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擦藥 懲罰
帳篷外懸挂的風鈴被輕風吹得搖曳作響, 揉碎春光,穿透窗邊,映在少年身上。
在他背後, 有一條長長的爪痕,從肩胛骨至腰腹處, 已塗了幾天的藥水, 可還是看到傷痕處極深, 單是看傷口就能猜測到當時有多麽危急。
少年背對着她,亵衣半披在身上,微微側頭, 黑睫輕眨,掌心握着白瓷藥瓶,似是對傷口的位置有些無可奈何。
有一瞬間,讓許昭昭生了錯覺,仿佛現在眼前這個少年還是那時候肩上受了傷卻只能咬牙忍痛的小可憐,而非是如今許多人巴結的秦公子。
“昭昭……不願嗎?”
少年見她半晌還沒動作,咬了咬唇,輕蹙眉問道。
見秦謹言要收回藥瓶,許昭昭頓時才回了神, 接過藥瓶,輕輕沾上一點, 抹向少年的傷口。
“疼嗎?”許昭昭不敢用力,輕輕抹上去。
少年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反倒是淡淡道:“昨晚之事, 昭昭可記得?”
見少年面色淡然,許昭昭心底也松下一半,自己應該沒有做什麽出格之事, 誠實地回道:“我……昨日喝醉了酒,什麽都不記得了。”
聽到昭昭好似真的忘了昨日發生的事,少年衣袖下的攥緊的手指松下片刻,眼底深沉,不知是該失落還是應該慶幸。
“昨日……你不是去和蔣大将軍喝酒了嗎?還和蔣家小姐相談甚歡?怎麽又回來了?”許昭昭手下的動作慢了下來,再次說起來,還是有些不自然。
“啊…”
突然間,她的手腕被骨節分明的手指扣住,往前一帶,正好少年微微垂頭,與小姑娘四目相對。
深邃的眸目裏清晰可見她的模樣,給人一種眼中只餘一人的錯覺。眼眸實在太過明亮,許昭昭耳邊泛着紅,想要低下頭,臉蛋邊卻被微涼的手掌貼上。
“昭昭,蔣家小姐與我沒有關系。”少年眼神定定,神态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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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個不用和我解釋的。”許昭昭想錯開目光,掩飾住自己的心虛,這番好像少年看透了她的心思。
她的眼尾卻觸上微有粗糙之感的指腹,長指摩挲着,帶出一小片微紅,讓她逃不開。
“而且現在我只不過有個虛名,如今他們的結交不過是暫時的。昭昭,我還是一個人。”
少年微垂下眸,落下一片淺色的陰影,稍顯落寞。
帳篷內清風拂來,少年身上的衣袍被吹得拂起又落下,最後了卻無痕,孑然一身。
許昭昭瞧着心底微疼,秦謹言說的不錯,現在他單憑獵殺獨狼而受人賞識,但這些都是沒有應諾的,等何時他出了事,想要與其結交之人随時都可以撇開關系。
秦謹言還不算是真正踏入仕途,目前的形式大好還只是暫時的,未來仍有許多未知的變數。
“嗯。”許昭昭點了點頭,昨日心底泛起的那些酸澀似乎被安撫了下來。
見小姑娘應下,秦謹言一夜難安的心才漸漸落下,緩緩地松開了小姑娘的手。
眼尾處的微涼離開,許昭昭眨了眨眼,竟生出有些不舍。恰好她一低頭,看到了少年姣好的身型。
之前只能看到後背還沒那麽大的沖擊,現在看到少年勻稱的線條,還有那沒入亵褲的人魚線,才剛下去的炙熱之感又上來了。
許昭昭極快地往後一挪,看着地面緩了緩,岔開話題道:“阿謹,昨晚你有沒有可疑之人?或者有沒有人發現你真正的眸色?”
小姑娘無意說出的一聲阿謹,讓少年的臉邊微微泛紅,只可惜許昭昭老老實實地挪了回去,沒瞧見少年的臉龐。
“沒有。”少年清了清嗓子,低聲回道。
若說先前他還有幾分警惕,後來小姑娘說要離開他,還落了淚時,幾乎擾得他心神大亂,并未注意到有人在旁邊。
“啊……那便有些麻煩了。”許昭昭小聲嘀咕道。
“秦公子,許閣老讓老奴給你傳個話,回許府後,先請秦公子前去許府書房一趟。”帳篷外一個許家的奴仆抱拳說道。
“謹言知曉。”少年應道。
聽到回應,奴仆應聲而離開,卻也提醒許昭昭藥已經塗好了。
少年身上爪傷多,當時狼近戰時,幾次抓向他,但幸好及時塗藥,應該不會留疤。
“藥、藥已經塗好了,你、你快穿上衣服。”不知為何,許昭昭總覺得帳篷內悶得她臉蛋燙乎乎的。
少年應聲而動,修長的手指執起亵衣衣邊,一點一點穿上,腰肩處的肌肉線條一點點被亵衣掩上,倒更有幾分賞心悅目。
“我、我先走了。”許昭昭暗罵自己色魔上身,竟又看了好幾眼少年的身子,慌忙放下藥瓶,心虛地快步離開。
看着小姑娘逃竄似的背影,少年目中含笑,低低嘆道:“走得還真是快啊。”
**
秋獵結束,皇帝回宮,各家公子小姐也坐上馬車趕回京城。
秦謹言扶着小姑娘坐上馬車,自己拽着缰繩準備上馬時,蔣依柳的貼身丫鬟将手中的字條塞在少年手中,之後低頭離開。
他在掌中打開字條,上面寫的字并不多,可內容卻是讓他眉頭輕蹙,面色凝重,停下了腳步。
外頭半晌沒了聲音,許昭昭掀開車簾,探頭問道:“阿謹,怎麽不上馬?”
