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你們同居了
端午收假第一天的辦公室往往最熱鬧,沈則鳴去得不算晚,辦公桌上已經擺了一堆老師們從家裏帶來的粽子之類的小吃食。
幸好他今年早有準備,道了謝他把從家裏帶來的蜜餞一一分給老師們,最後剩下一份,沈則鳴想了想,還是擱在祁景琛的桌上。
往年收假這天老師們讨論最多的是家長裏短、走親戚的瑣事,今年卻不太一樣,讨論對象變成了祁景琛。
沈則鳴無意參與,但也留心聽了一陣。
原來說的是昨天祁景琛和劉主任侄女相親的事。不知道唐筱回去跟劉主任說了什麽,總之辦公室裏的老師幾乎都知道了祁景琛喜歡男人的事。就連一向清心寡欲的語文老師,也是一臉吃到驚天巨瓜的八卦表情。
聽着劉主任滿臉愁苦地感嘆侄女遇人不淑,沈則鳴想起咖啡廳之後的事情。
起先聽見那些話,祁景琛臉繃得死緊,面色陰沉可怖,沒有接話,眼睛裏卻像醞釀着什麽滔天疾雨,又不知道什麽原因,遲遲未向沈則鳴襲來。
兩個人無聲地對峙,可能端午那晚的無視叫他生出許多勇氣,沈則鳴甚至笑了笑,坦蕩地回看過去。
過了會兒,祁景琛點了支煙,皺着眉偏開頭猛吸幾口,霧白煙氣斜斜飄過沈則鳴的眉骨,他擡手揮了幾下,就見祁景琛瞥他一眼,掐了煙扔進桌上的煙灰缸。
這時候祁景琛的情緒已經收斂得一幹二淨,他又變回最初的溫文爾雅的模樣,可是藏在鏡片後的眼神,就像浸滿霜雪的石頭。
冷感十足的鏈條松垮地垂在他棱角分明的颚骨兩旁,他勾了勾唇,嗓音柔和:“沈老師覺悟不錯。”
停頓片刻,祁景琛又沖沈則鳴笑了下,聲音和眼神卻驟然冷下去,“希望你不要後悔。”
回憶到這兒就被打斷了,沈則鳴擡頭,看見了剛走進門就被劉主任叫去外面走廊的祁景琛。
劉主任嗓門本來就大,哪怕現下有意壓低,但說話聲仍然傳進了辦公室。
“小祁啊,你喜歡男的女的我管不着,但是做人得坦誠是不是?”
劉主任氣得不輕,只是打慣了官腔,講起氣話還是一套一套的,“你說人多好一姑娘,我好心介紹給你,你反倒蒙我們,這是不是你的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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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是我的問題。”祁景琛态度誠懇,看起來很有誠意,“改天請您吃飯。”
後面講話聲漸漸小了,辦公室一群老師都支起耳朵聽八卦,可惜沒聽到幾句有用的,就見劉主任拍了拍祁景琛的肩膀,喜笑顏開地和他一塊兒進來了。
盡管這個年代的同性戀比十年前接受度要稍高一些,但還是免不了部分人異樣的眼光。之前一直嚷嚷着要給祁景琛介紹對象的幾位中年教師,看見祁景琛走進來的那一刻,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不過祁景琛不在意,他沖幾位老師禮節性地笑了一笑,唇角帶笑走向自己的工位。然而剛坐下,就見幾個中年教師互相使了個眼神,其中一位姓牛的數學老師被推出來,別別扭扭地走向了他。
“不好意思啊祁醫生。”牛老師走過來支支吾吾道,“之前我們不知道你......你喜歡......男人,以後啊我們不會給你介紹對象了。”
也許覺得這樣說不大妥當,末了她連忙補充道:“不對不對,那什麽,你要是看上哪家...咳小夥子了,我們也、也可以幫忙說說看的。”
說完牛老師回頭看鼓搡她過來的幾位老師,可惜那幾位都尴尬地低着頭,不理會她。
祁景琛聞言笑笑,“好啊,先謝謝牛老師了。”
于是牛老師松了口氣,飛速跑回去。
沈則鳴圍觀全程,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唇角翹了起來,所以被祁景琛捏住虎口的時候,他一下子懵了。
他們的位置在靠窗的角落,加上隔在四周的不透明隔板,即使光明正大攤在桌上做什麽,也鮮少能引人注意,更不用說這種藏在辦公桌底下的小動作。
祁景琛沒有轉頭,眼神仍然落在桌上的黑色筆記本上,看上去是專心致志備課的模樣,但藏在桌子底下的左手,卻不輕不重地掐住了沈則鳴右手的虎口。
兩只手以一種極為暧昧的姿态交纏在一起,像是單純的牽手,又似乎多了點別的味道。微燙手指覆在皮膚表面,沈則鳴下意識蜷了蜷手指,這樣一來倒像是他有意迎合了。
果然,祁景琛勾了勾唇。
沈則鳴在心裏罵了句,接着就要把手抽出來,卻見那只手下滑一寸,緊緊扣住他的手腕。
這下徹底抽不出來了。
祁景琛眼睛看着筆記本上蒼勁有力的字跡,話卻是對沈則鳴講:“沈老師心情很好?”
