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備注
首都時間下午五時二十八分,沈則鳴坐在祁景琛的副駕,導航目的地是今天同學聚會的地點——H市最大的酒樓福全德。
算起來,十年間的所有同學聚會,沈則鳴只去過一次。
他不喜歡社交,班群這種聒噪又無用的東西從來不在他的關注列表,但他習慣定期打開班群的成員列表,一行行往下滑,盯着祁景琛從沒亮過的灰色頭像沉默很久,再關掉。
那次同學聚會他之所以參加,是因為班長放話祁景琛要去,結果祁景琛連面都沒露一個。
祁景琛高中的時候很受歡迎,消息甫一發出,群裏立刻熱火朝天地讨論起來。
有人說去年在M國的醫院偶遇祁景琛,對方一身白大褂,戴白色口罩,只露出高挺筆直的鼻根和深邃的眉眼,看樣子走了學醫這條道。
但沒幾個人相信,直到班長放了和祁景琛的聊天記錄,這次又炸出不少潛水黨。
沈則鳴刷到這幾條消息的時候并不意外,很久之前,祁景琛就同他說過。
在那間廢棄的小器材室,十七歲的祁景琛一面吻他,一面含混不清地說:“我以後想做心理醫生。”
沒等沈則鳴問他理由,祁景琛就停下動作,罕見地露出少許迷茫:“我覺得我有病,只有心理醫生才能治好。”
不知道十年過去,二十七歲的祁醫生有沒有把自己治好。
沈則鳴回神,冷不丁看見中控臺正中央擺放的全家福,周骁站中間,兩側分別是祁景琛和周骁的媽媽周蕙心,三人均面帶微笑,看起來幸福而和諧。
應當治好了。沈則鳴冷靜地想,他移開視線,無意識掐紅了手心。片刻後,他沒忍住又瞟了眼相框中一身黑色魚尾套裙的女人。
沈則鳴高一就是周骁的班主任,周蕙心很忙,家長會只來過一次,那次也只留了二十分鐘。
在沈則鳴印象中,周蕙心似乎是H市的知名女企業家,四十出頭的年紀,幹練成熟的女強人,打電話過去十次有八次都是秘書接。
而周骁的家庭情況表父親那一欄一直是空白,沈則鳴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周骁家庭情況特殊,只是祁景琛從來不在他揣測的周骁特殊家庭成員之列,他也沒想過當年親口說不喜歡女人的祁景琛最終會和女人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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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碰到紅燈,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祁景琛剎車又快又急,前傾的慣性立刻将沈則鳴拉回神,他側頭看一眼祁景琛,祁景琛的眼睛卻看着中控臺中央的全家福。
覺察到沈則鳴的視線,他轉頭沖沈則鳴溫和一笑,注視全家福的目光透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滿足,“這是我愛人,沈老師應該見過。”
沈則鳴嘴唇抖了幾下,偏開頭嗯了一聲。
這時候祁景琛的态度不複方才在辦公室那般惡劣,甚至算得上和善。
他左手握住方向盤,右手輕撫相着框邊緣,眼眸低垂,仿佛陷入回憶,輕聲說:“周骁其實是我繼子。”
“我跟我愛人相識在一場酒會,那天下雪了,她沒帶傘,一個人站在雪中——”“夠了。”沈則鳴有些失态地打斷了祁景琛絮叨的回憶。
遠空陰雲密布,低垂的天幕好似随時要墜落,他按下車窗,裹挾着微弱水汽的晚風拂面而過,短暫緩解他心頭的窒悶。
沈則鳴咬緊牙關,全家福中周蕙心巧笑倩兮的模樣和眼前的祁景琛攪渾在一起。
短短十幾秒,沈則鳴心中閃過無數念頭,他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口中泛起血腥,他才睜開眼睛。
