凡男人看了就沒有不覺得好的, 女人也是拿着小手帕在那裏看得又是贊嘆又是唏噓的,一個個急着忙着的表白自己, 說自己也做得到如那女主一般,能為了男主千裏迢迢去考科舉中狀元還甘願退居二線讓位給公主之類,說得更有人稱贊這女人識大體懂道理, 真的是一派祥和。
寶寧覺得這出戲有點兒眼熟, 但又覺得哪裏不對, 不過想到這個世界與他原本的世界根本不是一個世界, 所以也就釋然了。
指不定這出戲在他原本的世界裏也是有的,只不過改編了呢。
說到把戲改編, 他就覺得眼前這出戲就要再改改才好。
說起來此時南方也開始鬧起了革命黨, 大家都挺大動靜的, 也難怪一直唱着才子佳人的滿山紅跟一直是走風水玄學的原主會在後來被提及也還是負面的居多,盡管大家都知道了那杜力是個漢奸了,可最終他們倆也沒被平反過來,這就很氣人了。
所以,要不要先下手為強?
寶寧趁着空場休息的時候, 丢給茶水幾個大錢,轉身往後臺走去。
因着寶寧長得實在是好,再加上他給趙大帥家改了祖墳之後趙大帥就坐上了大帥的位置穩穩當當,故而奉天城裏雖然不是說人人都認識他,但是大都家裏有點兒本事的,都被迫認識了他。
不管別的,就原主這張臉,就算沒有男的看上,女的看上也是正常的,不管因為趙大帥在這方面還是挺直的,再加上他又得了原主的幫助,故而也說在東北地界原主就是他罩着的,所以也就沒有誰敢往寶寧跟前兒靠。
現在寶寧也算是奉天地界兒的名人了,所以他往後臺走,也沒什麽人攔着,甚至還有年紀小的學徒專門跑過來給他引路的。
“胡二爺,您這可是稀客!”小學徒在戲園子裏打雜,端茶送水的,平日裏都是做慣了的,“您裏面兒請,是要找誰嗎?”
寶寧點點頭:“是,看你們這兒不錯,剛才滿老板唱得真的是好,我就來見見滿老板。”
因着原主是個玄學大師,是仙門口的,這在這邊要是找誰要見誰,大都會被認為是誰身上攤上事兒了,所以對他的态度跟對那些“捧角兒”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
這小徒弟臉上顏色一便,馬上打起了精神,滿臉帶笑又有點擔憂地問:“胡二爺,滿老板就在後臺,現在該是在卸妝了,我帶您去,這個……您瞧着,是不是要到院子裏坐下,我這邊先掂對着,您等個一盞茶的工夫,滿老板就來了……”
寶寧覺得挺滿意的,這小學徒十分有眼色的意思,這時節天氣不熱但也不冷,正适合在院子裏坐下賞落花,就是天色晚了,也可以賞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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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徒弟又拉了一個小徒弟,叫他把寶寧帶到院子裏坐下上茶,自己轉身就去找滿山紅。
寶寧跟着這個小徒弟去後院的石桌旁邊坐下,那小徒弟就去給他倒茶,又上了茶點,雖然這些茶點跟前面上到每張桌子上的茶點沒啥差別,但是後院單獨上的,盤子瞧着都要好看一點兒。
寶寧就坐在院子裏慢慢喝着茶,倒是沒碰茶點。
過了一會兒,果然,之前的小徒弟帶了滿山紅過來了。滿山紅這個人卸了妝之後長得也是好看的,只不過不是那種清瘦的俊俏,反而有點兒圓潤的感覺,也就多虧了這份圓潤,上了妝容之後,那勒頭上去,就把太陽穴兩邊給掉了起來,那眼睛也跟着掉了起來,再畫上眼線紅粉,看起來就俏麗得多了,加上兩邊貼着的發片,人更顯得俊美,若是太過清瘦,臉蛋兒上沒有肉,那在臺上做什麽表情都看不清,才是憾事。
而且,滿山紅的五官偏向柔和,即便是第一眼覺得不符合未來對于演員偶像的審美,但是仔細看來,卻覺得這樣的長相正是更适合做朋友,看着和藹可親的樣子,沒有威脅也沒有攻擊力。
不過寶寧清楚,戲班子裏的人,就算是旦角也不是白給的,那從小練就的童子功,真的上手打起來,若沒有木倉沒有幫手,一對一的普通人就說能強了戲班子裏的臺柱子那就是癡人說夢。
當然,有權有勢另說。
只是看完了原主的記憶之後,寶寧對此有感而發罷了。
真的打起來,這滿山紅被抓去島國之後,還真的讓島國一個喜歡男人的軍官看上了,結果那軍官是真動心的,說是要跟滿山紅單挑,贏了就要帶走滿山紅,誰知真動起手來,他竟然不是滿山紅的對手。
所以寶寧也就覺得後來說那些旦角兒,尤其是乾旦,一個個兒的給整的喲,跟花樓娘子一樣嬌弱之類的,确實有意思透了——許就是未來的人對所謂命運不由自己的戲子的幻想吧,卻徹底忘了,人家都是童子功練起來的,打小兒學的就是唱念做打,換成普通人在太陽底下正面踢腿踢到鼻尖處且一面踢五百下試試,早就趴下撂挑子了,就這一雙腿,真下了猛力氣不管不顧的話,踢死個壯漢也不是問題,不就是因為唱戲的下九流,不敢嘛!
