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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用了接近兩個小時才看完手上的書,全程安安靜靜聚精會神,只偶爾“唔”“啊”地咕哝兩聲,也并非故意制造噪音,而是心神被書裏的故事所吸引,随着情節起伏不由自主發出的感慨。

這又是一個被認識他的人看到會懷疑是不是自己認錯了人的場景,要知道哪怕在五條悟最年幼單純還會從書本上汲取作為咒術師的理論知識時,也從未有過這般認真的時刻。

并且這樣的時間也沒有多久,那些老古董的藏書很快就跟不上五條悟的成長速度,遠不如送上門的鮮活對手能提供的信息量多。

他上次好好坐下來讀一本書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來着……五條悟扒拉着自己的記憶,發現得追溯到他還是個會相信那群爛橘子逼逼的傻子的時候。

哇哦。

他想,十七歲的少年人模拟出七十歲的語氣。

可真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但那時候他說是在讀書,也只是在進行着“獲取知識”這一機械動作罷了,來高專讀書後倒是被夏油傑推薦看了幾本所謂的暢銷書……

就他個人意見,那些東西更适合放在可燃垃圾堆裏。

但是他手裏的這本不一樣。

他說不出是哪裏不一樣,也許是故事,也許是語言,又也許是什麽無實體的東西,在他察覺前從他的眼睛鑽進他的腦子裏,在他的血液裏鼓動又在他的心髒裏制造出撲通撲通的雜音,把他的腦袋攪和得一團亂。

一雙手把他推進了新世界的大門裏,卻簡單粗暴毫無售後服務意識,導致他站在文字構造出的陌生世界裏,又新奇又緊張——剛到新家的貓那樣。

後半句評價由二葉亭鳴奉獻。二葉亭鳴正在用新的眼光看待自己邊上的少年——他一聞五條悟讀書時身上的味道,就知道這是可以忽悠(bu)來為他的小菜園繁榮添磚加瓦的優秀勞動力。

嗯,是勞動力,不是小甜菜,首先六眼選中的宿主九成九是理科系,其次他聞到的味道裏也沒有太多小甜菜該有的要素,對文學的敏銳度只維持在普通人類的平均偏上的水平。

會被文學魅力一擊即中,全靠二葉亭鳴眼光優秀,在成百上千的書本備選裏準确挑中了本壘打選項。

沒有人會不喜歡芥川龍之介。

而且芥川那種冷峻尖銳以至于有些神經質的風格,一定程度上跟五條悟身上的某種特質極其相似。取材于古典傳說有着詭谲陰冷底色的故事,也很合咒術師的審美口味。

如果換成二葉亭鳴現在在讀的這本《傲慢與偏見》,脫離成文背景和時代因素單純以故事性來讨論,青春洋溢的男高中生一定沒興趣觀賞維多利亞時代戀愛婚姻財産糾紛的家長裏短。

但芥川龍之介是不一樣的。二葉亭鳴得再說一遍,沒有人能否定芥川龍之介的作品。

……

好吧,此處志賀直哉不列入考慮範圍。

畢竟那位是之神。

二葉亭鳴是不太明白帝國圖書館的那位芥川龍之介究竟是出于什麽心态,才會把志賀直哉的批評夾在自己的作品裏珍藏,但不妨礙那些批評過分一針見血,尤其和芥川龍之介對志賀直哉的高度贊美一起讀,二葉亭鳴這個不懂人心的書都忍不住對芥川龍之介生出了憐愛之情。

如此倒也難怪之後太宰治那個芥川吹會那麽diss志賀直哉,還寫過“該作家就是一只恩将仇報的狐貍”雲雲……

“是誰殺了武士?”五條悟突然問他。

二葉亭鳴止住開始往文豪八卦方向蔓延的思緒,頓了一下才意識到五條悟說的是《竹林中》,他思索了一下,笑着反問道:“這重要嗎?”