自從那時開口說了第一次之後,現在倒是越來越順口,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這樣喚秦謹言時,他耳邊都會粉粉的,煞是好看。
這次也不例外,少年輕輕一怔,将手中的字條揉成團之後,翻身上馬,回眸道:“無事。”
可他這次眼底的凝重卻沒有散退,蔣依柳給的字條在暗示他,他的身世應該并非那麽簡單。但蔣家小姐目前不敢确定,也只能提醒他多留一份心。
看來,真如他所料,京城有人在一直盯着他。
回府的路程雖有些遠,但較來時,已沒那麽不适,約莫行至兩日,馬車已行至許府門口。
天色暗沉,黑雲壓城,已有零星的雨點飄至短襖上。
許昭昭掀起車簾,探下身子,秦謹言已然站在馬車邊,撐着傘等着她下來。
兩人似乎已成了默契,幾乎一個眼神便能知道對方要做什麽。
許昭昭伸手至秦謹言的掌心中,輕輕一跳,便下了馬車,正打算吩咐梅兒先去準備些祛寒的糖水,卻被少年攔下。
他轉眸看向書房的方向,掌心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道:“閣老讓我前去書房,先不用備我的那份了。”
既然秦謹言被叫去爺爺那兒,許昭昭也索性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秋獵時,爺爺身子不大好,她幫爺爺換了熏香,也不知好轉了一些沒有。
許家書房。
秦謹言先許昭昭幾步推開房門,卻見許閣老肅然坐在木椅上,開口道:“跪下。”
爺爺的聲音蒼老,卻又攜着嚴肅。許昭昭頭一次見爺爺如此認真地罰秦謹言,一時沒反應過來。
秦謹言反而是眉目淡然,身板挺直地掀起衣袍,雙膝跪地,無聲地看着許閣老。
見氣氛逐漸凝固,許昭昭擔憂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少年,走到爺爺身邊,勸道:“爺爺,發生了什麽事嗎?”
許閣老看到孫女,面上的表情緩和了一下,但仍舊嚴肅道:“昭昭,此事與你無關。”
而後看着跪着的少年問道:“謹言,你知道這次犯了什麽錯嗎?”
“謹言認為無錯。”少年目光執拗,雖然跪在地上,但是絲毫不見屈服的意思。
“你就淨護着昭昭!可你這次太過莽撞了!”許閣老一拍木桌,似嘆似斥,幾分無奈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同時,窗外一道驚雷閃過,似是天公也在訓責他,少年的眸色暗下,手指攥成拳。
秦謹言這孩子性子穩重,對京城形勢看得清晰,不驕不躁,正是因為這點,當時才收他為徒,可這次着實令他意外。
當時聖上命他過去,帳內三皇子躬身道來他在秋獵場上的經過,其中提及秦謹言曾差些與他打鬥,雖未細說,但顯然聖上龍顏不悅。
三皇子為皇上盛寵之人,竟還有人敢與三皇子打鬥,那便是等同于不将皇上放在眼裏。況且從三皇子口中道出,必然美化了自身,更令聖上不悅。
而叫許閣老前來,也就是在暗示許閣老要如何處置此事。
許閣老先前暫以秦謹言身上傷勢未好為由,拖着沒有懲罰少年。如今回了京城,必不能再拖下去了。
秦謹言這次必跪不可。
“謹言,你平日性子并不急躁,明明有更好的辦法,為何偏偏對上三皇子呢?”許閣老甚是不解地捏了捏眉心。
“閣老罰吧。”
少年微低下頭,沉聲說道。
他即便跪下,卻仍似挺直的松柏,不折下半分。
他明白許閣老的為難,能在聖上面前拖到今日才罰,已是盡力了。
可若是再重來,他依舊會這麽選擇,即便無人理解,也沒有關系。
“哎,你好好想想吧。”
許閣老一拂袖,想要斥責,但看到少年的模樣,卻又罵不出口。
謹言這孩子性子倔強,若非自己想明白,別人是勸不動的。況且這孩子這次的沖動也是為了昭昭,身為昭昭的爺爺,他該感謝。可作為秦謹言的老師,他卻清楚,現在樹敵于後面是大大的不利。
少年輕抿着唇,神情卻是倔強。即便膝處傷勢還未好全,已有微微痛感,但他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似乎已經漠然。
“砰—”
意料之外,突然許昭昭雙膝跪下,目光堅毅。
“昭昭!”
秦謹言先許閣老出口,面上不似剛才般淡然,冷眉輕蹙,不贊同道。
許昭昭看了一眼少年,雙手交疊于額前,往下一磕,道:“爺爺,這事是由我而起,我陪阿謹一起跪。”
“昭昭,這事與你無關。”許閣老擰起眉心,重聲道。
“爺爺,昭昭也以為阿謹無錯。”小姑娘又是磕下一頭,擲地有聲。
昭昭認為他無錯?
秦謹言不敢相信地擡頭,心底竟是百味交雜。
外頭陰雨密布,寒風凜冽,凍得人心中發寒。許昭昭今日身穿白絨小襖,絨上已沾了不少雨點,卻不曾讓她退縮。小姑娘的背影卻似耀眼的烈火,照進他溺于深底的心思。
“好、好,那你們倆都好好想想。”
許閣老一時氣結,一個孩子胡鬧就罷了,現在兩個都一起來。
“梅兒,他們想不明白就不給他們東西吃。”許閣老怒而出聲,轉身離開。
梅兒看得出閣老盛怒,只能等閣老走了之後,給小姐撐着傘,說道:“小姐,你是何苦啊?”
少年也微微側目,等着小姑娘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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