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入校

經過兩個多月的辛苦勞作之後,終于等到了開學。沒想到從江蘇到重慶在這個年代需要坐三天兩夜的火車,梁蘇狠狠心,花了硬座一倍半的價格給自己買了張卧鋪票。

臨走前一晚,方蘭蘭來到梁蘇家,哭的稀裏嘩啦的。她如願以償被本地的中等師範學校小教班錄取,成為本班唯一的深造不用離開本市的學生。從她嘴裏,梁蘇知道了班上同學的去向:賀紅軍去了廣州讀軍校,齊威考上北京的大專,拿到錄取通知書過去了,他有親戚在那兒;陳躍進差幾分落榜,還在原來的學校複讀。

“我以為這些你情況都知道的,沒想到你居然安安靜靜在工廠上了兩個月的班。”方蘭蘭笑道,“過去他們都說你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沒想到現在都拿到了錄取通知書,你就一頭紮在工廠裏,也不關心關心老同學。”

梁蘇悠閑的伸了個懶腰,捏了捏方蘭蘭烏黑油亮的麻花辮:“能被順利錄取已經打了那些人的臉,何必再去火上澆油一把,我怕他們怒發沖冠,被打個鼻青臉腫就劃不來了。反正我即将開始新的生活,之前的不愉快就随他過去吧。”

方蘭蘭伸出大拇指,眼圈卻紅了。天色已晚,兩人随意洗漱了下就爬上床擠着睡了。第二天蒙蒙亮,紡織廠的司機就開着廠裏的舊吉普車停在樓下,喇叭按的震天響。王嬸慌忙把事先準備好的糖水蛋和香煙端過去送給司機,又忙不疊的回來拿行李。

梁蘇昨兒個睡得晚,迷迷糊糊的背起塞滿各種生活用品的花布大書包往樓下走去。方蘭蘭和王嬸擡着個裝的鼓鼓囊囊的雙柄粗布大包蹒跚着下了樓,裏面裝着四季衣服和在火車上吃的東西。梁蘇坐在大紅旗的後排,透過車窗看着這一幕直嘆氣。行李她自己收拾好之後王嬸不放心又拿過去檢查了一遍,回來就成了這個樣子,也不知道裏面又被塞進了什麽東西。

“吳師傅,添麻煩了。”副駕駛座上的王嬸滿臉堆笑着對司機道謝。

司機合上車門,熟練的挂檔放手剎,“妮子出息,成了咱們紡織廠家屬院第一個女大學生,書記親自交代要讓咱們才女坐上紅旗風風光光的去火車站。”

“才女”兩個字入耳,梁蘇臉上發燒,忙連聲說過獎。方蘭蘭坐在一旁掩嘴偷笑,梁蘇佯怒瞪了她好幾眼。

到了火車站,王嬸強忍住腹中暈車導致的翻江倒海,執意要和方蘭蘭一起進站送梁蘇上車。進站的人群中很多都是即将去學校報到的大學生,他們多數衣着樸素,背着大件行李,年輕的面容朝氣而富有希望。

這年頭買得起卧鋪票的人很少,整列綠皮車內幾乎全是硬座,只在車尾加挂了一節硬卧車廂。上車後,方蘭蘭和梁蘇忙着擺放行李,王嬸則撫摸着下鋪帶着桂花肥皂味道的被子,說比家裏的粗布床單還要雪白。又扯着梁蘇坐下,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無外乎是出門在外要學會照顧自己要好好學習之類。直到穿着制服的列車員前來催促送站人員下車,王嬸才被方蘭蘭攙扶着一步一回頭的下了車。

三天兩夜的火車上,梁蘇吃掉了三個鹵蛋,兩個饅頭,一截又硬又鹹的幹火腿,以及六玻璃瓶糖水雪梨罐頭——這玩意兒就是王嬸背着她塞進行李中的東西,搬得人差點手抽筋。車廂內零零星星卧着十幾個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女,舉止矜持而得體,估計是機關或國企外出公幹的中層幹部。

梁蘇沒有和陌生人聊天的習慣,只得終日躺在卧鋪上,要麽閉眼假寐,要麽悶頭苦睡。此時正值秋老虎發威的時節,沒有空調的車廂比蒸籠還熱,汗水把衣服濕透了一回又一回,又沒辦法洗澡,叫人苦不堪言。

等到了重慶已經是中午,梁蘇背着書包拎着行李費力的走出火車站,就看到一輛破舊的公共汽車停在廣場上,上面貼着“渝城政法學院”幾個工整的毛筆字。梁蘇忙走過去,從書包夾層中小心翼翼地拿出錄取通知書給帶隊老師,然後就連人帶行李被撈了進去。

經過昏昏欲睡的一個下午,坐了十多個學生的公交車才啓程前往學校。一路上山路蜿蜒颠簸,加上酷熱難挨,梁蘇只覺得胸悶腳軟,渾身上下說不出的難受。她取出随身攜帶的風油精塗在太陽穴上強撐着,等勉強堅持到校門口下車時,才發現後面的學生們早已吐倒了一片。

