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新衣 ·

梁蘇見到賀曉茹的時候符雨瀾和劉忠實已經離開病房。之前于鶴立載梁蘇去買了些糕點和麥乳精、牛奶等清淡又容易消化的食物, 拎在手上沉甸甸的。于鶴立幫梁蘇把東西拿進住院部,怕進病房不方便就先回車上等。

病房鴉雀無聲,四周彌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梁蘇在登記時問了問賀曉茹的大概情況, 護士說傷倒是不嚴重,就是人還沒有醒來, 可能接觸了些麻醉的東西、或者這幾天太累了。梁蘇走進病房, 看見昔日溫婉圓潤的室友如今蒼白憔悴的倒在病床上, 旁邊挂着點滴瓶,垂順烏黑的一頭長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彎曲卷翹的齊肩短發, 這令梁蘇有些意外。

對床住着一位年過七旬的老太太,這時老人家正平躺在床上,身邊連個照顧的人也沒有,她掙紮半天也沒能下床,只得不好意思地請梁蘇幫着倒了杯熱水。梁蘇忙照做了,還扶着老人家慢慢喝下,生怕她把自己嗆到。

“你是那姑娘的姐妹?”老太太把枕頭墊在背部,坐起半個身子,“她送過來的時候就一直這麽睡着, 剛才有兩個男人來過,坐了一會兒就走了。”老太太慢悠悠的開了口。

“我是她同學, 剛才你說的估計是學校領導。”梁蘇看着賀曉茹面無血色的臉,心疼地拿起矮櫃上的木梳幫她梳了梳頭發,“幾天沒上課,學校都準備報警了。”

“剛送來的時候醫生說有內傷, 具體怎麽的也沒多說。”老太太指了指賀曉茹床邊凳子上一堆花花綠綠的衣服,“聽說是在路上被人送到醫院裏的, 病號服還是護士給她換上的。”

梁蘇翻揀着那堆舊衣服,努力回憶着當天早上賀曉茹離開寝室時候的模樣。面前的衣服确實不是賀曉茹當天離開寝室的時候穿的那套,現在是深秋,可賀曉茹換下的衣服分明要厚些,說是冬裝也不為過。

梁蘇還發現,這些衣服幾乎都沒有剪吊牌。賀曉茹的生活習慣比梁蘇規矩很多,寝室裏幾乎所有的個人物品都是一塵不染、井井有條的。很難想象賀曉茹穿着嶄新的衣裳卻不剪吊牌的情況出現。

“奶奶,我同學送來住院的時候帶着包沒有?”梁蘇怕老人耳背,走到她的病床前大聲問。

老人搖搖頭,“我沒看到,也許被人拿去了也說不定。這姑娘穿的好,想來包裏應該也有錢的吧。所以說財不要外露,免得引起壞人注意。”

這時候正好有護士過來,先給隔壁床老人量了血壓,又打了一針肌肉注射才推着小車來到賀曉茹床前,把一直挂着的點滴調整了速度。

“姐姐,請問你知道我同學随身的包有沒有在?我正好幫她帶回寝室去。”梁蘇走到護士面前,想打聽到賀曉茹有關的更多情況。

“這是趙醫生接診的,我那時休班,不在醫院。”護士小姐看了一眼依舊沉睡的賀曉茹,指了指走廊右邊,“最頂頭那間辦公室是醫生的,你看看他在不在。”

梁蘇道了謝,一路小跑的來到醫生辦公室。一個身穿白大褂留着地中海發型的高大男子正站在窗前,背對着門口。

“請問,您是趙醫生嗎?”梁蘇敲了敲門,忐忑的開了口。

男子轉過臉,白皙的國字臉上架着一副方框眼鏡,清秀的面容讓人有些惋惜他的頭發,“對頭。你啥子事?”

“我是隔壁病房賀曉茹的同學,就是那個今天送來的。現在還沒醒,我就想問下子當時的情況。”梁蘇賠笑道,“不好意思打擾醫生了。”

“沒啥子。這個病人是早晨被個買菜的老大爺送來,只說昏倒在路邊。包啊證件啊錢啊啥子都沒有。不過看起來穿的挺好的,長得也乖,可能是哪個條件好的家裏跑出來的。我們想無論啥子先救人嗦,就跟她檢查了下身體。病人看起來幾天沒吃東西比較虛弱,加上身上軟組織有些淤傷,還有輕度的腦震蕩,所以就先滴點葡萄糖,好好修養着。沒想到居然是政法學院的研究生。真是的,好端端的姑娘染什麽黃毛。“趙醫生靠在椅子上,回憶着當時的情形。

“謝謝醫生,我們校領導很重視這件事,剛也過來了。”梁蘇對趙醫生鞠了個躬,“把繳費單給我吧,我現在去交。”

