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噩夢 身子透明

朦胧的月色靜靜籠在少年身上, 他手腕邊的衣袖上拉了些,露出一截有力的腕骨,再往上看, 修長的手指搭在薄被之上。他依舊背對着她,嗓音卻是異常沙啞:“昭昭……你确定了麽?”

沒想到秦謹言真的還正醒着, 許昭昭心底被吓了一跳, 可既然是她先開口問的, 便更不好推拒。她不自覺地捏着指尖,結結巴巴道:“确、确定,反正只、只是一同睡一覺罷了。”

許昭昭越說, 臉頰的紅暈越深。她暗惱此刻像是捋不直的舌尖,這般說着,更像是欲蓋彌彰了。

幸好,屋內的燭火已然熄滅,黑暗下掩蓋幾分她雙頰的緋色。

她的話音才剛落,少年便以手肘支起,翻身起來,動作迅速,未等許昭昭反應過來時, 他已站在床邊,目光灼灼, 垂眸看着許昭昭。

許昭昭一時措手不及,恐自己臉上的羞紅被阿謹發現, 連忙拉高身上的被褥, 一點一點往床內頭騰去,口中還小聲說道:“這、這兒是留的位子。”

被褥覆在唇上,話音有些呢喃不清, 但這般聽來,更像是小姑娘在同他撒嬌一般,聽得人心頭一酥。

秦謹言深深看了一眼許昭昭,微凸的喉結上下輕動,即便許昭昭不睜眼去看,卻也能感受到少年身上的壓迫感。

過了片刻,正當許昭昭都以為,不只是單純的睡覺時,少年微斂神色,垂下眼睫,躺在她的身側。

雖然床并沒有很大,但兩人之間還是隔着一小段距離,秦謹言已阖上眼,正躺着,似瞬間就能入睡。

許昭昭微怔,拉着被褥的一角,輕聲喚道:“阿謹?阿謹?你睡了嗎?”

她從未和異性同睡一張床上,說到底,心裏有一陣古怪的緊張和別扭,打消了她原先的睡意。

她本以為阿謹也會同她一樣,沒想到少年似乎并未受絲毫影響,甚至入眠得極快。

許昭昭又喚了幾聲,傳來的還是少年淺淺的呼吸聲,似乎真的已經入了睡夢之中。

她心底莫名泛起一陣失落感,不過很快消散,許昭昭正欲翻個身子,不再看着少年,說不定這般便可睡着了。

卻沒想到,突然被褥掀起一角,她原以為正睡得安穩的少年側過身,以手肘支在她的身側,上身俯低,滾燙的氣息掠過她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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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昭昭忽地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正好對上少年充斥着濃濃欲色的雙眸,心中頓時一驚。

那雙琥鉑色的眼眸深深看着她,似是有實質一般,以炙熱的目光撕碎蓋在她身上的被褥,看到完完整整的她。又像是荒野裏的孤狼,捕住了他的小獵物。

許昭昭心跳猛地加速,兩人挨得極近,她甚至也能聽到少年的心跳聲。

兩人對視半晌,少年的眸色漸而複雜,最後阖上眼,帶着幾絲不易發現的央求,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昭昭,不要撩撥我了,嗯?”

小姑娘适才小聲喚他的時候,就像是在誘着他,勾着他對她做些過分的事。他對她,本來就沒有什麽克制力。

最後一聲微微上挑,似是落下了一片羽毛,擾得許昭昭心頭發癢。她緩緩地側過頭,才發現少年已克制得手背上的青筋凸起,蹙起眉阖上眼。

“好、好。”

許昭昭臉上也燒得發燙,迅速背過身,縮在床裏頭的角落裏,用被褥掩了大半,而耳邊的通紅卻是怎麽也掩飾不住。

秦謹言緩緩睜開眼,定定地看着昭昭乖巧的模樣,過了半晌才重新躺回原處,看着虛空的黑暗好一會兒,又吐息了幾次,才勉強壓制着身上的躁意。

而小姑娘本來就有了倦意,聽話地背過身後,不知不覺間,緩緩閉上了眼睛,呼吸聲也慢了下來。

過了半晌,小姑娘熟睡的呼吸聲傳來,秦謹言失笑一聲,倒是昭昭先睡熟了。

他閉上眼,逼迫着自己入睡,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進入睡夢中。

可夢中,并非那般美好……

眼前的迷霧漸漸散開,他緩緩睜開眼,侯府四周正挂着紅綢,一個個箱子陳列在前,箱子上綁着喜事才會用上的紅繩子。府內的丫鬟和婆子都在來回走動,臉上帶着喜慶的笑容去招待賓客。

每當府中恰好有人路過他時,便會停下步子,向他祝賀:

“侯爺,恭喜成婚。”

“對啊,恭喜恭喜。”

……

秦謹言臉上閃過幾絲迷茫,不過很快便鎮定了下來,他能确定他自己正在夢中,可為何他會夢見這個。

他稍一垂眸,他身上正穿着新郎的服飾,在他的夢裏,他似乎正在婚事之中。

可面前的場面太過真實,少年駐足原地,各個賓客和丫鬟在他面前來往而去,唯一相同的是,每路過他的時候,都會恭喜他成婚。

太過真實,反而多了一些陌生感。

“你這小子真是好福氣,娶了我的徒兒。”

