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一直愛着 …
離開西點坊,馮趣昏頭昏腦地亂走了一氣,元明清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後,不時拉扯他的胳膊,唯恐他走路不看路,被車碰了。
繞過幾條巷子,他似乎突然清醒,茫茫然然地回頭看向元明清,終于說話了:“跟着我幹什麽?”
元明清開玩笑逗他:“寶貝,我怕你想不開。”
不想,馮趣既沒有反駁也沒有吐槽,不明所以地“嗯”了聲,俨然是一副夢游的狀态,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抑或沒聽進對方說了什麽,他頓住腳步原地發愣,表情呆滞,眼神渙散。
元明清握緊他的手腕往自己這拽過來,“你這是要走到哪去?”
馮趣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捂住心口小孩兒耍賴皮一般蹲了下來,眉頭深深地糅成一個川字,嗓音微顫:“不走了,我難受。”
難受是必然的,元明清都替他難受,更何況本人?“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元明清彎下腰哄道:“或者到小路上再走走?別在大馬路上亂竄,車多,不安全。”
馮趣沒有應,他在大馬路上抱膝埋頭,一動不動。
“馮趣?”
“……”
元明清伸手去撩他的臉,卻摸到一手眼淚,這才有些心慌:“馮趣?”
路上人來人往,忙碌而喧鬧,他身在其中,傷心欲絕地上演一出無人能夠領會的啞劇,他死咬着嘴唇不發出聲音,淚水卻猶如決了堤。那年他對二叔恨得厲害,他最美好的感情、一生的寄托,他能給的一切都賠給了對方,他那又忠厚又可愛,有原則有人品的愛人,卻是一個表裏不一的騙子、一個抛妻棄子的人渣!怎麽能不恨?
可是,真相不是那樣。現在他沒臉說委屈,連哭的資格都沒有,可怎麽也忍不住淚水啊。
好好一人模人樣的大男人蹲在馬路上哭太不雅觀了,元明清拉馮趣起來背到背上,往人少的地方走,死沒良心地默默發笑。淡定帝承認自己真是壞得流膿,甚至希望馮趣哭得再久一些,冷面小白貓平素酷得八風不動,百年難得一見這般脆弱,宛如是個沒長大的小男孩,幼稚、聽話、需要依賴,如此招人疼,早早的背回去交給陳躍進多麽暴殄天物,自己得繞遠路多享受享受。
“馮趣,你愛不愛陳躍進?”
“我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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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愛不愛你二叔?”
“愛不了了。你不懂,”馮趣哽咽着,颠來倒去地自責:“我欠他的,我對不起他,我怎麽辦啊……”
元明清截斷他的話頭,“去說聲對不起,其他的拉倒吧,不歸你管了。”
“你不懂。”
“我懂。”
馮趣重複:“你不懂,我從不相信你懂得愛。你真懂,就不會和貝樂鬧得不歡而散了。”
元明清聞言側過頭沖他笑:“來,我和你說個不高興的事,讓你高興高興。”
“什麽?”
“有一年我和貝樂到郊外去爬山,不知怎麽搞的迷路了,傍晚下起暴雨,山路被水沖得根本找不到,我們掉進一個被遺棄很久的礦坑裏,差一點死了。”
馮趣扯扯他的衣領擦鼻涕,沒精打采地說:“哦?沒有聽你們說過。”
“那回憶太痛苦,困在裏面十天才獲救,我們都選擇性遺忘了。”元明清停下來颠了颠他,慢吞吞地敘述:“剛開始我們吃剩下的點心,接着挖樹根和野草吃,很快礦坑裏的樹根和野草都吃光了,餓了兩天,我開始刨土找一些能挖到的昆蟲吃……”
馮趣怔了半晌,探頭到前方去看他的眼睛,“想象不出,貝樂會吃蟲子?”
“他不吃,”元明清笑着搖頭:“他餓暈了,寧死不吃,所以我只好忍着惡心把蟲子仔仔細細的嚼碎了喂他,對他說是樹根,他才肯往下咽。”
“然後呢?”馮趣不屑地評價道:“貝樂什麽都好,就是又嬌又作。”
“然後啊,我十根手指刨爛了都沒能再刨到蟲子,又餓了許多天,我覺得我們快不行了,只好咬破手腕把血喂給他。”元明清說這些話時,平平淡淡,好像只是讓出一顆糖,“他昏迷了,但他知道。”
馮趣小聲問:“再然後呢?”
