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暈倒

周一,沈則鳴起床的時候,沈銘已經在客廳等着了。他昨晚沒在家裏留宿,替宋岚收拾了兩件換洗衣服,就匆匆忙忙回醫院了。

沈則鳴猜測沈則麟的情況可能不太好。他穿好衣服走出來,沈銘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表情焦灼,眼睛也不知道盯着哪裏,明顯沒怎麽看進去。

看見沈則鳴出來,沈銘立刻扔掉報紙站起來,催促他快點洗漱穿鞋,好早點去醫院為沈則麟的手術做準備。

雖然心裏不大情願,但沈則鳴還是點點頭,加快速度收拾完和沈銘下樓。

沈銘和宋岚都在市政府上班,經濟條件還算可以,但這些年為沈則麟治病花了不少錢,日子越過越拮據。

單位的很多同事都換了新車新房,他們一家卻依然住在這間老舊的家屬樓裏,沈銘開的車也還是很多年前的老式桑塔納。

沈銘把車從臨時停車位上開過來,目視沈則鳴拉開後排的車門坐上去,就收回視線發動車子。

因為要抽血,沈則鳴不能吃早餐。路過早點攤的時候,他沒忍住轉頭望了一眼,李姐的饅頭鋪生意很好,熱氣騰騰的紅糖饅頭從他眼前一晃而過,沈則鳴低下頭摸摸肚子。

沈銘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

他們出門時才剛過七點,正好錯開了早高峰,一路暢通只花十五分鐘就到醫院。

沈則麟的病房在十八樓,沈銘先帶他去主治醫生的辦公室開了幾張單子,又讓他自己到門診樓的化驗科抽血檢驗,自己則去病房看望沈則麟。

這套流程沈則鳴再熟悉不過,他拿着單子熟門熟路地乘電梯下樓。七點三十分不是化驗科正常的上班時間,只有兩個值班醫生守在那裏。

沈則鳴把單子遞過去,卷起袖子搭在窗口外面,等醫生紮針。他血管很細,身體瘦削,醫生紮了兩次都沒能抽出血來,便讓他到旁邊休息一會兒,過幾分鐘再試。

在等待的過程中,沈銘難得過來了,瞥見按着棉簽坐在椅子上的沈則鳴,他沒說什麽,在沈則鳴旁邊坐了下來。

化驗科的走廊只有他們兩個人,沈銘坐了一會兒,突然從夾克衫的口袋裏掏出五十塊錢塞進沈則鳴手裏。

沈則鳴有些詫異地扭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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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銘推推眼鏡,面無表情地說:“早點錢。”

沒等沈則鳴反應,他說完就起身走了,好像這一趟過來就只是單純想給沈則鳴塞錢。

紮針的地方不再流血,沈則鳴扔了棉簽,沈銘已經走到門診樓的旋轉大門,他目送沈銘走出旋轉門,低頭看着手裏的錢,想起剛到沈家的日子。

沈銘和宋岚收養他的時候,沒有提過沈則麟的病和收養他的目的。他們溫柔地帶他上車,準備了見面禮。

那時候的家屬樓是嶄新的,沈家還請得起保姆,也是這棟樓裏第一個擁有桑塔納的家庭。宋岚牽着他下車,路過的同事好奇停下腳步圍觀,宋岚就大大方方地說這是我收養的兒子。

沒有見到沈則麟的時間裏,宋岚似乎真的把他當親兒子養,最新款的玩具、漫畫書、衣服鞋子、睡前故事,不比對沈則麟差勁。

第一次抽血的時候,沈則鳴被沈銘抱在懷裏,他永遠記得那個懷抱,溫暖寬厚,像父親一樣。

大概是擔心他害怕,沈銘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一管三百毫升的血抽完,沈則鳴禁不住在沈銘懷裏紅了眼睛。

于是為了哄他開心,沈銘帶他去醫院的超市買了一堆零食,晚上回家宋岚親自煲補血的湯給他喝。

如果沒有無意聽見沈銘和醫生的對話,如果沈則麟沒有處處刁難欺負他。沈則鳴想,這樣的日子也許能持續很久吧。

“沈則鳴過來一下。”

醫生朝在發呆的沈則鳴招招手,“這次換只手試試。”

沈則鳴回過神來,走過去在凳子上坐下,卷起另一只手的袖子。

這次很順利,二十分鐘後化驗結果出來了,沈則鳴帶着化驗單回到住院部,在沈銘陪同下抽取今天手術需要的五百毫升血。

結束時是上午九點,距離沈則麟的手術僅有三十分鐘,沈銘顧不上管他,扔下一句回學校上課,就急忙趕回病房。

大量失血讓他頭暈眼花,沈則鳴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緩了緩,看着沈則麟被推進手術室,宋岚和沈銘從他身邊跑過,手術室的紅燈亮起來,他離開了醫院。