“這是祁先生的家事,我不必知道。”
“是麽?”祁景琛偏頭笑着,落在陰影裏的側臉幹淨利落,“我以為沈老師很想知道。”
沈則鳴攥緊指節,面上平靜從容,淡聲道:“祁先生想多了,別人的事與我……”
說話聲戛然而止,沈則鳴心頭一跳,整個人僵住。
祁景琛的拇指按住了他流血的下唇,他怔怔擡眼看過去,祁景琛卻面無表情地收回手,低頭含住了沾着他血的拇指。
“多少年了,還咬嘴唇。”他語氣是那麽熟稔,熟稔到好似可以跨越中間相隔的這十年,甚至消解十年前那場頗為難堪的分別。
沈則鳴眼皮抖了兩下,更用力咬住下唇,兩秒後随着祁景琛很輕的一聲啧,他的下巴被祁景琛緊緊扼住。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祁景琛眼底盛着薄怒,湛藍眼瞳像深不見底的漩渦,沈則鳴多看一眼,就要卷進去。
他稍稍錯開視線,卻和全家福中的周蕙心對上。
陰雲墜得更低,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沈則鳴盯着周蕙心搭在祁景琛肩上的手,那些惡劣的念頭不受控制地湧上心頭。
紅燈只剩十秒,沈則鳴撩起眼皮,同祁景琛對視一眼,張嘴狠狠咬住他的指尖。
“嘶。”祁景琛痛得皺眉,望向沈則鳴的眼神多了兩分陰鸷,“幾年不見,屬狗了?”
口腔裏祁景琛指尖滲出的血和沈則鳴自己的血混在一起,沈則鳴舔了一下,滿意地勾起唇角,松嘴放開祁景琛的手指,神色淡然道:“快遲到了。”
紅燈轉綠,後車急促按響喇叭,祁景琛垂眸看一眼滲血的食指,唇角綻開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六點過一刻,祁景琛和沈則鳴走進來的那一秒,喧嚷的包廂一瞬間安靜下來。
衆人一陣驚愕,先看向祁景琛,目光落在沈則鳴臉上時,明顯多了一層猶疑。只是祁景琛的吸引力顯然大于沈則鳴,沒幾秒通通湧過來圍住祁景琛問東問西。
沈則鳴悄無聲息地退到角落,遠遠看着被團團圍住的祁景琛。
祁景琛人緣挺好,高中那幾年身邊一直不缺玩伴,知曉他要出國那陣班裏還給他弄了個歡送會,好些女生甚至偷偷哭紅了眼。
哪怕十年不見,祁景琛仍然是人群的焦點。不像他,永遠游走在群體邊緣。
沈則鳴看了一會兒,端了盤小蛋糕在角落的沙發坐下,靜靜聽着那頭聒噪的閑聊聲。
“你手怎麽了?還貼個創口貼。”
祁景琛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落進沈則鳴耳中,“狗咬了,小事。”
那人驚呼一聲,叮囑他記得打疫苗,祁景琛含笑點頭。
“景琛手上有戒指了哎,你結婚了啊?”
“嗯,去年的事。”祁景琛說話的時候,右手很珍惜似的輕輕摩挲着戒指的外環。
“什麽時候帶嫂子給我們見見?”
祁景琛就笑了,聲音低下去,不知說了句什麽。
很突兀的,有那麽幾秒,沈則鳴感到祁景琛的視線是落在他身上的,他擡眼望去,卻只看到祁景琛帶笑的側顏。
“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哥幾個還想給你湊份子錢呢!”
份子錢。沈則鳴出神地想,祁景琛會邀請他參加婚禮麽?婚禮那天祁景琛應當牽住周蕙心的手,一同走過鋪滿花瓣的紅毯,在衆人注視下交換戒指、擁吻……
蛋糕盤子被他扭成一團,想起祁景琛溫柔撫摸全家福的模樣,沈則鳴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他嫉妒得發狂,祁景琛身邊就不該有人,但他們相隔十年,誰知道十年間祁景琛身邊有多少人。
這時,一道清麗的女聲喚回沈則鳴的思緒。
“沈則鳴,好久不見。”
他回頭,蔡薇站在他身後,眉眼彎彎。她畫着精致的淡妝,修身長裙襯得她窈窕婀娜。
“還記得我嗎?”