“我以為這份愛是心照不宣的,可半年之後,他和羅莫聲好了。”元明清事不關己地聳聳肩,當年怎麽不甘心、怎麽愛恨扭曲,如今全釋然了,再說出來是何等的心平氣和,連自己都唏噓。
“你還愛他。”
“一直愛着,但肯定不再是愛情,想必他也一樣。”不管多麽濃烈的愛情,斷了就難以再續,人變了,感情也不複如初,不要強求什麽破鏡重圓,只有傻子會摔破手中美好的鏡子,去圓從前那一面破鏡子。“馮趣,你是聰明人,想清楚該抓什麽放什麽。”
“阿嚏!”貝樂打了一個重重的噴嚏,莫名其妙地抽張紙巾擦擦鼻子,瞪向江兆唯:“肯定是你帶了一身貓毛回來!”
“哪有?我都洗過澡了!”江兆唯下意識拍拍身上的大T恤。
“唉,我剛才想說什麽來着?”貝樂歪過頭認真思考着,一手鑽進江兆唯的T恤裏亂摸,“打個噴嚏竟然忘記了。”
“噢噢?啥事?”江兆唯的兩只賤爪子沒完沒了地騷擾貝樂的乳尖,左戳一下,右戳一下,用“兩只老虎”的曲調自娛自樂地哼着:“兩朵咪咪兩朵咪咪~粉紅滴~粉紅滴……”
貝樂煩了,勒住他的手腕恐吓,“啧,猥瑣個什麽勁呢你?管管兩只賤爪,否則一會兒讓你哭!”
江兆唯迅速把兩手擱到耳朵兩邊做投降狀,“貝勒爺饒命啊!”
貝樂命令,“腿纏上來!”
江兆唯立馬纏上貝樂的腰,用腳背磨蹭對方的屁股,一臉陶醉:“貝勒爺的PP真圓潤~比我還翹哦~”
“老實點!”貝樂啞然失笑,俯身捧着他的臉,“想起來了,剛才想問你,回學校去念書怎麽樣?”
“啊?”江兆唯傻了半秒,一頭往貝樂身下紮去:“英俊的大象!你好嗎?我是小唯~~”
“嚴肅點!”貝樂把他摁回去,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只是休學,辦些手續就可以回學校的,不難。”
江兆唯緩緩地擡起手捂住臉,哼唧着憋出一句話:“我不愛念書。”
貝樂摸摸他的頭發,嗓音柔和:“你不是品學兼優嗎?只要你想念,我可以供你。”
“我,我……”江兆唯的眼珠子在手掌之下滴溜溜轉,“我還要賺錢供我哥留學呢!”
“唉……我的小可憐。”貝樂的嘆息幽怨而婉轉:“我按你說的日子算了算,他今年就要畢業回國了。”
江兆唯說話沒底氣:“呃?難道不是明年嗎?”
貝樂哈哈大笑,扒開他的手,低頭在他鼻梁上親了一口:“傻小子,瞧你糊塗的!是今年!我不會記錯的。”
“對哦,呵呵,嘿嘿……”江兆唯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
樓下猛然傳來一連串電話鈴聲,貝樂支起半身,不耐煩地一挑眉,“這麽晚了,誰的電話?”
“我去接我去接!”江兆唯正愁找不到借口推脫,聽到鈴聲當真是撈着救命稻草,一躍而起,奪門而逃。
江兆唯倒确實有個留學的哥哥,不過早八百年前就回國工作了,小騙子說的話十句九句是假,貝樂竟然這麽認真對待,真是愁死他了!一路沒有開燈,他摸索着走到樓下,愁眉苦臉地接起電話:“喂,哪位?”
電話那頭,一個細弱的男音猶如蚊子一般嗫嚅:“明清在嗎?”
“他下班了。”江兆唯沒好氣:“你哪位?”
“請問……怎麽聯系他?”那聲音明顯帶上了哭腔。
江兆唯想也沒想,随口說:“打他手機吧,他的號碼是……”
“咔噠”一聲,電話斷了。
“咦?”江兆唯莫名其妙:“喂?喂?”
陳躍進在烏漆漆的走廊那兒探出頭來,“誰的電話?”
