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引蛇 ·

梁蘇和于鶴立順着合同上的地址往巷子裏走, 越來越覺得不對頭。這裏面都是陳舊的民居,怎麽可能藏着個辦公的地方?可合同上分明又确定是這裏。終于二人兜兜轉轉來到了一處比較新的院子,透過鐵欄栅能看到幾間大平房的牆壁顯然是新粉刷過的。于鶴立借着身高腿長扒在欄杆上探頭看了一眼, 也沒什麽新發現。

“這地方有些古怪,沒有挂牌, 分明卻有人出入的樣子, 窗臺上都看不到一點兒灰。”于鶴立彎下腰, 卷起褲腿想嘗試着翻過去看看,“窗戶也怪怪的,大熱天連簾子都不拉開, 不嫌悶嗎?”

梁蘇拉住于鶴立,帶着他疾行了一小段,回到方才下車的街口。“不要貿然以身犯險,特別是咱們現在還沒有搞清楚狀況。”

“會不會這裏的主人就是那位張老板,不過也匪夷所思,做生意居然不挂招牌。真不是把客戶往門外推嗎?我看還是報警算了,咱倆赤手空拳的,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于鶴立抓了抓腦袋。指指路旁的小賣部:“我去買瓶水,你在這兒別動。”

梁蘇看着于鶴立走遠的身影, 摸了摸額前被汗水沾濕的劉海,冥思苦想對應辦法。按理說張老板不會把一個毫無關聯的地址寫在合同上, 但這地方确實在不像能開廠做生意的模樣。

合同上約定,張老板出技術,梁青代表加拿大集團香港公司提供資金,建成廠房來進行塑料生産和制造紙張。梁蘇暗罵, 這老滑頭分明是想一分錢不出就空手套白狼!東漢時期的蔡倫發明了造紙術,合同上關于技術的條款也寫的模模糊糊, 似乎随便弄臺機器來造紙,無論成本多高成果多劣質都不算違約。

于鶴立拿着兩瓶冰鎮礦泉水跑過來,還促狹地在梁蘇脖頸上冰了一下。“還在出神呢?別想了,喝點冰水降降溫,咱們去附近公安局吧。”

“我覺得不妥,咱們先找個陰涼的地方想想辦法吧。”梁蘇喝了幾大口冰水,緩過神來,“要不咱們先把當年我舅舅的錯誤複盤一遍?”

于鶴立不大明白梁蘇的意思,“你舅舅那件事是幾年前發生的,咱們現在才想到來複盤,是不是太晚了點?”

“這件事本身來看卻實太晚了,不過對于貪婪的人來講,只要能獲得不義之財,哪怕是七老八十都會沖鋒在前的。我想,可以用投資商的身份假意與他接洽,引蛇出洞,先探探他的水深再說。”梁蘇想出了主意,眼中的神采也随之靈動起來,“幸好咱們有錢,還住在涉外賓館裏。我想試試能不能聯系上這只狡猾的狐貍,如果可以的話就請他去賓館咖啡廳喝上一杯。”

“不行,這樣會不會太危險。畢竟你是律師,之後難免要與這家夥正面接洽,搞得對方惱羞成怒就不好了。”于鶴立憂心忡忡的說,“要不咱們再換個法子吧,我不會同意你拿自己做餌。”

梁蘇伸手抹了把鼻尖上的汗珠,“誰說我要拿自己做餌了?不是還有你,而且你的形象比我更像富商。你只用跟他周旋,就在大庭廣衆的咖啡廳裏,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于鶴立今日雖然打扮的灰頭土臉,仍舊不改纨绔子弟本色,他見四下無人,做了個西式脫帽弓腰的姿勢,“樂意為小姐效勞。”

其實梁蘇的話只說出了一半,她讓于鶴立在賓館拖住張老板不假,但主要是為了拿到直接證據。致于那戶神秘兮兮的院落她也不想放棄,如果能探訪一番,想必一定能獲得蛛絲馬跡。

這個年代攝像頭和照相機還未普及,人們需要紀念重要時刻往往會選擇去照相館。梁蘇決定賭一把,如果張老板本人不在,她又能找機會混進院子裏的話,被戳穿的幾率并不大。

梁蘇決定先和于鶴立回賓館再讨論下一步怎麽辦。這裏比賓館附近偏僻許多,兩個人大汗淋漓走了好一陣才遇到輛空置的出租車。回到賓館之後,梁蘇沖進衛生間痛痛快快洗了個冷水澡,換了件棉布睡裙去敲于鶴立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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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鶴立打開門,微微一怔。他從沒見過梁蘇這般模樣,長發披散在胸前,末端還濕淋淋的挂着水珠,白皙的臉蛋上粉黛未施,身上肥大的睡裙難掩良好曲線。如出水芙蓉般纖塵不染,舉手頭足間卻帶着難以名狀的誘惑,撩的人心底癢癢的。

