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你擔心什麽

沈則麟喜歡祁景琛。

沈則鳴從沒有往這方面想過,也不敢想。

他永遠記得沈則麟拿着像素不好的舊手機來質問他的樣子——沈則麟的表情是那樣嫌惡,似乎連臉上的每一根寒毛都透露着對同性戀的憎惡。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沈則鳴,用最不屑、最厭棄的語氣,說沈則鳴是賣屁股的下/賤/胚/子,空長一個腦子,只知道和男人搞在一起。

甚至,他是那樣惡狠狠地、輕蔑地,用戒同所的少年跳樓自殺的悲慘結局,詛咒祁景琛。

這樣排斥憎恨同性戀的沈則麟,這樣不在意祁景琛生死的沈則麟,怎麽可能喜歡同樣和男人搞在一起的祁景琛呢?

沈則鳴怔怔地低下頭,攥緊手裏的脈動。

可是一切似乎都有跡可循。

沈則麟不親近人,但異常喜歡黏着祁景琛,讨厭他和祁景琛有任何接觸,想方設法把他從祁景琛身邊趕走;知道祁景琛出國的消息後,第一時間逃課跑去機場......太多了,沈則麟喜歡祁景琛的證據。

如果這樣,那麽當年沈則麟逼迫他們分開的舉動,是不是早有預謀?

沈則鳴突然覺得很惡心,就像吞進一塊糊滿冷油的過期蛋糕,咽不下去,吐不出來,攪得胃部發痛痙攣。

“哥?沈哥?”方域見他遲遲不說話,臉色不太好,擡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你還好吧?怎麽了?”

沈則鳴按住胃,慘白着臉搖了搖頭,“我沒事。”

“沈則麟和祁景琛的事,可以再多講一些嗎?”

沈則鳴閉了閉眼,接收到方域困惑的眼神,他勉強扯了扯嘴角,解釋道:“你別誤會,我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他。不知道他有沒有跟你們提過,我們沒有血緣關系,平時在家他也不會主動跟我說這些。”

“作為哥哥,我總覺得不稱職。”

聞言,方域有點心酸地看了他一眼,可能被他的一番話打動了,随即點頭答應下來,“行,沈哥,我都告訴你。”

在宿舍裏,方域和沈則麟關系最好,自然知道得更多。他仰頭灌一口脈動,一抹嘴道:“哥,你知道男生早上都會那啥吧。有一次出去玩,我跟沈則麟一個房間,早上醒過來就看見他躲在被子裏弄那玩意,我開玩笑問他當時腦子裏想的誰,他沒告訴我。後來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終于給套出來了。”

答案是什麽,不用方域多說,沈則鳴也知道。

他面無表情地“嗯”一聲,攥着瓶子的手指用力到發白,“還有嗎?”

“我想想啊。”方域停頓片刻,繼續說:“哦對,上學期我們學院有去M國的交換生名額,則麟争取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拿到,難受了整整一個月。聽他說想去M國找人,現在想想,他應該是想去找祁景琛吧。”

沈則鳴沒有接話,過了會兒,他聽到自己問方域:“祁景琛呢?他有聯系過沈則麟嗎?”

“應該沒有吧。”方域道,“沒聽他提起過。”

頓了頓,方域長嘆一口氣,感嘆道:“則麟說他喜歡那位祁醫生快十年了,夢話都是喊人家的名字,真不容易。沈哥,你現在知道了,咱倆一起幫幫他呗,争取把他倆撮合在一塊兒,也算是好事一樁。”

說着,方域扭頭看沈則鳴,是很誠懇的邀請。

沈則鳴看他一眼,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這時候,沈則鳴看到不遠處正向這邊走來的祁景琛和沈則麟,兩個人估計剛從過山車上下來。

沈則麟神采奕奕,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刺激興奮中走出來,仰頭跟在祁景琛旁邊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好幾個游戲項目都在這時候同時結束,不大的小廣場剎那間湧出許多人。

