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求和

夜裏,盛娟自昏睡中醒來,愣愣地看着窗外發了一陣呆,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她扭頭看了一眼靠坐在床尾看書的祁景琛,心裏漸漸湧上一陣愧疚。

但只有一點,祁景琛擡眼看過來的瞬間,就消散了。

祁景琛和祁寒山簡直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盛娟看着那張臉,生不出一絲一毫的歉疚。

“幾點了?”她掀開被子下床,祁景琛就順勢收好書站起來,回答:“快十點了。”

想到祁景琛明早還要上課,盛娟莫名不滿,皺起眉頭淡淡道:“回家吧,你還要上課。”

祁景琛沒應聲,她想了想,擺出一幅慈母樣,苦口婆心道:“多大的人了,不要讓媽媽擔心。今天考試怎麽樣?你要好好學習,千萬不能讓祁寒山看輕了你,尤其是現在那個女人......”說到這兒,盛娟突然沒聲了。祁景琛擡眼,瞥見盛娟沒什麽表情地坐在床沿,眼神陰毒,表情也不太正常。

他厭倦地偏開頭,默數十秒,看向盛娟,心平氣和道:“媽,該回家了。”

盛娟先愣了幾秒,又嚯地起身,一言不發大步走向病房門口。

祁景琛只得快步跟上去。

所幸這次盛娟沒有什麽過激行為,只是走路速度快到飛起,根本不像一個剛剛割腕進醫院的病人。

然而走到醫院大門口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盛娟死活不願意打車。祁景琛沒什麽辦法,只好跟着她步行回家。

市醫院離他們現在住的地方有些距離,回到家已經接近淩晨,折騰了一天,盛娟大概也很累,難得沒有折磨祁景琛,早早關上門睡覺。

房門在眼前合上,祁景琛長長吐出口氣,将早已幹透的校服扔進洗衣機,他躺上床打開手機,楊天峰發了一條消息——有眉目了。

手機屏幕散發的白光在黑暗中有些刺眼,祁景琛閉着眼,無端想起那個下午,沈則鳴高昂起頭,握着那只小小的MP3,得意又放恣。

沈則鳴的臉上不該是這樣的表情,祁景琛想。

。第二天早上,祁景琛出門上學前,盛娟笑意盈盈地倚在廚房門口,手裏拎着一顆蔥,責備道:“不吃早餐對胃不好,媽媽做個蔥油拌面給你吃吧,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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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好鞋帶,祁景琛直起腰,在門關上前低聲道:“不用,我喝粥。”

門磕上,把盛娟的抱怨,連同這間屋子所有的窒悶古怪一并隔絕。

頭天剛結束期中考試,一中的學生肉眼可見地放松了學習态度,祁景琛是踩點到的,但在他之後,仍然有好幾個同學遲到了。

楊天峰也是其中之一,不過他是慣犯,李老頭都懶得管,所以查考勤的老師只記了名字就放他進去了。

他一進教室,就直奔祁景琛而去,“琛哥,昨晚我發的消息你看了沒?”

早讀已經開始,祁景琛翻開語文課本,淡淡道:“看見了。”

“你知道是誰嗎?!”楊天峰的聲音驚怒交加,“這個人你絕對想不到,我哥們把截圖發我的時候,我都沒想到。”

楊天峰性格直爽,人緣不錯,認識一個協助老師專管校網和校園論壇的高年級學長,帖子的事就是拜托這位學長查的。起初他只敢抱着渺茫的希望,畢竟論壇匿名,想要查出背後的發帖人幾乎難于上青天。

直到學長告訴他,雖然論壇匿名發帖,但因為注冊的時候學校統一要求實名身份證注冊,所以管理員仍然可以知道具體是誰。

祁景琛的眼睛仍然盯着課本,“是誰?”

楊天峰很是不屑地嗤了聲,“是沈則鳴。”

他說完,期待地看着祁景琛,期盼他能給點別的回應。

祁景琛翻了一頁,握住筆對着課文勾勾畫畫,“是麽?”

他反應平平,沒有表露出一點驚訝,像是早已知道結果。楊天峰頓感意外,皺緊眉頭上下打量祁景琛,半晌,狐疑道:“你不會早就知道是他吧?”

“不會。”祁景琛終于擡起頭,笑了一下,“剛剛知道。”

“是嗎?”楊天峰仍有所懷疑,他還想說點什麽,就見祁景琛沖他擡擡下巴,提醒道:“老師來了。”

楊天峰回頭一看,語文老師徐蘇果然抱着一沓試卷,踩着高跟鞋風風火火走進來。他心裏暗道不好,迅速彎腰逃回位置坐好。

“啪”,徐蘇扔下試卷,指着講臺下慌慌張張翻書藏手機的同學罵道:“怎麽着啊?是要造反還是幹嘛?一個個的以為自己考得很好嗎?”

沒人敢應聲。徐蘇冷眸一掃,沖語文課代表擡了下手,課代表立刻低着頭小跑上去,先将講桌上的試卷發了,見徐蘇沒有其他吩咐,又小跑回座位,等待徐蘇大考過後慣例的講評發言。

但是徐蘇什麽都沒說,只是冷着臉讓大家打開試卷,開始講題。

底下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他們都摸出規律來了,徐蘇真生氣的時候,大考過後的講評發言通常沒有。

于是上午的早自習連帶前兩節語文課,教室的氣氛沉悶壓抑,直到一件事的發生。

往常

第二節 課下課,一中的學生是要到田徑場跑操的,但今天下雨,跑操便取消了,大部分同學都規矩地坐在位置上改錯題聊天。

教室裏很安靜,就在這時候後排座位突然傳來一聲巨響,緊接着就聽見楊天峰吼道:“造謠我們琛哥喜歡男人的是你吧?”