沈則鳴有一瞬的恍然,他當然記得。蔡薇是他高中時代的最後一個同桌,也是……被他牽扯進那場爛事的無辜受害者。
“記得。”沈則鳴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蔡薇朝他遞來手機,“這幾年的同學聚會你都不來,加個聯系方式吧。”
沈則鳴頓了一下,接過手機輸入自己的電話號碼。他輸到一半,祁景琛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他旁邊,“我也想要沈老師的聯系方式。”
他臉上挂着恰如其分的淡笑,眼睛直視蔡薇,薄唇輕啓,“你是蔡薇?”
蔡薇驚訝地瞪大眼睛,她沒想過祁景琛竟然記得她,心直口快道:“是啊,難為你還記得我。”
祁景琛露出個溫潤的笑,“怎麽會?我記得每一個人。”
他聲音低柔輕緩,反倒叫蔡薇有些不好意思,祁景琛無所謂地笑笑,“你和沈則鳴還是同桌,關系很好吧。”
這話意有所指,沈則鳴不動聲色地挪到蔡薇身前擋住,看着祁景琛說:“不是要聯系方式嗎?麻煩祁先生把手機給我。”
祁景琛定定地注視他幾秒,眼裏笑意盡數散去,拿出手機遞給沈則鳴。
巧合的是,祁景琛的手機界面正好停留在撥號那一頁,最頂上便是他與周蕙心的通話記錄,一共九十九通,備注太太。
紮在沈則鳴心裏的刺更深一寸,下唇結痂的口子被他一點點舔開,血珠從唇角溢出,他垂着眼作勢打開撥號界面打字,實則偷偷删掉了那礙眼的九十九條記錄。
手機回到祁景琛手中,他垂眸掃了一眼,手指動了幾下,再看沈則鳴時眼裏多出少許玩味。
“這樣備注行麽?”
【沈老師周骁班主任】
祁景琛要跟他劃清界限。
沈則鳴說不出話來,他咬住滲血的下唇,偏頭嗯了一聲。
“你還是單身嗎?”蔡薇突然問。
“是。”沈則鳴點頭,“工作忙。”
蔡薇彎了下眼睛,笑道:“太久沒見了,周末單獨約一個?”
說實話,沈則鳴不太想去,他讨厭社交,更不知道和十年未見的老同學能說什麽。
但是在祁景琛陰寒的凝視下,他很輕地笑了一聲,答應下來,“好啊,到時候見。”
沈則鳴沒有待到同學會散場,他不屬于這個群體,若不是祁景琛,他根本不可能跑這一趟。
他出來的時候,祁景琛仍然處在人群中央,他整晚都在笑,心情很好的樣子。
只有蔡薇向他簡單道別,沈則鳴不是很在意,因為他原本就不在乎這些。
福全德地段有些偏,門口沒幾輛出租,沈則鳴只好叫了車。
等車間隙,身後一陣喧鬧,他回頭看了一眼,意外瞥見被好幾個人圍住的祁景琛。他們沒有說很久的話,在沈則鳴叫的車趕來之前,男人就扣住了他。
祁景琛身上有淡淡的酒氣,眉眼間均是醉意,他力氣很大,攥得沈則鳴腕骨生疼。
“我送你。”
“祁先生醉了。”
眼前的燈光忽然被一片陰影攏住,祁景琛俯下身擁住他,酒意十足的吐息噴灑在他臉上,緊接着,腕骨一陣劇痛。
“痛麽?”祁景琛壓低聲音,“你對蔡薇笑的時候,我就想把你捏碎。”
“沈則鳴,你怎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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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