這也大約就是滿山紅後來紅了才要天天吃的緣故,把身上消耗的拿嘴上補回來。
這滿山紅走過來見寶寧的時候也是一路觀察着的。
對于原主,他當然也是有所耳聞,不能說如雷貫耳,但卻的的确确聽聞了不少新鮮的事兒。
這梨園行當雖然是下九流,可是無論是開戲還是封箱,人家都有講究,且講究得很,所以對于玄學一派也有應有的尊重。滿山紅是尊重這些仙門的,不過令他更加驚訝的則是這位胡二爺真的是長得太過亮眼了。
學戲的小孩打小兒就要挑選長得好看的,滿山紅也是,家裏窮,把他賣了出去,因着是個男孩,年紀又略大,不适合給人家做兒子了,就賤賣給了戲班,戲班班主也是挑的,只挑了好看的男孩兒,這滿山紅小時候就好看,故而給挑走了,但是當年一同給挑走的男孩以及這些年來挑來挑去買進來的漂亮男孩裏,到底是沒有一個有眼前這胡二爺的十分之一的美貌的。
可以說,這種妖孽臉,它就不該在亂世出現,就算是在盛世出現,那也該是個楊玉環——好在,這是個男的,也不是所有的達官貴人都喜歡男人。
滿山紅走到寶寧身邊,拱手:“胡二爺大駕光臨,真是稀客稀客,滿山紅有禮了。”
寶寧站起來還禮:“滿老板客氣。”
二人重新落座,小學徒們又過來忙活,重新添了茶水茶點。
茶水上來,寶寧也沒讓滿山紅動手,先拎起了茶壺,給滿山紅倒了半杯,又給自己倒了半杯。
“胡二爺客氣了。”滿山紅這下子就有點心驚了。
寶寧笑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就是看見滿老板這出戲看得出神,就想來見見滿老板,也想聽滿老板聊聊戲,這戲嘛,我是不懂的,滿老板您盡管說。”
寶寧把話說得好聽,對面的滿山紅也不好意思說不好聽的話,只是略略淺談了一點,尤其是針對這出《雙救主》,說了下本子其實是無意間得來的,也并不是什麽流傳廣泛的大戲,這改了又改才能登臺之類。
總的說來,滿山紅到底覺得這出戲還是不錯的。
“當下裏不是講究女子解放嘛。”滿山紅還算得意,“這正旦鳳貞就是女子解放的一員啊,她能沖破父親的阻力去尋找愛情,這不就是女子解放了嘛!”
還有這麽一說的?
寶寧覺得這時候的人可能太過包容了些,也有可能是因為正在過渡期所以又還是平衡不了所謂的女子解放的關系,故而,家裏有妻的男人還是要追求個愛情,那被追求的真愛也真的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兒……也是令人頭疼不已。
于是,寶寧略微平緩了下心情,問道:“那為什麽她作為一個女人,不能同男人一樣擁有單獨的自己的完整的愛情,非要與公主分一個男人且要做妾呢?”
“這不就是為愛犧牲嗎!?”滿山紅還是接受過新思想的,就是不知道接受的是幾手的。
寶寧倒是不慣他:“要說為愛犧牲,那為什麽李高兆不肯為愛犧牲,舍棄不是他親自考來的狀元,去跟真愛一起男耕女織做平民呢?甚至于說,真愛如此偉大,為什麽他不肯被砍頭呢,這事情都已經鬧大了,便是死了也心甘情願不是?”
滿山紅頓時被這話氣得滿臉通紅,想要發作,卻又聽寶寧說道:“若是婦女解放,那婦女就該有男人一樣的權利,男人有妻子,婦女有丈夫,那男人有妾,婦女要不要有面首?這正旦鳳貞已經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女人了,她若不是因為當時的朝廷是男人的朝廷,那就可以大展拳腳,做一番事業,那麽她何苦來安心做妾?”
寶寧站起來,走向滿山紅:“雖然愛情高于一切的說法很多人會認同,但那真的是那些人的心聲嗎?在一個飽讀詩書的女人心裏,愛情真的高于一切?”
滿山紅想要反駁,卻又無從反駁。
其實大家都知道,那些規訓女人的典籍,大都是給別人家女孩子們看的,自己家的熬成了老太太的,誰還會在乎那個往自己身上套呢?
寶寧又笑了:“這現在覺得是鳳貞沖破她父親的阻撓算是沖破了父權了,可是最終還是成了個後宅婦人,還不得跟青梅竹馬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後宅婦人,何必呢,且要我說,這公主也是個良善人,她又何必插到那人家有情有義的一雙人中間去,這不是讓真正的‘公主’更覺得不順心了?”