沈則鳴只覺得莫名,轉頭看他一眼,“收假上班,心情怎麽會好?”
“那你笑什麽?”祁景琛終于和他對視,聲音低下去,“我喜歡男人的事被知道,你很高興?”
“沒有。”沈則鳴速度很快地否認,淡淡道:“這是你的私事,跟我沒關系。”
“我的私事?”祁景琛眯了眯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聲音低且輕,“我喜歡的第一個男人,難道不是你麽?”
沈則鳴說不出話了,好一會兒,他一點點掰掉祁景琛的手,面無表情道:“那你後來喜歡的男人,又跟我有什麽關系?”
不知道為什麽,祁景琛忍不住似的,很輕地笑了一聲。
這時上課鈴響起來,沈則鳴于是幹脆利落地拍掉祁景琛還搭在他腕上的指尖,起身去上課。
收假第一天的
第一節 課,學生的精神狀态都挺差,沈則鳴走進教室的時候,大半個班的人都趴在桌上補眠,剩下另一半不是在趕作業,就是在發呆神游。
他嘆口氣,放下課本敲敲講桌,高聲道:“上課。”
班長屬于在趕作業那一撥,聞言一激靈噌地蹦起來,“起立!”
教室裏響起稀稀拉拉的桌椅摩擦聲,學生們不情不願地站起來,見沈則鳴沒發火,都開始伸懶腰揉眼睛,大約三十秒後,沈則鳴才喊坐下。
沈則鳴不是那種喜歡和學生扯閑話聊天的班主任,他向來一板一眼,有事說事,不管是課堂時間還是課餘時間,絕不多說一句廢話。簡單交代了端午收假回來後的各項注意事項,又囑咐各科的課代表認真檢查作業,他就開始上課。
今天講的內容有些枯燥,底下的學生逐漸昏昏欲睡,眼見撐不住趴在桌上睡覺的人越來越多,沈則鳴沒什麽辦法,他不像其他老師那樣會調動課堂氣氛,只能借助輔助工具。沈則鳴停下來,從U盤裏選了一首節奏感強的英文歌播放。
激烈的鼓點聲把睡夢中的學生拉回來,一首歌放完,沈則鳴繼續講課,變故就發生在這一刻。
後排不知道發生什麽,只見周骁大聲罵了句“操你媽”,下一秒就舉起凳子猛地砸向自己的同桌彭曲。
他力氣不小,凳子斷了一條腿,頃刻間就有大量鮮血從彭曲的後腦勺湧出來。
沈則鳴眼前一陣恍惚,彭曲倒在地上,周骁手足無措站在一旁,場面非常混亂,各種聲音混在一起,連同彭曲血肉模糊的後腦勺,像一把刀不停在沈則鳴腦海裏翻攪。
已經有學生跑去辦公室通知劉主任,沈則鳴面色發白,用力閉了閉眼,先打了120,鼓起勇氣走下講臺。
沒人知道他暈血。
越靠近彭曲,血腥味越撲鼻而來,看着地上那灘濃稠暗紅的血跡,沈則鳴避無可避地想起很久之前在醫院被按住抽血的經歷,耳鳴和眩暈接踵而來,大量液體從喉間湧出,等他意識到什麽,耳畔充斥着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覺恢複,一道低沉且熟悉的聲音湧入腦海,“沈則鳴!醒醒!”