突然,一個調皮的小孩小炮彈似的直沖沖朝沈則麟撞去,祁景琛拉了他一把,慣性作用沈則麟幾乎整個人倒進祁景琛懷裏。

沈則麟立刻露出令人作嘔的嬌羞情态,恨不得黏在祁景琛懷裏不出來。

哪怕祁景琛臉上沒什麽表情,但這一幕被沈則鳴看在眼裏,只覺得異常刺眼。他深吸一口氣,咬緊牙別開了眼。

方域的一席話像一根刺,深深地,直捅心髒,他沒法忽視,也沒法靠自己拔出來。

兩人越走越近,方域開心地站起來沖他們使勁揮手,“這兒呢這兒呢!”

沒多久,沈則麟和祁景琛有說有笑地走了過來,方域挺八卦地沖沈則麟擠眼睛,沈則麟翻他一個白眼,沒理他。

椅子是條寬敞的連凳,方域坐最左邊那頭,沈則鳴挨着他坐,右邊剛好還剩兩個人的位置。

等沈則鳴注意到身邊多了個人的時候,沈則麟已經一屁股卡在他和祁景琛中間,後腦勺對着他,興致勃勃地和祁景琛講話。

祁景琛和沈則麟太近,和他又太遠。

心裏頓時升起一股煩躁,沈則鳴忍了又忍,手裏的塑料瓶子被他捏得凹進去,偏祁景琛嘴角挂着笑,一副溫柔鄰家大哥哥的模樣。

也許是沈則鳴的目光過于熾熱,祁景琛忽然擡眼朝他看過來。他眼尾笑意尚存,但不是給沈則鳴的。

四目相對,沈則鳴看着祁景琛眼裏的笑意褪下去,極淡漠地掃他一眼,撇開視線,像刻意的冷落。

時間接近中午,氣溫漸升,空氣也熱起來,沈則鳴感到胸口憋悶,呼吸道像塞了團棉花。

塑料水瓶暴曬在陽光下,裏頭的液體有些發熱,他握着瓶子起身,三個人同時擡頭看他,沈則鳴卻只盯住沈則麟,片刻後,又盯住祁景琛。

沈則麟無辜地回看給他,“哥,你盯着我幹什麽啊?”

沈則鳴沒說話,仍然盯着祁景琛。

空氣凝滞住,像場無聲的角力。祁景琛冷靜地同他對視,三十秒後,終于肯開口說話:“怎麽?”

又是如出一轍的冷待,和端午那天在沈家一模一樣。沈則鳴說不好是什麽心情,可能有委屈,有不解,有生氣,糟糕的情緒全都裹成一團在他心尖發酵、攪動。

但他只是緩緩收回視線,面無表情的:“上廁所。”

說完,他擡腿向三百米處的公共廁所走去。

他在廁所門口的牆角點了支煙。

祁景琛總是這樣忽冷忽熱,昨天尚且在浴室吻得難舍難分,今天就冷漠得乃至不想看他一眼。

扪心來講,沈則鳴可以接受這樣的忽冷忽熱,畢竟他永遠欠他。

可他沒法接受祁景琛的冷是因為沈則麟。

這時手機響起來,方域給他打電話,說他們在廁所斜對面的鬼屋入口等他。沈則鳴應了一聲,挂斷電話,掐了煙走過去。

但等他走到鬼屋門口,只看到祁景琛一個人,方域和沈則麟都不在,沈則鳴走上前沉默地站着,沒主動跟他說話。

祁景琛卻湊過來,“抽煙了?”

“嗯。”沈則鳴閑眼望着前方的海盜船。

祁景琛似乎想說什麽,但方域和沈則麟已經拿着票走過來了,他看了沈則鳴一眼,什麽都沒說退了回去。

“可算是買到了。”方域把票分給幾人,遞給沈則鳴的時候他遲疑了一下,“對了哥,你不是膽小嗎?能玩這個嗎?”