渝城政法學院建在半山腰上,校園面積不大,建築物看起來十分古樸。校門倒是被刷的嶄新鮮亮,連門口的石獅子都漆的烏黑發亮。幾個學長模樣的青年在校門後的空地上搭起涼棚,前方支着一個寫着“新生報到處”的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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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圓臉大眼的政治系大二學姐寧慈登記了梁蘇的信息,主動要求帶她去女生所在的三號寝室樓辦入住。兩人一起擡着大包袱,艱難的在山路上穿行。才走了一半,寧慈忽然腳一滑,不但人和包袱都翻倒在地,連梁蘇都被帶着失去重心摔了個大跟頭。

折騰了一天的梁蘇筋疲力盡地倒在路上喘粗氣,寧慈坐在路邊,愁眉苦臉地揉着已經高高腫起的腳腕。梁蘇忍住疼痛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過去伸出手:“你沒事吧。”

寧慈郁悶地搖了搖頭,“估計是扭到了。順着這條路再走十五分鐘就可以到三號樓,你自己拿的動包可以先過去。休息會我自己想辦法去醫務室。”

梁蘇嘆了口氣,“學姐,我陪你等到人來再說。”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男生的驚呼:“出什麽事情了?寧慈你怎麽坐在地上?”

梁蘇回頭,見一高一矮兩個男生站在身後。小個子男生一身運動裝,清秀的臉上滿是驚訝,連忙沖上前彎下腰就要去扶寧慈,被旁邊神情冷淡的高個男生一把攔住。

“你先看看她的腳還能不能動,如果只是扭傷扶着走去醫務室即可,如果傷到骨頭就要去體育部借擔架來擡過去,避免造成更大的傷害。”

小個子男生恍然大悟似的撓撓後腦勺,連忙蹲下去查看寧慈的傷勢。寧慈勉強地笑笑,伸手戳了戳小個子男生:“這是黃灣,校長跑隊的運動健将。”又擡擡下巴對梁蘇介紹高個男生:“于鶴立,北京人,他倆都是我們班的。”

慶幸寧慈傷的不重,黃灣很快便扶起她向醫務室走去。剩下于鶴立和梁蘇在原地面面相觑,于鶴立遲疑了下,伸手抓起了地上沾滿泥土的包袱。

“你住哪棟?”于鶴立皺着眉頭邊走邊問,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

“三號樓。”梁蘇跟在于鶴立身側,偷偷用餘光打量着他。這時他才發現,于鶴立真是人如其名,不但小麥色的國字臉上星目劍眉輪廓分明,而且衣着打扮在這個物資匮乏的年代也稱得上新潮。上身是簡約的天青色的确良褂子,配磨邊喇叭牛仔褲,外加一雙灰色旅游鞋。即使用她上輩子的審美觀來看也不算過時。

梁蘇打心底替于鶴立惋惜,這麽盤靓條順一帥哥,偏偏早生了三十年,淪落到山溝裏的政法學院來讀政治系。如果在二十一世紀,讀個藝術學校表演系或者參加選秀,是直接晉級出道的水平。而且就他與生俱來的冷淡傲嬌氣質,又來自北京,估計家庭環境也極其優渥,在三裏屯夜店裏端上一杯琥珀色馬丁尼,肯定能迷倒大群時尚美女。

“到了。”不知不覺已經走完山路,來到一棟蘇聯式五層建築前。于鶴立放下包袱,沖梁蘇點點頭就轉身離開了。梁蘇暗笑自己又遇到帥哥又犯了花癡,抱起行李到宿管處登了記,領到了一個刻着205字樣的鐵制鑰匙。

寝室門沒有鎖,裏面依稀傳來女生低低的說話聲。梁蘇輕輕推開門,兩個坐在床上的女生随即站了起來。三人禮貌的例行自我介紹了一番,原來大家都是法律系今年錄取的新生。杭麗來自福建省福州市,周茵茵來自廣西北海農村,梁蘇不動聲色打量着她們,看起來都算不上難相處。

匆匆擦幹淨床鋪,梁蘇又沖進樓層公共浴室,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她腦海中過電影似的回想着白天發生的一切,揮之不去的是于鶴立英俊而冷淡的側臉。這時候她聽到周茵茵敲了敲浴室隔間的門,于是慌忙穿上睡衣走了出去。

周茵茵見四下無人,把梁蘇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說:“我剛才從班主任那裏知道了兩個好消息。”

梁蘇擦着頭發上滴下來的水珠,“什麽好事兒,快點告訴我。”

“第一件事,咱班一共二十六個同學,只有三個女生。所以寝室裏不會再住進其他人,要知道這原本可是六人間!”

對此梁蘇不以為然,“第二件呢?”

“下個月學校要舉行迎新舞會,到時候學長學姐們都會參加!”周茵茵語氣輕快地說,活像只叽叽喳喳的小喜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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