沈銘只替他請假到上午

第三節 課,他回到學校時,第三節課的下課鈴剛好響起。

一大波學生奔向食堂旁邊的小超市,望着烏泱泱的人頭,沈則鳴想直接回教室,又實在很餓。他嘆了口氣,握着沈銘給他的五十塊錢緩慢向前挪動。

H市最近都是大晴天,上午九點的太陽已經足夠熱辣,剛抽完血的身體很虛,沈則鳴只在太陽底下走了幾分鐘,就有些頭暈目眩。

他按住太陽穴晃了晃腦袋,只想快點走進超市填飽肚子。

然而快到門口時,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沈則鳴扶住一旁的牆壁,想熬過這陣再走,最後還是沒撐住暈了過去。

倒地前最後一秒,他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沈則鳴醒來的時候,距離上午放學只剩下十五分鐘。

他睜開眼睛,入目的是天藍色屋頂和長條形的白熾燈,剛醒來意識不太清晰,沈則鳴眨了眨眼睛,才意識到旁邊坐着一個人。

祁景琛脫掉校服外套,只穿一件白色短袖,手裏拿着一本物理習題冊勾勾畫畫。他似乎在這兒坐了很久,床邊的矮櫃上堆滿他演算用的草稿紙。

覺察到沈則鳴的視線,祁景琛放下習題冊,擡頭看過來,“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沈則鳴搖搖頭,想撐着床坐起來,動了下手腕,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在輸液,他愣了愣,不解地看向祁景琛。

祁景琛解釋:“你暈倒了,校醫說你低血糖,挂的是葡萄糖和生理鹽水。”

沈則鳴抿抿唇,“是你……送我過來的嗎?”

暈倒前他有意識,知道有人接住了他,只是沒想到這個人是祁景琛。

“嗯。”祁景琛應一聲,像是知曉沈則鳴心裏的疑問,他接着說:“我和楊天峰去買水,排隊的時候我站你後面,剛好接住你。”

倒不是祁景琛故意誇張,那時候超市人很擠,進門的地方甚至排起長隊,他和楊天峰排在隊伍中間,正在讨論學習小組的事情,就見站他前面的兩個人忽然朝右跨了一大步,面無血色的沈則鳴直挺挺向後栽來,正好被祁景琛接住。

沈則鳴感激地笑了笑,小聲說:“謝謝。”

吊瓶裏的液體沒剩多少了,十幾分鐘就能結束。他看了看堆在矮櫃上的草稿紙,又擡眼看向低頭做題的祁景琛,猶豫幾秒,不太确定地問:“你一直在這兒嗎?”

祁景琛點頭,“校醫說輸液的時候最好有人看着。”

校醫室牆上有一面電子鐘,顯示十一點五十五分,而他暈倒的時候不到十點,如果祁景琛一直待在這兒陪他……

沈則鳴突然有些說不出話。

他無端想起那瓶被沈則麟摔得粉身碎骨的噴霧,五十毫升,藥店裏賣三十塊,不算很貴,但是他的新朋友祁景琛的一份心意,他卻只用過一次。

沈則鳴情緒低落下去。事後他不止一次後悔,假如他沒有心急去搶,而是當着沈則麟的面滿不在乎扔了它,就像他曾經為了保住心愛的畫筆所做的那樣,沈則麟是不是就不會把它扔下樓。

他嘆口氣,想了想,還是對祁景琛說:“噴霧壞了,對不起。”

聞言,祁景琛放下筆,擡眼看他,“怎麽壞的?”

沉默少時,沈則鳴垂着眼說:“摔壞的。”

“是你弄的麽?”祁景琛平靜地看着他。

沈則鳴搖頭,祁景琛勾起唇角,聲音溫和:“那為什麽要道歉呢?這不是你的問題。”

“因為……”沈則鳴心裏不太好受,聲音低下去,“因為它修不好,永遠壞掉了。”

那一瞬間,祁景琛很難具體描述這種情緒。沈則鳴看起來很難過,雙眼黯淡無神,肩膀喪氣地耷拉着,就好像被人抛棄的小狗。

可抛棄小狗的主人不是他。

這個認知讓祁景琛非常不爽,非常非常不爽。他是一個掌控欲很強的人,沈則鳴是他先看上的狗,那麽這條狗的希望就只能由他來打破,只能被他抛棄,其他人都不可以。

絕對不可以。

祁景琛眯了眯眼,沖沈則鳴露出一個有些古怪的笑容,說:“想過生日嗎?”

“嗯?”沈則鳴微微皺眉,困惑道:“為什麽要過生日?”

祁景琛笑了笑,看向沈則鳴的眼神很溫柔,有點蠱惑人心的味道,他說:“因為生日可以許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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