所有聲音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大家都扭頭看過去。

楊天峰忍了一晚上,如果不是前兩節課徐蘇都守在教室不走,他早過來收拾沈則鳴了。

沈則鳴聽見這話,猛地站了起來,明明怕得厲害,卻偏要裝出唬人的樣子,“你別誣賴人!有本事拿證據說話!”

楊天峰臉色更不好了,他啪的一下把手機拍在沈則鳴桌上,指着屏幕上的截圖冷笑道:“這就是證據,要我念給你聽嗎?”

沈則鳴倏地瞪大眼睛,渾身緊張得就像拉滿的弓,嘴唇抖了幾下,說不出話。

他不說話,楊天峰也不惱,拿起手機一字一頓地念道:“發帖人UID9650,對應學生理科二班沈則鳴,學號109125。”

每念一個字,沈則鳴的臉色便煞白一分,短短三句話說完,沈則鳴的臉色陡然變成灰黃,死了似的。

“這是你吧?”

楊天峰擡眉笑了,旁邊有人跟他要手機,他看也不看就遞過去,繼續陰陽怪氣:“我說是哪個傻逼這麽缺陰損德,原來是你啊小偷。你說你像不像陰溝裏的臭老鼠?淨幹沒媽的事。”

“哦,我忘了,你本來就沒媽。”

“你偷拍我跟琛哥有什麽意思啊?大家都長眼睛了,我跟琛哥是清清白白的兄弟情。”楊天峰嗤笑一聲,“還接吻?我去你媽的!”

這麽一會兒功夫,那張留有證據的截圖已經在班裏傳了個遍,沈則鳴聽見似曾相識的議論聲、嘲笑聲,就在他高一入學,宋岚開完家長會,他就變成了他們口中的小偷。

“怎麽又是他啊!”

“以前就偷人錢和東西,這次還造謠偷拍,什麽人啊我吐了。”

“他怎麽那麽陰暗啊,就算嫉妒別人也不能這麽損吧。”

“我去,搭個肩膀就被說是同性戀,那咱倆這樣是不是得直接結婚了哈哈哈。”

“滾!誰跟你結婚,惡不惡心!”

“靠,以後看見他我得繞着走,晦氣!”

“他不會自己是同性戀,嫁禍給祁景琛吧?”

沈則鳴感到一陣恍惚,腦袋裏好似有什麽東西爆裂了,碎斷了。那些聲音就像鈍刀,幾乎要将他剖心挖肺。

憑什麽?明明只差一步。

他攥緊拳頭,下一刻,一罐墨水迎頭澆下。

楊天峰放下杯子,高聲警告他:“再有下次,就不止是這樣了。”

墨水順着發梢一滴滴自額頭淌下,模糊一片,沈則鳴眨了眨眼睛,看見祁景琛站在離他五十步遠的地方,緩慢、從容地勾起唇角。

憑什麽。

沈則鳴瞪紅了眼,積壓在心底的憤恨在這一刻傾瀉而出。他突然有些後悔,後悔今天出門的時候,沒把美工刀帶在身邊。

如果帶了,他一定不會這樣眼睜睜地看着祁景琛安然無恙。

楊天峰放完狠話,面無表情地回去坐下,圍觀的人也散開了,只是那些嘲笑聲、罵聲還沒停止,仿佛永遠不會停止。

沈則鳴深深吸了口氣,悶頭跑出教室。

他跑進了男廁所。大概是快要上課的緣故,廁所裏沒什麽人,他打開水龍頭,開始清洗臉上的墨水。

五分鐘後,門外響起腳步聲,沈則鳴沒有在意,揪着額前的頭發仔細清洗。

下一秒,腳步聲的主人站在他身後,遞給他一塊幹淨的手帕。

沈則鳴一愣,胡亂抹掉眼前的水跡,轉過身去看。

竟然是祁景琛。

沈則鳴立刻沉下臉背過身,再次擰開水龍頭。

水聲嘩嘩響,半身鏡倒映出祁景琛的身影,清俊、整潔。

一瞬間,在他胸中翻騰的所有情緒被引爆,他死死扣住大理石臺面,怒睜着眼,沖祁景琛惡狠狠道:“你是不是很得意?我告訴你,別高興得太早,我不會讓你好過!”

聽見這些話,祁景琛沒有生氣,他平靜地收回手帕,平視沈則鳴的眼睛,誠懇地說:“對不起。”

這句道歉說得真心實意,好似他真的想要尋求沈則鳴的原諒,但背後的目的,誰又知道?

沈則鳴不上套,狠狠啐了一口。

祁景琛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他身後,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

透過鏡子,沈則鳴看向祁景琛的眼睛,那雙湛藍的眼眸此刻平和溫良,沒有任何一絲惡意或是戲谑。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注視着沈則鳴,緩緩張口:“協議附加條件規定,當乙方向甲方求和時,需先學一聲狗叫以示尊重”沈則鳴愣住,緊接着就見祁景琛動了下嘴唇,吐出一個字。

“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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