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複刻
沈則鳴緊緊盯住祁景琛,企圖找到點什麽,但什麽都沒有。
祁景琛面色如常,他摘下眼鏡,從褲袋裏摸出随身攜帶的手帕,開始慢條斯理地擦拭鏡片。
不知是不是餓的,幼貓的叫聲越來越尖銳,聲嘶力竭好似在呼喚什麽。沈則鳴莫名感到焦灼,他下意識攥住兜裏那枚亮色紐扣,聲線有了明顯起伏,“是不是?”
祁景琛還是沒說話。
鏡片在夕陽的餘韻裏折射出淡淡的光暈,光斑一閃一躍落進草叢,沒幾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半晌,他終于撩起眼皮,掃了沈則鳴一眼。
祁景琛的眼皮很薄,眼尾微向鬓角挑去,壓出長而好看的弧度,笑起來勾人,不笑時像浸了冰的雪水。
“嗯。”他勾起唇角,摻在雪水裏的冰就化了,“沒結婚。”
幼貓叫聲戛然而止,母貓安撫似的舔了下幼貓的腦袋,沈則鳴松了口氣,就聽見祁景琛淡聲說:“沒想到沈老師這麽快就發現了。”
眼鏡被架上鼻梁,薄薄一層擋不住他眼底透骨的寒意,可祁景琛仍是笑着的,他說:“無趣。”
沈則鳴愕住,後背發涼,罕有地生出一絲懼意。
“不問問我為什麽騙你麽?”
他一步步上前,雙手撐在牆壁兩側,将沈則鳴困在狹小一角,“沈老師不想知道?”
深重的陰影蓋下來,眼前倏然晦暗一片,後背貼住的牆寒涼刺骨,沈則鳴有些狼狽地偏開頭,啞聲道:“為什麽?”
祁景琛太高了,貼着他說話的時候肩背都彎下來,遠遠看來好像沈則鳴才是被遷就的那一個。
他很輕地笑了一聲,嗓音輕緩,“為了惡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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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你當初惡心我那樣。”
沈則鳴呼吸一窒,喉嚨開始發苦。這一刻他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下意識攥緊掌心的紐扣。
那片陰影從他頭頂消失,祁景琛沒回答,轉身前沖他笑了一下,笑容裏沒有其他情緒,似乎只是想笑便笑了。
下一秒,那枚常年套在祁景琛無名指上的銀色小環朝他扔了過來,落地時發出一聲輕響,滾動兩圈最後停在沈則鳴腳邊。
他愣了下,遲鈍而緩慢地低下頭看腳邊的戒指,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看到戒指內壁刻了兩個熟悉的字母——C?M。
那瞬間,沈則鳴驚愕擡頭,看向祁景琛。
“知道什麽意思麽?”祁景琛眼裏那點笑意早散幹淨,烏壓壓一團,仿佛蘊着疾風驟雨,“這本來是當年要送你的生日禮物。”
“和草戒指放在一個盒子裏。”他停了一瞬,眼裏難得露出點溫情來,“我連詞兒都想好了。”
空氣在這一刻凝住,祁景琛沒再繼續說下去,後來發生的事讓這一切都變得可望而不可及。
在漆黑寂靜的走廊間,他曾對祁景琛說:“我跟你在一起,只是想知道你這種人被戲弄後是什麽樣子。現在知道了,那就沒必要繼續下去了。”
像是遽然架起的一道屏障,又好像五感在這一刻全部消失殆盡。沈則鳴覺得自己像一根浮木,沉不下去,也永遠上不了岸。
因為那個能拉他上岸的人,已經被他永遠地推開了。
他緩緩蹲下身,顫抖着想要碰一碰過去或将屬于他的東西,但即将碰到那一秒,祁景琛擡腿踢開了它。
戒指飛速滾動,頃刻便隐沒在雜亂無章的荒草堆中。
祁景琛嗤笑出聲,“沈則鳴,你何必?都是成年人了,體面點。”
也許不耐于等到回應,也許單純不想再看沈則鳴,祁景琛說完這句,轉身離開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晖在此刻消散,黑藍天幕落下,沈則鳴整個人窩在陰影裏,怔怔望着戒指消失的方向,眼眶很酸。
良久,他眨了眨眼睛,扶着牆壁起身,走到雜草堆中間矮下身子。
沈則鳴回去的時候,包廂裏觥籌交錯,氣氛很好,所有人都在笑,他悄無聲息地落座,并未引起誰的注意。
這頓飯已經接近尾聲,祁景琛不再是人群的焦點,微醺的樣子透着幾分慵懶随性。
他沒什麽表情地靠着椅子,沈則鳴進來他眼皮都沒擡一下。不知道為什麽,周遭越是火熱,就襯得他越是冷淡。
很巧合的,不知哪位眼尖的老師先注意到祁景琛手上的戒指沒了,開玩笑似的大聲說了出來,衆人的關注點再度回到祁景琛這裏。
他手指動了下,無所謂笑道:“扔了。”
老師們驚訝又好奇,“婚戒啊,說扔就扔?”
祁景琛很随意地擡了擡眼皮,餘光恰好掠過沈則鳴,“沒辦法,家裏那位要離婚。”
當事人滿不在乎,聽衆們卻面色沉重,有兩分鐘的時間包廂裏都沒人說話,還是先前熱衷于替祁景琛介紹對象的老師率先打破僵局。
“你們愁什麽呀?咱祁醫生條件這麽好,想找什麽樣的找不着啊?”
有人起了頭,老師們就順勢接下去,于是後半段的話題就變成了操心祁醫生的終身大事。
在這陣喧鬧裏,沈則鳴低下頭,掌心攤開又收攏。他握的時間太久,那枚被祁景琛扔掉踢走的銀色小環有了溫度,陷在掌縫之間,好似與他本是一體。
大概今天的廚師不在狀态,飯桌上菜剩下大半,酒倒是沒剩多少,紅的白的混着堆在轉盤上。
沈則鳴盯着戒指呆了一會兒,視線不自覺落在祁景琛身上。劉主任正給他介紹自己的侄女,祁景琛聽得認真,偶爾還笑着應和幾聲。
最後在劉主任期待的目光中,他答應下來:“好啊,那就見一面。”
沈則鳴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拿起了桌上的酒,也不知道飯局什麽時候結束,只知道當他收到祁景琛消息的時候,已經躺在家裏的床上。
祁景琛發來一段只有十秒的視頻。視頻最初,是一枚草編的環狀物,和一只打火機。
而後畫面一轉,有人點燃了環狀物。大約三秒後,火滅了,擺放打火機的桌上多了一堆灰燼。
最後的畫面,是祁景琛噙着笑的臉,他說:“沒了。”
這樣的場景莫名有些熟悉,但灌滿酒精的大腦昏昏沉沉,沈則鳴什麽都想不起來,他把進度條拉到最開始的地方,努力睜大眼睛。
反複觀看幾次,終于知道答案。
祁景琛燒了草戒指。就像他當初在祁景眼前,親手燒掉他們的合照。
“祁景琛,都快成年了,體面點。”
“燒了又怎樣?”
“當然是想惡心你啊。”
“因為我恨你。”
原來祁景琛,只是在複刻他過去做過的一切。
啪的一聲,沈則鳴心頭緊繃的那根弦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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