沈則鳴費力地睜開眼睛,入目的是祁景琛緊蹙的眉心,和盛滿擔憂的眼神,他一時愣住,眼前浮現出很多過去的畫面。
他長久地凝視祁景琛的眼睛,直到另一個人的聲音出現,沈則鳴才移開眼睛。
是校醫室的醫生,“沈老師感覺怎麽樣?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沈則鳴微微活動一下身體,這時候才發現祁景琛靠坐在窄小病床上,而他則躺在祁景琛懷裏,一只手甚至緊緊抓着對方的手指。
沈則鳴頓時有些臉熱,搖了搖頭,忙不疊松開手直起身子離開祁景琛的懷抱,“沒有了,謝謝。”
校醫點點頭,“那就好,你剛剛暈倒的時候,真是吓壞大家了。”
“抱歉。”沈則鳴抿抿唇,想到暈倒前的場面,連忙問道:“彭曲怎麽樣了?送去醫院了麽?周骁呢?”
“彭曲送去醫院了,情況怎樣暫時不清楚。”祁景琛慢慢坐直身子,胸口不經意貼上沈則鳴的後背,“已經通知雙方家長,周骁也在醫院,劉主任和校領導跟過去處理了。”
這時外面有人喊,校醫就順手帶上門出去,祁景琛捉住他一只手臂,沈則鳴僵了一瞬,卻也沒有輕易掙脫,“你......你怎麽在這裏?”
祁景琛沒接話,過了會兒低聲問道:“為什麽暈血?”
沈則鳴不知道,他暈過去之後,整個人都在發抖,緊緊揪着聞訊趕來的祁景琛,在他懷裏縮成一團小聲抽泣,像是正在經歷什麽可怕的情景。
“很多年了。”沈則鳴無意多談,避重就輕道:“可能是體質問題。”
但祁景琛顯然沒打算就這麽放過他,他擡起沈則鳴的左臂,指着手肘處的一個很小的針眼說:“這是什麽?”
沈則鳴今天穿了短袖,因此能夠明顯地看到上周抽血時留下的針眼,若是祁景琛再往上翻,大概可以看到一片青紫的、因為長期紮針留下的痕跡。
沈則鳴很快抽回手臂,垂着眼道:“沒什麽。”
“沈則鳴。”祁景琛眸色發沉,“你是不是......生病了?”
可能有那麽幾秒,沈則鳴鼻頭發酸,但他很快收拾好情緒,淡淡地看一眼祁景琛,語氣不太好地道:“跟你有關系麽?我們只是同事,你越界了。”
祁景琛沒說話,眼神慢慢冷淡下去,一言不發地站起身,拿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關上門走出去了。
沈則鳴望着他離開的背影,呆愣片刻,起身趕去醫院。
他到醫院的時候,劉主任正在與彭曲的家長交涉,周骁被周蕙心擰着耳朵站在牆角,瞥見沈則鳴,無措小聲地叫了他一聲。
沈則鳴點點頭,周蕙心也很疲憊,據醫生說彭曲的情況不太好,周骁那一下砸下去,幾乎要了彭曲半條命。
“當時怎麽了?”沈則鳴說,“為什麽要對彭曲動手?”
周骁扁扁嘴,倔強地偏開頭不說話。
見狀周蕙心又是一巴掌呼在周骁頭上,“沈老師問你話麽,好好說!你這孩子到底怎麽回事?”
恰好劉主任和彭曲的家長說完,嘴裏咬着根沒點着的煙走過來,他沖周蕙心點了下頭,又朝沈則鳴招招手。
沈則鳴走過去,劉主任嘆口氣,說:“現在情況有些複雜,彭曲的家長不接受賠償,一定要告周骁故意傷害罪,讓周骁坐牢。”
“周曉也是,問他什麽都不說。”他錯了搓臉,“彭曲又這樣,唉。”
沈則鳴成為老師以來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下意識把錯誤往自己身上攬,“對不起,劉主任我——”“你道什麽歉?”劉主任瞪他一眼,“這不是你的問題,別什麽事都算在自己頭上。”
兩個人又站了一會兒,劉主任就催他回去休息,“你在這兒也沒什麽用,剛才不是還暈了麽?回去歇會兒,下午還得上課。”
沈則鳴只得打車回去,下了出租車,他在小區門口的小吃店随便買了點吃的,走路回去。走到二樓和三樓的交接處,就皺眉停下腳步。
現在不過上午十一點,本該在學校上課的沈則麟卻抱着個書包蹲在他家門口。
沈則鳴踏上臺階,從包裏拿出鑰匙,沒什麽表情地說:“你在我家門口幹什麽?”
“你家?”沈則麟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吼道:“這怎麽是你家?”
不知道他發什麽瘋,沈則鳴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着他。
三秒後,就見沈則麟刷地白了臉,“你和祁景琛同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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