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二葉亭鳴跟夏油傑了解事情前後經過的時間裏,不遠處福澤谕吉也完成了教育孩子的艱巨任務,壓着滿臉寫着不服的少年走過來,向二葉亭鳴致歉道:“在下沒有管教好亂步,還請您見諒。”

他說着又拍了下身邊江戶川亂步的腦袋,大偵探嘴撅得能挂油瓶,哼哼唧唧地嘟囔:“嗯,抱歉,是我錯了嘛。”

五條悟聞言也哼哼了兩聲,不再去追究二葉亭鳴跟夏油傑分享他丢人視頻的事情,下巴一揚尾巴要翹到天上去的架勢,是江戶川亂步閉着眼睛都能看出的得意洋洋。

就很氣。

但五條悟的得意也只維持了那麽一秒,下一秒二葉亭鳴就抓住五條悟的領子一把把人拽下去,連帶着自己跟着一起微微躬身,“要道歉的是我們這邊才對。”

“都是這家夥幼稚任性不長腦子的錯,請二位見諒。”

五條悟被他抓着領口,宛如被抓住了命運後頸皮的貓,猝不及防就被迫來了個九十度的大鞠躬,一口氣沒上來喉嚨裏沖出個促音,直接跟同樣被按着腦袋的江戶川亂步來了個撞頭對拜。

——夏油傑又默默拿出了手機,悄悄記錄下好友的丢人現場 1。

手機拍照響亮的“咔嚓”引來五條悟怒目而視,夏油傑一邊若無其事地給照片備份後收好手機,一邊在心裏盤算着要不要去搞個能無聲記錄圖像的咒靈。

咒靈難吃歸難吃,若是為了記錄下五條悟的黑歷史瞬間,難吃也難吃得很值得了。

“五條悟。”二葉亭鳴叫着反抗他的白毛大貓貓的名字,既然他是以監護人的身份被叫來警局領人的,自然也就要行使一個靠譜成年人的職責。

“道歉。”他把五條悟的領子又往下拽了拽,用上另一只手把白毛大貓貓瞪着他的腦袋摁下去。

原則上他一個非戰鬥人員,力氣和技巧都是不可能拽動五條悟一個訓練有素的咒術師的,但誰讓五條悟是六眼的宿主,二葉亭鳴只要稍微露出一絲本相刺激六眼暫時死機,抓住機會把五條悟的腦殼按到地板上也不是做不到。

當然,這個技巧不能多用,用多了以五條悟的天賦很快就能開發出應對策略,幾次之後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按着腦袋道歉,五條悟和被一把按進了貓薄荷裏一樣懵逼炸毛又亢奮(?),超大聲地拒絕:“我不要!”

另一邊捂着腦袋跳到福澤谕吉身邊的江戶川亂步聽了,竟覺得語氣臺詞似曾相識。

仿佛幾分鐘前他也這麽一模一樣地跟福澤谕吉抗議過一遍似的。

他聽到那邊五條悟還在抗争,“而且他又不是人類!”

他又不是人類!

不是人類!

——嘎?

大偵探眨巴了眨巴自己翡翠色的大眼睛,從沒有覺得日語這麽難懂過。他看向那雙正盯着自己的湛藍眼眸,那片天空般澄澈無垢的藍色裏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本來是看不出任何一絲一毫異常的,可是當他腦袋裏反複念叨着“不是人類”時,忽然一瞬間,他好像從那裏看到了扭曲怪誕不似人類的怪物重疊在他單薄的身影之上,正用無數雙……無數雙冰冷無機質的眼睛看着他。

五條悟看到的自己……是這個樣子的嗎?

江戶川亂步忍不住後退了兩步,緊張地拽住了福澤谕吉的袖子,有些倉皇地仰頭去看年長男人的表情,又像是想要從那雙眼睛裏确認自己是不是還是人類的模樣。

——福澤谕吉也從他的反應裏明白了什麽。年長者往前站了一步,隔絕五條悟看向江戶川亂步的視線。

福澤谕吉曾經在這個國家最黑暗的地方行走過,自然知曉這個世界不只是屬于人類的世界,他也曾親自面對乃至斬殺過諸多妖邪惡鬼,某位大人物還笑言過他的劍上也可刻上“惡鬼殺滅”。

但福澤谕吉從未懷疑過江戶川亂步——稚嫩的、孩子氣的、甚至要以他拙劣謊言為求生浮木的【孩子】,會與那些生于黑暗神秘的存在有半分牽連。

抓住他衣袖的手細瘦溫暖,注視着他的眼睛幹淨純粹,都是人類才會有的模樣。

福澤谕吉安慰地摸了摸江戶川亂步的頭發,将質詢的眼神投向同樣身為監護人的二葉亭鳴。

而二葉亭鳴正忙着重複福澤谕吉剛剛對江戶川亂步做過的人前教子(bu),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招呼在五條悟的後腦勺上。

“不是人類你更應該羞愧!”二葉亭鳴抽空看了眼江戶川亂步,對方還帶着嬰兒肥的娃娃臉嫩得能掐出水,不禁咬牙又拍了一下,“巨怪都知道不對幼崽下手!”

既然你都看出來那個不(完全)是人類了,你幹什麽還手賤去招惹人家!沒看過那些暢銷書裏故事裏說的,招惹了小的就會來了老的,拔出蘿蔔帶出泥一拉一大串!

