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命大大先生 …

馮趣到深夜才回來,開門進了自己房間,看到陳躍進已經睡了。他沒有開燈,坐在床邊低頭看向床上睡成死豬一樣的窩囊廢,心情很平靜。

手裏的煙還剩半截沒有抽完,一星火光在黑暗中晃動,他舉起煙在空氣中畫個大圓圈,再在裏面畫三條弧線,亮光連成亮線勾出笑臉,畫得越快,笑容越圓滿。他想起十六歲時領到身份證的那晚,有個男人把抽了半截子的煙拿給他抽了一口,捏着他的身份證親了親,嘆道:“唉,以前睡未成年我壓力真大啊。”

他被嗆了個半死,眼淚都咳出來了,邊咳邊罵:“滾去死!”

“死了明天誰去給你開家長會?”

“咳咳咳……咳,喂,咳咳……再給我抽一口。”

“成年嘉獎只有一口。”那人把煙拿得遠遠的:“小朋友不要抽煙。”

“小你媽!”

“小朋友不要說粗話。”

“粗你媽!”

“還不服氣?”那人關了燈,在黑暗中畫個得意的笑臉:“嗨,男孩,有我在,你永遠是小朋友。”

他搶過煙寫個“呸”,反駁:“男孩拜拜,從今開始我是男人,等着看吧。”

舊人再見了,新人還沒來,身邊打着呼嚕的窩囊廢,跟他沒交集,只是好兄弟。他把煙摁滅在床頭的煙灰缸裏,俯身在陳躍進唇上吻了一下,小聲說:“拜拜。”從今開始不愛你,說到做到。

覺得冷了,他站起來撈過一條毯子,披在肩上,開門離開了屋子。曾經更愛的人,他馮趣不也是說甩就甩?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或許是自己不夠好,所以總是感情受挫,怪不得別人。

半夜,貝樂下樓倒水喝,看到馮趣睡在沙發上蜷成一團。他走過去捏了捏毯子,發現毯子十分薄,心嘆:陳躍進那貨真是暴殄天物,作孽呦!

元明清臨睡前接到貝樂的電話,在這之前他喂飽肉兔子,然後拎進浴缸裏洗了個鴛鴦浴,反正屁股光着也是光着,就順便把那一碼子事幹了個痛快,快活過後他又後悔不疊——肉兔子又被弄感冒了,“啊啾啊啾”個不停。

貝樂在電話那一頭唉聲嘆氣:“他們這樣三天兩頭鬧別扭,旁人看着也難受,小明,你的主意多,想想怎麽調解調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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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明清用個小瓷勺在感冒沖劑裏攪動,漫不經心地說:“他們小倆口的事,旁人越摻和越糟糕。”

“我瞧着……躍進也不一定不能接受馮趣,要不我去暗示他一下,成就成,不成拉倒……”

“不是你想拉倒就拉倒,”元明清截斷他的話,皺眉道:“躍進如果接受不了,以他那個膽小如鼠的性格,今後看到馮趣就繞着彎走,多傷人自尊呢。 ”

“少來!”貝樂嗤笑:“想傷毒舌帝的自尊?開玩笑吧?只有他傷別人自尊,我還沒見過誰能傷他自尊!他是銅牆鐵壁,從來不隐瞞自己的性向,也不在乎別人的目光……”

元明清含笑問:“然後?”

貝樂一頓,悻悻然地補上一句:“除了對陳躍進隐瞞。”

元明清嘗了嘗感冒沖劑,溫度适中,便遞給李無敵,淡然道:“這不就結了?”