梁蘇輕咳一聲,于鶴立回過神來,忙閃身讓她進去。梁蘇也不見外,掏出于鶴立放在床底的行禮箱,拉開拉鏈把所有資料都拿出來攤在大床上。

“這些是舅舅給我的所有資料,你先着重看張老板那邊的聯系方式。”梁蘇随手在床頭櫃上抓起只鉛筆挽住頭發,“我想,既然舅舅和張老板不久之前還有往來,甚至還能拿到那幾張模糊的照片,張老板目前的策略是拖住他,慢慢掏空他的投資,而并非一下子過河拆橋。”

于鶴立定定心神,泡了杯速溶咖啡遞給梁蘇。“應該是這樣的,但你說要裝成商人釣他出來,我一點頭緒都沒有。這麽多年我的業務領域只限制在電器方面,從拼裝到維修再到售賣。對于塑料和造紙上的可謂是一竅不通。”

“沒事,不是有人自告奮勇要入技術股嗎?你可以裝成是我舅的朋友,從他那兒知道上海有些賺錢的門路,所以循着味兒過來。這樣又是一只送上門的肥羊,他不會讓你溜走的。”梁蘇喝了一大口濃濃的咖啡,滿足地嘆了口氣,“記住,一定要多套他的信息,無論是個人的還是我舅接觸過的那個政府部門工作的朋友,知道的越多越好。”

“奇怪了,關那個朋友什麽事,不是你舅和他做生意嗎?”于鶴立有些不理解梁蘇在說什麽,只依稀記得似乎見過有份文書裏除了姓張的和梁青,還有另一個人的簽字。

“當時我舅和姓張的簽署意向書的時候,那個人以保證人身份簽了字。”梁蘇飛快的翻動着床上的資料,找到附帶的保證合同拿了出來,“我想這個人在政府裏工作,應該要些面子,但不一定懂法律。不管如何先告訴他亂簽字要背責任,尤其是我舅舅是外商,就算鬧到僑務辦也有話可以說。”

“現在按規定政府工作人員确實不可以經商,不過兩年前可不是這樣。”于鶴立覺得這事情還是有些棘手,他覺得這次不應該由着梁蘇逞強,本該帶經驗豐富的路教授前來解決。

“我不會威脅那個人,只會澄清利弊,告訴他有可能要負所有的經濟責任。我會告訴他只需他将背後的事情和盤托出,我們把損失追回來,可以不報公安、不向單位反映,就當是将功折過。”梁蘇冷靜地說。

她與于鶴立敲定了具體細節,又跟路教授簡單通了個電話,這才決定聯系張老板。于鶴立開門見山說自己是梁青的朋友,上次在加拿大聽梁青說起了改革開放的中國遍地黃金,上海的機會多如牛毛,才決定回來搏一把發財的機會。

張老板在電話那頭受寵若驚的介紹了自己,還熱情的說梁總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大家在一起搞投資發大財。于鶴立也随聲附和恭維了幾句。兩個人大有相見恨晚之意,愉快的約定三日後就在賓館大堂見面,于鶴立還專門提出需要他帶合同樣本和項目簡介來,自己要拍照片傳回去給老板看一看。

對方答應的很爽快,梁蘇坐在床邊,握着于鶴立的手,耳朵貼在話筒上,大氣都不敢出。直到兩個人又開始侃大山般聊起了上海的奇聞趣事、風土人情,她才四仰八叉倒在床上做了幾個伸展運動,邊等于鶴立這邊不留痕跡的挂電話。

“怎麽樣,我這個幫手不錯吧。”于鶴立自鳴得意的趴在梁蘇身邊,“梁大律師快點給功臣來捶捶背,過兩天還有硬仗要打。”

梁蘇乖巧的繞道于鶴立身後,順毛貓似的在他頭上撓了幾下,又學着按摩師的樣子給他錘了捶兼備。“對了,你見張老板的時候要準備好說辭,雖說是我舅舅介紹來的,但生意上的事只怕他也會問起來,要想好怎麽自圓其說。”

于鶴立翻了個身,順勢把梁蘇攬進懷裏,“纨绔子弟,人傻錢多。我想不到還有什麽了。”

“咱們做戲要做全套。我建議你一定要反複問他的具體工作,舉手投足間又游移不定,表示出相信這個項目能夠掙到錢,但對他本人的能力卻表示質疑。好比驢面前挂這個觸嘴可及的胡蘿蔔,就會不顧一切撒開四蹄向前狂奔。”梁蘇又諧谑的點了點于鶴立的額頭,“無論怎麽樣,不許施美人計,不讓我會吃醋的。”

于鶴立心裏如灌蜜似的答應下來。

梁蘇窩在酒店裏緊張的準備了三天資料,等到和張老板見面那日,她借買蛋糕去餐廳隐隐晃了眼于鶴立對面的禿頭男子,結了帳就快步端着蛋糕離開了。回到房間,她趕忙把蛋糕往抽屜裏一塞,不顧天熱換了身正式的套裙就打車往中間人所在的單位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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