“不用,不用,那兩個男的已經交過了。”趙醫生摸了摸油光锃亮的腦門,“原來是領導啊,那就對頭了。怪不得說起話來一套一套冠冕堂皇,還反複叫我們不要往外說。除了繳費什麽都不知道,我就說哪有家屬看病人連個水果罐頭都不帶。”

這時有病人家屬火急火燎的沖了進來,梁蘇也不好多說,只得迅速退了出去。她回到病房,見對床的老太太正喝着一碗青菜粥,裏面半點油花肉沫都不見。

“奶奶,您就吃這個不得行啊,還是叫家裏來個人看看吧。”梁蘇走到老人床前,拿起杯子給沖了杯奶粉送回去。

“謝謝,謝謝。”老太太捧着熱牛奶,抿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頭櫃上。“久病床前無孝子啊,別人是多子多福,我是多子多難。住了半個月醫院,就大兒子來看過一眼,其餘的人都但我死了。還好我平時存了幾個錢,不然的話別說治病,估計早就被餓死了。”

于是梁蘇就跟老太太聊起了家常,老太太農村出身,嫁了大字不識的鋼廠工人。不料中年喪夫,獨自歷盡辛苦拉扯大三男一女,孩子們長大了紛紛各自嫁娶。年紀大了沒法再做活兒,幾個兒女便紛紛視老人為負擔,把她孤零零地扔在老房子裏自生自滅。好在老人雖沒有退休金,但年輕時還有份環衛工人的臨時工,兒女成家後也一直堅持着擺攤賣個針頭線腦地攢錢,現在還能勉強撐的起吃飯和吃藥。

“姑娘,我跟你說,那幫兔崽子不養我的事,居委會都找他們做過好幾次思想工作,結果半點效果都沒有。”老人抓着梁蘇的手激動道,“還怪我當初出去掃馬路、擺攤,沒幫他們帶孫子。我如果手上沒得這幾個錢,現在吃藥都吃不起。”

“法律規定成年子女有贍養父母的義務,居委會勸不動,您可以去跟法院起訴的。”梁蘇認真道,“法官也會教育他們,畢竟這事做的太過分了。”

“算了,這事太丢醜,上法庭鬧得人盡皆知,他們只怕都不認我了。我手頭還有幾個錢,先湊合着過吧。”老太太情不自禁抹了抹渾濁的眼眶。

梁蘇知道她這是對幾個不孝的兒女還抱有幻想,也不好再勸,只能陪着坐了會兒。老人喝完牛奶,體力有些不支,打了幾個哈欠就歪倒在床上準備睡覺。

賀曉茹仍然昏昏沉沉的睡着,半點醒來的意思也沒有。眼見探視時間結束,梁蘇只能給賀曉茹窗前的開水瓶中灌滿熱水,把奶粉和麥乳精擺在顯眼的位置上,這才默默離開了病房。到停車場的時候天已經全黑,透過車窗可以看到于鶴立放倒了座椅靠背在睡覺,身邊還放着幾個吃剩的冷包子。

梁蘇敲了敲車窗門,于鶴立醒來,揉着眼睛打開車門。“怎麽樣,情況還好吧?‘

“還好,只是還沒有醒來,有點腦震蕩,傷的倒不重。”梁蘇抱了抱他,“咱們先回學校吧。折騰了一天我也覺得乏。”

于鶴立有異議,坐進車裏放下手剎。梁蘇怕他困,便一路上找着話題跟他聊。先是說了隔壁床老太的事情,于鶴立聽着梁蘇的吐槽,不以為然笑道:“都說兒女是債,怎麽還多子多福起來。”

梁蘇有些驚訝:“你怎麽這麽想?以前從來都沒聽你說起過。”

“你看我們的祖輩,被傳統文化熏陶,都是堅持內心信仰的。可如今人們生活條件好了,想法也多了。有許多人收到經濟發展帶來的不良誘惑,追求奢侈生活,大手大腳揮金如土,甚至不惜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于鶴立嘆道,”我遠房親戚中就有沾染上賭博的。開始只是三五個人湊在一起打麻将尋樂,之後越打越大,還好面子。不是名牌不買,吃飯也鋪張浪費,那一點工資哪裏夠花。短短幾個月,不但積蓄折了個精光,甚至把父親留着養老的錢也折了進去。如果不是公安找上門來,父母都還蒙在鼓裏,根本不知道自己半生積累毀于一旦。這樣的不肖子孫,要他何用!”

梁蘇見于鶴立有幾分激動,怕他繼續說下去影響行車安全,于是将話題轉移到賀曉茹身上。于鶴立聽了梁蘇的描述,也覺得奇怪,怎麽好端端一個人,幾天時間就心性大變,連愛幹淨講整潔的習慣都改掉了。

“既然賀曉茹被發現有腦震蕩,會不會這些衣服是她失去意識的時候被別人換上的?”于鶴立神色冷峻,“如果真是這樣,很可能她在失去意識的時候受到了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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