五條悟聞言眨了眨眼,眼睛裏過分幹淨的藍色吞噬了火焰映上的一點點暖光。他揚起嘴角,是在笑着的表情沒錯,可沒有半點笑意染上他的眼睛,只有澄澈而又幹淨的藍色,甚至于在他的眼白部分洇開了淡淡的藍青色。

飄着浮冰的海面那般,無端喚起人們對于巨鯨海怪一切深淵下巨物的恐懼。

“嗯……也對。”五條悟拖長了尾音,肯定道,“這種事情一點也不重要。”

哪怕得不到真相的瘋狂怨恨變成了咒靈,不也正是他的工作,不論真相如何總歸一律将其消滅殆盡——被他拔除的無數咒靈裏,誰知道有多少藏着竹林中一樣的秘密呢。

總歸有人被殺,有人認罪,想忏悔的去忏悔了要怨恨的也還怨恨着,故事不就正好至此Happy Ending,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唯獨真相是最無關緊要的。

“嘛……世界本來就是這種垃圾東西嘛。”五條悟如此做下結論,語調和他嘴角的笑容一樣,愉快又透着輕慢的冷漠。

二葉亭鳴清楚聽見世界意識發出了一聲字正腔圓的“嘤”。

于是他決定說點什麽。

二葉亭鳴合上手裏的書,組織了一下措辭,而後語氣慎重地開口:“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

世界意識:【???】

“對吧。”五條悟鼻子裏哼了一聲,像貓貓翹起尾巴那樣揚了揚下巴,“這個世界爛透了。”

“嗯,的确是這樣沒錯。”二葉亭鳴回憶了一下自己吃過的暢銷書的味道,表示五條悟的觀點再正确不過。

這個垃圾世界爛透了。

然後……

“……”五條悟歪頭看着二葉亭鳴,等着他的下文。

“……”二葉亭鳴看着五條悟,也等着他的下文。

半秒後二葉亭鳴的思維搶在五條悟之前理解了情況,先聲奪人道:“然後?”

怕五條悟沒聽明白,他還展開解釋了一下:“這個世界爛透了,這只是個結論。然後呢?”

覺得世界爛透了很正常,之後怎麽想怎麽做才是重點,現在的年輕人大概是因為缺少文學的引導與滋養,往往只停留在片面結論而不做深層思考,時常就因為知識匮乏一路往歧路上狂奔。

二葉亭鳴承認自己體內仍有文學概念的本性作祟,見到這樣即将失足的未成年人就忍不住想嘗試着引導一下。織田作之助是如此,五條悟自然也是如此。

二葉亭鳴拿捏着語氣,模仿出跟迷途青少年談心的靠譜大人的架勢,咒術師那邊的情況他只從世界意識那裏簡單了解過一些概況,但針對三觀成型中的未成年人類的正确人格引導應該是不管哪裏都标準通用。

“你還有什麽想法嗎?或者有沒有什麽想做的?”二葉亭鳴又對自己的問題進行了進一步的補充說明。

他認為自己已經問得不能再明白了,五條悟卻還是對他的問題露出了“你在問些什麽東西”的神情。

“哈?”五條悟發出疑惑的聲音。

二葉亭鳴:“……”

現在的年輕人啊。

他只好又把自己的問題再掰開揉碎,耐心地當起高中生的心理輔導老師,“比如說,到底是哪一部分讓你覺得這個世界爛透了,你有沒有想過是什麽原因造成的這種情況,又準備怎麽應對這種情況,對自己的未來有沒有什麽規劃——不管将來你是選擇順從這樣的世界趨勢,還是選擇去反抗,早做準備都只會更加有利。”

“畢竟你還很年輕,未來有無限種可能性,而且哪怕你七老八十了想要不做咒術師去當個家,也還有數十年的人生可以揮霍呢。”

二葉亭鳴說得好像很有道理,五條悟不自覺地就被帶着開始思考起他提出的問題,誠然他一直以來都對自己周圍的一切抱有着說不出不滿與焦躁,看什麽都覺得丢進垃圾桶裏燒幹淨更好,可他确實沒有更深入地考慮過自己這種不滿焦慮的源頭。