何況“他不是人”這種話是能在大庭廣衆全是監控的地方瞎嚷嚷的嗎,就算咒術界向來給咒術師配備後勤善後人員,這麽大的人了也該知道不能對普通人類透露神秘的裏世界基礎規則吧。

二葉亭鳴被孩子熊得轉身想走——這樣的臭貓貓誰愛要誰要吧。

五條悟捂住腦袋,滿臉寫着“我爸爸都沒打過我”,還在負隅頑抗:“但是他看起來很像裏邊的東西……好吧好吧,是像裏邊的那些生物好了吧。特別是眼睛特別像,我盯着看久了居然會覺得有點眼花,看起來太太太有意思了——就跟看萬花筒那樣信息太多了反而什麽都讀取不到,本身的信息還被他吸食的感覺!”

一開始還是有點委屈的解釋,說着說着五條悟就又開始興奮起來,揮動着手臂比劃着,“特別跟他對視的時候,雖然只有幾秒,但真的感覺特別強烈,就和之前在裏面那次一樣,他的眼睛裏有什麽要把我拽進去!”

五條悟形容得像是什麽鬼片現場,再配合上他笑嘻嘻的語氣和閃閃發亮的眼睛,更顯出某種反常到詭異的瘋狂,叫本質還是個普通青少年的江戶川亂步打了個寒顫,視線在五條悟身上停留不到半秒立刻轉向另一邊的二葉亭鳴。

他剛剛光顧着跟五條悟鬥氣,倒是沒注意二葉亭鳴這個看起來年輕過頭的監護人。

世界意識捏出的臉總能給人靠譜冷靜的印象,江戶川亂步對着二葉亭鳴禮貌的微笑愣了一下,還不等福澤谕吉感嘆自家孩子也到知好色的時候,就感覺本就被抓緊的袖子幾乎要被扯斷。

“亂步?”福澤谕吉低頭詢問道。

江戶川亂步的臉已經因為連番驚吓有些發白,黑框眼鏡後的翡翠色眼眸瞪得滾圓,仿佛看什麽極其不可思議之物般死死瞪着二葉亭鳴。

“看……”

“我看不到……”

他嘴唇顫抖着,聲音幾乎沒辦法從嗓子裏出來。

曾經被這個對自己而言毫無秘密可言的世界搞得苦不堪言,甚至偶爾祈求過自己能跟普通人一般什麽都看不到的大偵探,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寫滿情報線索的世界裏出現一個什麽都讀不出的對象,是如此陌生到可怖的體驗。

他什麽也讀不到,什麽也推理不出,拼命去看想得腦袋疼都只能得到視網膜上倒映的一張圖像,就像世界被突兀地塗白了一塊,那些在他腦袋裏互相牽連的線在延伸向那處空白時被一刀剪斷,他明明、明明什麽都看到了,明明就只差那麽一點……觸手可及的一點點……

但他看不到。

巨大的未知産生了巨大的恐懼,巨大的恐懼又産生了巨大的混亂,江戶川亂步甚至敬佩起那些能夠在這樣未知裏自如呼吸的普通人。

眼看着少年兩眼發直開始顫抖着産生過呼吸症狀,二葉亭鳴立刻意識到了什麽,先是把自己的本相更深地隐藏封印好,緊接着三步并做兩步走上去,一把按住江戶川亂步的腦袋閉上了他的眼睛。

“閉眼。”

——圍觀的五條悟:這操作我曾是見過的。

只不過江戶川亂步明顯沒有五條悟來得皮實耐操,視線陷入黑暗後不到三秒,他就失去意識軟倒在了二葉亭鳴懷裏。

“……”

面對着孩子監護人小刀子般冰冷的視線,瞄到劍客腰間閃現出一絲的冰冷銀光,二葉亭鳴心虛地把懷裏的少年塞回給福澤谕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抱歉……”停頓一下後,他優先解釋了監護人最關心的孩子狀況,“他消耗過度脫力了,帶回去好好睡一覺就好。”

“也不會有什麽後遺症的,只是一下子遭受了過大的沖擊,加上他又一直自我認知是人類沒有跟神秘近距離接觸過,最多醒過來會有點頭疼和眼花,給他吃點感冒藥再卧床,多補充營養,大概兩三天就能緩解。”

“至于這孩子的事情,我想等他醒過來你們一起聽會比較合适。”二葉亭鳴從口袋裏掏出自己剛印好的名片,遞了一張給福澤谕吉,“等他恢複了你可以帶他到我店裏來詳談,當然要是他有什麽情況不對也都請随時聯系我。這邊——”他暗示了一下頭頂上的監控,“不太合适。”

福澤谕吉也意識到現在的場景不對,非要在這裏追根究底只會給江戶川亂步帶來危險。他一邊抱起自家孩子準備離開順帶掃尾,一邊眼刀銳利從二葉亭鳴剮到夏油傑,最後釘在五條悟身上,“等亂步恢複後,我們肯定會上門拜訪。”

“希望到時候,這位知道道歉該怎麽說了。”

他不管這個白發的少年到底看到了什麽又知道了什麽,都不應該對亂步直接說出“你不是人類”這種話——扒着“異能力”這塊浮木才能求得一絲喘息的少年,容不得再次成為被排斥的“異類”。

任何一絲一毫的打擊,都可能把福澤谕吉好不容易拉回來的少年再次推下萬丈深淵。

“放心。”二葉亭鳴用本體的一張紙拍在五條悟臉上,堵住他還想說什麽的嘴,對着嗚嗚不服的大貓貓露出和善親切的微笑,“他不會我也會好好教會他的。”

既然這麽跳,今天就在名著名言的洗腦夢裏睡吧,二葉亭鳴發誓自己會邀請最懂規矩講禮貌的名著連夜跟五條悟夢中洽談,讓他知道路過貓貓的尾巴不能手賤去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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