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因為那些是不相幹的人,面對喜歡的人,沒有誰會不在乎對方的目光。

貝樂沒轍,合上手機,抱了床鴨絨被下樓,蓋在馮趣身上,彎腰掖了掖被角,心中既憐憫又疼惜,以前相好時,他可是從來沒讓馮趣受過這種啞巴虧。

——随之,他看到落地窗上自己的影子,那種憂郁的慈悲多麽迷人!他掀起被角掖了又掖,一次一次地沉醉在自己和煦春風一般的溫柔當中不可自拔,幾乎要被這隐忍而體貼的一幕感動得熱淚盈眶!他緩慢悠長地嘆息,感慨自己這樣猶如聖母一般的存在,當真是“寡人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馮趣被吵醒了,本不想搭理,悶頭裝睡許久也不見他走,終究是忍無可忍,開腔道:“老板,謝謝你的被子。另外……請你蓋完就走,不要賴在我旁邊發騷。”

貝樂一窒,惱羞成怒,拔腿就走:哼!我再也不關心你了!

李無敵用手掌支着杯子,一口氣喝下感冒沖劑,見元明清打完電話了,便悉悉索索地窩進了他的懷裏,“啊啾!啊……啊,啊啾!”

元明清側身關了床頭燈,催道:“睡吧,快兩點了。”

“誰的電話?”

“我老板。”

“說什麽?”

“……同事間鬧了點小矛盾。”

“啊啾啊啾!”李無敵并不好奇別人的事兒,只要老板沒叫法克密去加班就好,“你明天幾點去上班?”

“我請假幾天。”

李無敵雀躍地問:“哦?”

“我想多花一點時間聽你彈鋼琴。”還想多花一點時間騙你談戀愛。

李無敵舉起雙手,遺憾地說:“哦。”

元明清在黑暗中逮住他的手,拿到唇邊攤開掌心,溫溫柔柔地印下一個吻,說:“沒關系,不能彈琴我也陪你。”

“啊啾啊啾!”李無敵連打幾個噴嚏,臉挨到對方的T恤上蹭蹭清鼻涕,心裏塞滿“撿到了大便宜”的竊喜:明天有法克密陪,不會無聊了。

天剛大亮,貝樂的電話又來了:“來一下吧,陳躍進和馮趣的矛盾爆發了,我都不知道怎麽勸他們。”

元明清無奈,輕手輕腳地掙開李無敵的四爪糾纏,起床洗漱一番,出門打個車,匆匆趕往小洋樓。

陳躍進早起看到馮趣睡在沙發上,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酸楚委屈失望惱怒,各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點了火藥一般爆炸了!他很少表現出男子漢氣概,這一次被逼急了,顧不得裝嗲賣癡,竟然狗膽包天地揪住馮趣讨說法:“你到底想怎麽樣?怕我是不是?我就這麽可怕嗎?”

馮趣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斷然道:“我沒有!”

“你沒有?才剛知道我的秘密,你就連跟我睡一起都不敢了!寧願睡沙發?寧願向老板借被子?”陳躍進怒吼:“你就這麽歧視我?”

馮趣晚間并沒有睡好,疲倦已極,抹一把臉沉聲重複:“我沒有!”

“好了,躍進!”江兆唯竭力攔住陳躍進,“你別沖動,什麽秘密啊你?”

“你走開,我要問清楚!”陳躍進那虎背熊腰誰能攔得住?他振臂一揮就把江兆唯彈飛了,指着馮趣的鼻子質問:“那就是彩票的事?我都道歉了!沒想到……沒想到你這麽小心眼!”

貝樂趕緊摟住江兆唯退到安全地帶:金剛芭比一向溫順,大家都忽視了他的殺傷力,再則,馮趣也是個拳腳兇猛的辣貨,他們倆火拼起來傷及無辜就不好了。

馮趣難得在陳躍進面前如此理虧,還是那三個字:“我沒有!”

“說的好聽!”陳躍進既憤怒又心酸,一個大步上前鉗住馮趣的肩膀:“這也沒有!那也沒有!你倒是讓我抱抱……”

“走開!”馮趣貴在身手敏捷,當即扭住他的手往外一拗,側身避過,“別動手動腳!”

“還說你沒歧視我?”陳躍進簡直要氣瘋了,“你以前從不拒絕我!”