孔大夫略帶诙諧笑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秦謹言猶豫片刻,轉過身。

“孔……”

他正想開口說着什麽,卻被孔大夫應聲打斷了,他正笑着催促少年:“你還不進婚房做什麽,再慢就要錯過良辰吉時了。”

孔大夫這麽一說,周圍的賓客都圍了上來,或陌生的或熟悉的面孔都在催促着他快些進婚房。

一衆人半推半搡之下,他被擁得推開了木門,剛踏入新房時,秦謹言的腳步卻猛然一停。

他看到了坐在婚床邊上蓋着紅蓋頭的女子,素白的一雙手交疊在火紅的嫁衣前,他特意命繡娘打制的嫁衣正穿在這個姑娘身上,細腰白膚,而腰間層層墜下的繁飾,更多添了幾分嬌豔。

即便有個紅蓋頭遮掩着,但他卻能篤定,她就是昭昭。

耳邊賓客吵鬧起哄聲全部消失,恢複了一片寧靜。正是在這麽安靜的時刻,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昭昭真的嫁給他了!

這份狂喜竟沖淡了他心中的理智,他明明知道這只是他的夢境,但他還是無可抑制地沉浸其中。他的眼中漸漸漾起笑意,慢慢走向小姑娘。

他執起一旁的喜秤,指尖微微顫抖,掀開紅蓋頭一角,輕輕揭下。

少女光潔的下颚、微潤的紅唇、含羞的眼眸慢慢顯露了出來,她的雙頰酡紅,烏睫輕顫,眼尾沾了些媚意,帶着水光看着他。

這實在太美好,以至于他怕一出聲,這夢就醒了。

“阿謹……”

許昭昭軟軟地喚了一聲,正要繼續說下去,忽然,她眼中湧出了恐懼,看着他的手,往後退了幾步。

那樣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之物,臉色頓時煞白。

秦謹言愣了愣,順着她的目光往下看,适才他執着喜秤的手滿是鮮血,粘稠猩紅,而喜秤換成了一把劍,劍尖垂下,上面淌着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我……”

少年不知要如何解釋,但他不想昭昭用這樣的眼神看着他,不由上前一步。

“你,你不要過來。”

昭昭目露懼意,緊咬下唇,害怕得搖着頭,發上戴着的珠釵随着動作而擺動,長長的流蘇撞出了清脆的響聲。

見到小姑娘怕他到如此,秦謹言心中一疼,停下了向前的腳步。

“我已經完成任務了,不需要嫁你了,我要離開。”

昭昭臉上的害怕減少了些,迅速換作一副淡淡的神情,似乎剛才那些羞澀只不過是她在演戲。

少年眼中泛起淡紅,不再克制,大步往前走了幾步,想要拉着小姑娘的手,卻發現抓了空。

明明昭昭就在他面前,可她的身子在慢慢變得透明,他怎麽嘗試去觸碰她,卻都是無果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昭昭,只見她微微一笑,眼中卻毫無情意,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般,冷聲道:“像你這樣殺人如麻之人,如果不是任務,我根本不會接近你。不過,我的任務完成了,我可以走了。”

一個一個字用他熟悉無比的聲音說出,可每一個字卻在割向他的內裏,直到血肉模糊。他的喉間似被人掐緊,苦與澀糾纏。

他不甘地看着他的小姑娘,咬牙道:“昭昭,你可曾愛……”

可他還說完,小姑娘就在他面前徹底消失了,無影無蹤,甚至不知在哪找回她。

他心底劇痛,似是有一塊巨石狠狠砸向他的胸腔,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秦謹言猛地從睡夢中驚醒,身上不禁冒着冷汗,這樣的夢實在太真實,一時竟還難以分辨真實與幻境。

可他很快便發現了不對勁,他的手似乎被牢牢抱着,昭昭不知什麽時候從床的另一邊移了過來,正枕在他懷中睡得香甜。

小姑娘的黑睫安靜地垂下,臉蛋毫無防備地蹭了蹭他的手臂,一截瑩白的小腿正壓在自己身上,絲毫不知少年的思緒已千回百轉。

那只在睡夢中沾滿鮮血的手正被她抱在懷裏,昭昭似是夢裏遇到什麽高興的事,偶爾還會咂一下嘴。

少年緊繃的身子才慢慢放松了下來,那份令人絕望的心悸消散了些許。

或許,正是許昭昭睡在他懷中,壓着心口,加上今日發生的事,他才會做這個噩夢吧。

他捏了捏眉心,嘆了一口氣,試着從許昭昭懷裏抽出手臂,本以為昭昭會拉着不放,卻沒想到她似是能感受到一般,乖巧地放開了他的手,身子一個翻滾,背對着他。

沒了他的手臂,許昭昭微縮成一團,似是一只小貓兒一般。

秦謹言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手上沒有那些鮮血,而昭昭也沒有離開他。

過了半晌,他翻湧的情緒最終隐沒于眸內,看着小姑娘的後背,遲疑片刻,終還是伸出手,摟着她的腰間,低嗅着她身上的甜香,那份不安才慢慢沉下,重新阖上眼。

這一次摟着小姑娘睡,竟是睡得分外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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