理所當然的,他也完全沒有規劃過未來。

像他這樣出生在咒術師家族的天才兒童也沒有規劃未來的需求,從天賦顯露起一條通往咒術師的單行道鋪平在他腳下。周圍的人懼怕他,崇拜他,從他身上謀求利益,妄圖用八百年前就過時的條條框框束縛他,那些藏不好的陰謀詭計把空氣都給搞臭了。

從最上面那個早就該死了卻一次又一次用別人的死亡茍延殘喘的天元“大人”開始,整個世界都散發着腐爛橘子般皺巴又惡心的老人臭。

“啊。”五條悟一敲拳頭,眼睛啪地亮起來,“我就是讨厭這個。”

他讨厭孕育了自己的腐朽咒術界,像一潭滿是腐爛物的沼澤妄圖把他往下拉,妄圖把一切年輕的新鮮的事物吞沒,叫他想去看點美好的東西洗洗眼睛都拔不出腳。

這都什麽時代了,那群最避世的魔術師都知道跟鐘塔侍從手拉手搞合作了,前段時間魔術師甚至跟異能力者一起圍攻害得他錯過了限量甜品發售,而上頭那群老頭子還活得好像時間凝固在平安時代,光知道勾心鬥角鞏固權勢一肚子蠅營狗茍,毫無人權意識的封建統治吃棗藥丸。

身處漩渦中心從小陰謀詭計看到大的五條悟同學表示就這玩意我上我也行。

“所以,”二葉亭鳴總結五條悟越說越激動的發言,“你是對咒術界現有的統治階層與統治制度不滿,想要建立符合這個時代大潮流的新制度,換言之就是想推翻咒術界的舊有封建統治,搞新政改革對吧?”

“Emmmmm……”五條悟歪着腦袋想了一會,恍然大悟,“的确是這樣诶!”他像是突然發現了一塊新大陸,快樂地笑出了聲,“原來是這樣!太有趣了!太有趣了!我回去一定要講給傑聽!”

“啊,我好像還沒跟你講過,傑是我的好朋友——夏油傑,他人超有意思的。之前還跟我說什麽要是世界上只有咒術師就好了。”

提起自己的朋友,五條悟變得更加活躍,或許是因為裏側特殊環境和虛弱buff的雙重影響,他忍不住又說了一點自己和夏油傑的故事,略略提到了一嘴他們曾經做過的任務。

“那次可是大失敗。”他這麽形容,跳過了些無關緊要的細節,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閉了閉眼睛又睜開,嘴角的弧度拉扯得更大,“各種意義上都是,超——級大失敗。”

二葉亭鳴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得到了大貓貓笑嘻嘻的回蹭。五條悟舔了舔唇,若無其事地跳過了走勢不妙的話題,“對了,這本書能不能借我?”他晃晃手上的書,“傑最近苦夏超厲害,我想給他帶點好東西精神精神。”

“那你也帶上這本吧。”二葉亭鳴結合五條悟對夏油傑的描述,又掏出了一本書給他,“他不一定會喜歡,但說不定能緩解他的苦夏症狀。”

“還有要是可以的話,麻煩轉告他,只有咒術師的世界不是什麽好想法,你已經親自體驗過那樣世界的最終版本了。”

二葉亭鳴說着,指了指外面蠢動窸窣的黑暗,“就像這樣,比垃圾世界還垃圾,我建議早點放棄比較好。”

不然即使那些異能力者陰陽師除妖師妖怪惡魔吸血鬼不來找你麻煩,不想增加工作量的地獄也會先來敲你的家門。

地獄負責管事的輔佐官超級可怕,即使二葉亭鳴一本書,想起來都惡寒地抖了抖。

五條悟眯眼看着外面的漆黑一片,片刻後惡劣地笑出聲,“我體驗過可沒用。決定了,下次帶傑一起來郊游好了。”

“說不定這裏的‘東西’會比咒靈好吃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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