說到底,還是看戲的人的問題。
若是從男人角度出發,這一出戲裏,那男主李高兆根本就沒出來過幾次,只在最一開始跟最後出來過,開始出來就被抓進了牢房,最後出來跟兩個媳婦拜堂,中間根本就沒有講過他什麽事兒,所以說,就算是帶入,觀衆也只是帶入覺得這人命好得很,卻只會欣賞那正旦鳳貞的果敢與聰慧。
所以說,寶寧的的确确是說服了滿山紅。
二人當下就着這原來的戲本子跟現在的故事脈絡一頓梳理,越梳理,寶寧就越覺得眼熟,越覺得眼熟就越覺得要改,不過改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故而,接下來的幾天,寶寧都往滿山紅這裏跑。
這邊兩個人研究這出戲呢,那邊被趕出來的杜力原本應該是被趕出來沒多久又孤苦伶仃的唱道情,唱的時候給滿山紅碰見,覺得唱詞兒挺好的,就暫時留下了杜力,給他吃喝,讓他幫忙改戲。
可是現在寶寧來了,那杜力哪裏有機會再唱道情引起滿山紅的注意?
雖不能引起注意,但道情,還是要唱的。
所謂道情,各地有不同,說是唱道情,也不是單單唱,也有夾雜了點說詞兒,不過還是以唱為主,一般是有手裏拿着牙板的,再帶個筒子順帶着拿着兩個簡板兒的,小板子一敲,那就開始有聲響了,那身無分文的人就找個地方一開始打板兒,就唱起來了,說起來,比讨飯要稍微強點兒,但也強不到哪裏去。
這現在杜力就是如此,找了個空地,開始唱了起來。
杜力這一日唱的也不是老詞兒,他這是從系統裏學來的,是個新鮮事兒。
“簡板兒一打就說新聞,新聞這一說就開洋葷,今日裏我要唱個新鮮事兒,諸位捧我錢幾文——”杜力這就算是開唱了,他這一唱,唱的就真的是個洋玩意兒,新鮮事兒——要不然也不能給滿山紅撿走回去寫戲文不是?
要說這杜力也是有意思,他沒有選別的事兒來唱,專門來選了《進化論》來唱,一字一句都是在笑話外國人的意思,聽得周圍圍觀的人都跟着笑哈哈的,仿佛是真的聽懂了他唱的是什麽。
當然,真相是杜力自己都不懂。
他只是根據系統給出來的新聞事件,自己編了幾句詞來唱罷了。
加油添醋的,還有不少嘲笑洋大人的話,聽得這路上有辮子的沒辮子的都圍攏過來大笑。
“說來,那西洋有個達爾文,他不信天地不信神,燒香拜佛從不做,對那洋廟也從不把腳抻!”杜力敲了敲板子,繼續唱,“這猿猴類別也幾下分,齊天大聖還鬥上天門,那西洋老達瞧得好,又覺得其中有學問!這動物成精要化人,那人又是誰來化身?西洋這個達爾文,輾轉反側就睡不沉,若是天下無神仙,那必然是猴化成人!且瞧咱中華的美猴王,再看那猴王好似人,兩條腿也能走在地,一雙手也是五指分,又有後妃又有臣,又有太子又有親,再多看那猴兒臉,小猴兒生出就像個小人兒,那西洋人的達爾文,便把這話寫作了新聞,誰料西洋的和尚大,一紙訴狀就把他告上了衙門!”唱到這裏,他就住嘴不唱了,“若是要再聽這新聞,大家就稍稍的給我個飯錢!”
他這唱得有趣,旁邊聽的人也覺得有趣,只不過都是窮人,能給個一文兩文的,就算是不錯的了。
至于這個新聞之後的什麽事兒,其實杜力自己也不清楚,他自己也覺得那個叫達爾文的人有病,憑什麽說人是猴子變的?至于這事兒到底發生在什麽時候,是不是真正的一個事兒,其實他根本就不在乎也不在意。
事實上,這事兒也不是達爾文的事兒,不過,這個時候,又是在大街上聽的道情的這些人,誰在乎呢。
寶寧坐在黃包車上路過的時候聽到了一耳朵,只覺得奇怪。
他記得的是,在他那個世界裏,這《進化論》都出來幾十年了,這個案子也是別人跟別人的案子,畢竟,達爾文這個人,此時此刻應該已經去世也幾十年了。
這個時候,寶寧就想起來網絡的好處了。
就是沒有網絡,給他一張報紙也行啊……雖然有報紙,卻沒有刊登相關的國際新聞,就是要刊登,也要晚個好幾天。
這,就是現在。
這個時代的生活。
作者有話要說: 雙救主這個戲是真的有,內容也挺糟粕的,後來改成不糟粕了,不過不是京劇裏的
猿猴訴訟案也是真的有
晚一點還有一章,也是真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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