“以前是以前,現在我覺得這樣不好……”馮趣及時打住話頭,發現自己越辯解越糟糕。

“我們摟摟抱抱親親熱熱那麽久,你也沒說過什麽不好……”陳躍進滿眼的傷心欲絕,喃喃自語:“你真虛僞,嘴上說不歧視我,心裏一定……”說了一半,他說不下去了,擡手一抹淚水,哽咽道:“……我跟你住一起比住家裏開心多了,就一直厚着臉皮蹭你的床……行了,你不用這麽委屈睡沙發,我回家住。”

馮趣頹然坐進沙發,定定地望着陳躍進,面色木然卻心如刀絞,淡淡道:“随便你。”

元明清趕到時,迎頭撞上正往外走的陳躍進。

金剛芭比力氣驚人,左肩一個包、右肩一個包、脖子上挂一個包,腰上系了兩雙球鞋,背上還背着一個大紙箱,左手捏着馮趣不久前送他的電動草泥馬,右手不停抹眼淚,哭得像幼兒園小朋友,一路走一路嘟嘟囔囔罵罵咧咧着“我讨厭你!”“我再也不和你好了!”……

陳躍進前腳走,馮趣後腳就上樓去關起門,把自己鎖起來生悶氣。

貝樂與江兆唯面面相觑,束手無策。元明清一攤手:“其實我來了,也改變不了什麽。”

李無敵一覺睡到自然醒,眼還沒睜開就伸手去摸身邊的人,不想摸了個空。他坐起來揉揉眼睛,喚道:“法克密!”

沒人應。

他爬下床卷着被子,打赤腳走了一圈,發現屋裏空蕩蕩的,法克密并沒有按約定請假陪他。

“啧,騙人……”李無敵酸溜溜地罵了句,回到床上,用沒有受傷的手指勾起衣服褲子往身上套。

為了不碰到食指和中指,李無敵小心翼翼地花了十幾分鐘才穿暖和,他打了個噴嚏,又抱怨道:“嗤,騙人……”說好陪我又跑去上班,害我白高興一場。

接着,李無敵用小拇指和大拇指夾住牙刷馬馬虎虎地刷了個牙,臉湊到水龍頭下沖了沖,一個不留神水跑進了鼻子裏,這一嗆不得了,他趴在洗臉池上咳了個天昏地暗,滿腹委屈:呸,騙人……

然後,他滿屋子打轉尋找食物,元明清出門匆忙,連杯熱水都沒給他準備,他自然沒找到現成的可口食物,饑腸辘辘地扒出一個蘋果和一杯酸奶,蹲在冰箱邊連啃帶嘬,越吃越冷,越冷越傷心:“嗚……騙人……”

更不湊巧的是,停電了,連電視都看不了,手又不能靈活使用,讓他分外沒有安全感。最後,李無敵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百無聊賴地坐到鋼琴前,用大拇指洩憤般戳戳琴鍵,聽着鋼琴發出的難聽聲音,他幾乎要哭了:啊——騙人!

元明清白跑一趟,想趕在肉兔子醒來之前回家,便也不多停留,喝了杯水,趁貝樂沒注意就腳底抹油,消失得無影無蹤。回家的半路上,經過寵物店,小俞一手摟着狗崽一手拿着奶瓶跑出來搭讪:“嘿,明清,你們店又怎麽了?我剛才看到躍進哭着走過去。”

元明清言簡意赅:“他和馮趣吵架了。”

小俞一跑出來,身邊跟出了小貓小狗好幾只,他喂着狗崽,搖頭嘆道:“唉,我店裏一個人忙的要死,你們店人多不忙,倒煩的要死。”

“你真像奶媽。”元明清被他這攜兒帶女、邊走邊喂奶的姿勢逗樂了,“這什麽狗?”

“還不是兆唯撿的那只土狗?”小俞與元明清相當熟絡,毫不客氣地抱怨:“還不會走路,一天要喂很多次,把屎把尿的,可真忙死我了。”

“哈!是你!”元明清順手拎過狗崽,架到眼前隔空“啾”了一下:“久仰大名,命大大先生,你好啊。”

狗崽張開嘴,面對他打了一個響亮的奶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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