“不知道。”江兆唯聳肩。
陳躍進憂心忡忡:“馮趣還沒回來呢……手機也關機。”
“可能手機沒電了,他一個大活人,你別擔心。”
“不是擔心,我是想他了。”陳躍進淚汪汪。
江兆唯鄙視他:“沒出息!”
陳躍進糾結地咬着小手絹:“已經六個小時沒見他了,人家好想念好想念哦,心裏都是他!”
江兆唯白眼:“比我還惡心。”
玉色山的李宅,伊樹雪把李堂皇的手機從二樓窗口丢出去,面冷如霜,“堂皇,你真是大了狗膽!從今開始不許接觸你哥。”
“我操!”李堂皇在兩個保镖的挾持下瘋狂掙紮:“裝B狂,你是什麽東西啊!憑什麽在我家作威作福?”
伊樹雪摘下手套,傲慢地揚起下巴:“憑李家的監護人授權我管制你哥。”
“我成年了,不需要什麽監護人。”李無敵挨床坐在地上,若不是扶着床沿撐住上半身,就要軟倒成一灘爛泥了。
伊樹雪冷然:“這句有骨氣的話跟你姐說去。”
羅莫聲插嘴:“好了,堂皇,我們是為你哥好,你別摻和。”
“好你妹!”李堂皇咆哮:“莫聲哥,我對你徹底絕望了!你要把我哥餓死啊?”
“沒人餓他,他不吃啊。”羅莫聲歉疚地擠出一絲笑容,親自把一碟子燒好的紅酒牛肉擱在李無敵面前,“你們,還不快把二少爺放了!”
李堂皇掙脫開來,悲憤又委屈地挨到他哥身邊,一邊切牛肉一邊勸他:“哥,你看,你愛吃的,全是肉。”
“不吃。”李無敵氣若游絲地扭開頭,“我要出去,你們沒權利關着我。”
伊樹雪反駁:“你姐明天就到家了,這些話留着去和她說。”
“我知道,她回來我就徹底沒自由了……”李無敵眼裏含着一泡大大的淚水,忍着不肯掉下來,語意堅決,“我現在要出去!”
“不行。”伊樹雪毫無商量的餘地。
李無敵一把将牛肉掀了:“我要出去!”
伊樹雪嚣張拍桌:“傻小子!你想跟一個男人鬧緋聞嗎?”
“莫聲一身緋聞也沒死!”李無敵拼盡氣力吼回去:“我就鬧出一個緋聞又怎樣?我要出去!”
伊樹雪指着羅莫聲,口無遮攔:“你和莫聲一樣嗎?他是偶像!偶像是什麽?是靠臉和緋聞發家的!粉絲群體都榮總那樣的花癡腦殘!他能跟你比嗎?”
羅莫聲嘴角抽搐:“喂喂……伊樹雪,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伊樹雪視若無睹,手指一劃指向李無敵鼻尖,放連珠炮般嚷嚷:“你呢?你的粉絲上到九十歲老頭,下到三歲剛練琴的小朋友,他們能接受這些緋聞嗎?保持幹淨的私生活對你來說有多重要你懂嗎?跟女人交往都得小心再小心,更何況男人?這個緋聞鬧出去你就毀了!”
李無敵聲嘶力竭:“我不管!我要出去!”
伊樹雪抓狂,差點被氣得失心瘋:“你還要不要彈琴?”
李無敵怒極攻心地抓起一個湯勺朝他摔過去:“從小就拿彈琴威脅我!我不彈了還不行嗎?放我出去!”
伊樹雪輕而易舉地擋開,怒極反笑:“你還真的不行不彈!”
李無敵氣得混身發抖,抓起碟子也摔過去:“手指是我的,我不彈你能怎樣?”李家的大少爺,自小衣食無憂,任性慣了,唯有彈琴這一件事物能壓住他,二十幾年來被壓得透不過氣,此時此刻,他壓抑到了極限,眼看快要爆炸了!
“不彈也得彈,”伊樹雪還偏偏就要跟他較勁,非讓他認命不可,“你的人生還真由不得你!”
李無敵無可辯駁,無可抗争,鋪天蓋地的絕望讓他幾欲窒息!許久沒有吃東西導致腦子缺氧,他深深提起一口氣,眼前一花,想再抓起什麽去砸對方,一抓卻抓到一把切牛排的刀子,不知怎麽的,驟然氣血上湧,操起刀子就往自己的手指割去:“我讓你看看由不由得我!”
李堂皇慘叫:“啊——哥你幹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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