“你要是不能玩,那我......我也不玩了,在外面陪你,讓則麟和——”他話沒說完,立刻被沈則鳴截斷了:“能玩,走。”

方域為難地看一眼沈則麟,讪讪閉上嘴。

近幾年流行密室逃脫,歡樂谷的老總趕時髦特地翻新了鬼屋,立志打造一款鬼屋與密室逃脫共融的恐怖游戲,因此他們剛進去,就被工作人員領去一個看起來陰森森的會議室,講解游戲規則和故事背景。

沈則鳴對這些本來就沒有興趣,跟進來純粹是不想讓祁景琛和沈則麟單獨相處,所以根本沒有仔細聽規則。

十五分鐘後,工作人員給他們每個人發了一張救命卡,說不想玩可以憑此卡退出游戲,然後就帶着他們去換衣服。

故事背景發生在民國,服化有點複古的意思,沈則鳴嫌麻煩挑了身水綠色的長衫,他換好衣服走出來卻見方域和沈則麟都一臉苦惱地站在祁景琛旁邊。

見他過來,方域連忙向他求救:“哥,祁哥不肯換衣服,你快勸勸他。”

沈則鳴心裏有些好笑,面上不顯,只淡聲道:“他有潔癖。”

祁景琛于是沖他挑眉。

方域聞言露出沮喪的表情,和沈則麟對視一眼,不太開心地走進去換衣服。

沈則麟和方域進去後,更衣室外面沒人,祁景琛突然靠過來,食指搭上他的肩,眼睛在他腰腹間巡睃,片刻後,他叫他:“沈老師。”

這衣服顏色挺襯沈則鳴膚色,立領斜紋盤扣,收腰的款式,長到腳踝,穿在他身上倒真有點民國教書先生的儒雅書卷氣。

沈則鳴睨他一眼,沒說話。

等方域和沈則麟換好衣服出來,工作人員遞來眼罩,牽引着他們往裏走。

走了一小段路,工作人員放開他,輕聲說可以了。沈則鳴取下眼罩,這是一條鋪着地毯的走廊,視野範圍內一片漆黑,只有盡頭亮着一盞昏黃的小壁燈。

整條走廊上只有他一個人,沈則鳴不由得有些慌亂,抓緊眼罩摸黑向走廊盡頭走去。

那兒有一個旋轉樓梯,沈則鳴扶住扶手心裏惴惴地往下走,但他走到一半,就停住了。

樓梯底下是民國那種老式宅子的細長走道,同樣只亮一盞光線昏暗的小壁燈,而在壁燈下,祁景琛依着身後的牆,微低下頭,沈則麟墊腳貼在他胸口,姿勢很暧昧。

從沈則鳴的角度看去,他們在接吻。

沈則鳴腦中嗡一下就炸了,壓抑一整個上午的怒火在這一刻悉數噴湧出來,他顧不上害怕,快步走下樓梯朝兩人奔去。

他一把推開沈則麟,厲聲道:“你們在幹什麽?”

沈則麟一臉錯愕,一時沒反應過來。沈則鳴推他力氣很大,後背磕在牆面的裝飾畫上火辣辣的疼。

他微弓着背,眉毛擰在一起,終于回過味來,指着沈則鳴的鼻子罵:“你他媽發什麽瘋?推我幹什麽?我們做什麽輪得到你幹涉?”

沈則鳴沒理他,眼眶通紅死瞪着祁景琛。

祁景琛卻笑了,眼中閃爍着難以描述的興奮光芒,他慢慢直起身子,走過去扣住沈則鳴的手腕。

沈則鳴沒掙開,接着就被祁景琛不由分說地拉進了對面鑲着白色花紋的歐式木門的房間裏。

木門咔噠一聲落了鎖,黑暗裏,祁景琛掐着他的下颌,聲音發沉:“沈則鳴,你在擔心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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