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雪夜

這場雪比聖誕節那天還大，今年的寒潮據說五十年不遇，冷的連小麻雀都擠在一團，更別說人了。

葉峻成陪着爺爺坐在玻璃房裏，看了一整夜的雪。

後半夜最為安靜的時刻，爺爺坐在扶手椅上打着盹。

而他端着一杯白水，靠在落地窗邊，看着從漆黑的天空墜落的白色雪花。

好像這些雪花是從宇宙最高處，歷經千辛萬苦才來到地球人間。

就像他心中的缪斯學姐，單單看那張臉，是未曾受過欺負的嬌貴的模樣，可卻在着泥沼的塵世打着滾，為了錢艱難的生活。

于是那些雪花，變成了無數學姐的模樣，落在樹梢草間，落在河流山澗，最終全都落在他的心田。

“尤其靜夜，我的情欲大，紛紛飄下，綴滿樹枝窗棂……”

這句詩忽然在腦中低聲吟誦起來，讓葉峻成一驚，恍然發現自己想了她一夜。

手裏那杯白水早就冷了，只帶着一絲掌心的溫度，葉峻成仰頭喝完那杯水，看了眼睡着的爺爺，靜悄悄的退出了房間。

他要回去完成那副畫。

那頭公牛，還在家裏靜靜等着他。

“你知道美學基質共通嗎？”白寧羽看着自己的模特，忽然問道。

他的畫室是和朋友們一起租的倉庫，很大，但亂糟糟的，到處都是顏料留下的痕跡，唯獨窗邊的桌子上，放了一盆水仙花，在凜冬打着黃色的花苞，似乎随時會綻放。

蘇子滢當然知道，這是美學家費舍爾的移情說，但她沒有回答，她抱着琵琶，保持一個姿勢不動，一張口，表情就變了。

白寧羽也不需要她回答，他此刻陷入了巨大的創作熱情中，拿着畫筆一刻不停的描繪着，嘴上也不停地說着：“我們會欣賞萬物中自己的倒影，就像水仙花，希臘神話中那個愛上自己倒影，投入湖泊的美男子納西索斯！這種為了愛犧牲一切的感覺，你了解嗎？”

Advertisement

“我第一次畫你的背，就特別有感覺，也許是因為……對方和自己相似點越多，代入感越強，就越來電。”

說到這裏，白寧羽咬住了手裏的筆，換了一只，繼續勾勒描繪着。

他畫的太有感覺了，這幅反彈琵琶，一定能拿到金獎。

白寧羽和葉峻成是完全不同的畫手，他更外放，在創作時喋喋不休瘋瘋癫癫手舞足蹈，更像個畫瘋，寄情于模特身上，恨不得身體心靈雙重融合，揮發出最大的才力。

而蘇子滢想到了之前葉峻成生氣離開時候的那番話，用榮格心理學的外傾與內傾來比較，小葉同學沒有明顯的表現出豐富的社會觀念，更關注自我和內心，傾向于以自身條件為坐标原點，尋找接近的審美範式，如函數圖象擴張一般，在風格上自我延展。

他是內傾的人，所以，會選擇她當模特。

因為他倆從外形氣質上，某些特質有共同之處。

可白寧羽完全相反，有豐富的社會觀念，更外傾，卻也選擇了她當模特。

不過只要給報酬，做誰的模特，都一樣。

第二天，她又去了葉同學家裏，卻沒有敲開門。

蘇子滢給他發消息沒回，打電話拒接，這才發現，上次他真生氣了，還哄不好的那種。

雪都下了三天，放晴了，葉同學居然還沒放晴。

蘇子滢無奈之下，找到方楠的名字，給他發了一條消息，問葉峻成在哪。

方楠倒是秒回：他這周請假。

緊接着又發了一條：學姐想知道他在哪，請我喝咖啡。

學校對面的星巴克，全是氣氛組成員，大家都帶着電腦和手機，坐在裏面也不知是學習還是在刷劇，唯獨蘇子滢端着一杯白開水，格格不入的坐在窗邊。

她對面的年輕學弟，抱着熱巧克力，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才暖了一點腸胃。

“今天可真冷。”方楠滿足的打了嗝，看了眼學姐手裏的水，調侃的問道，“小姐姐不用這麽省吃儉用吧？我喝的都有負罪感了，要不讓我請你喝一杯。”

“我腸胃喝不慣這些。”蘇子滢微笑，她是真的不喜歡喝咖啡和其他飲料，“葉峻成怎麽了？生病請假，還是家裏有事？”

“為什麽這麽擔心他？”方楠見她直奔主題，一臉八卦的反問。

“可以不回答這個問題嗎？”蘇子滢總不能說和他有點「生意往來」。

“那你就找不到他了，還白請我喝一杯熱巧克力。”方楠笑的很狡猾。

“他借給我兩本書，我想還他。”蘇子滢沒說謊，聖誕節那天回去，她拿了其他兩本書，都是德語版的，圖書館沒有，國內也買不到。

“只是還書啊？”方楠一臉失望的表情，“那你還給我好了，等他來了，我轉交給他。不過，他怎麽會借書給你？他可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說說你倆怎麽聯系的？”

蘇子滢從沒見過這麽八卦的男生，一時語塞，也不知道葉峻成有沒有和他說過自己是模特的事。

“有什麽隐情不能說？那我也不問了，姑且當做你們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系。”

方楠是個小滑頭，見學姐神色有些窘迫，被他戲弄的都說不上話來，心裏暗笑，臉上卻依然很失望，“反正葉峻成下周應該回來，你再找他好了。”

“可他不接電話也不回消息……”

“那你可以去教室找他啊，每個班的課程表都在校內網上，想找人還不容易？”

方楠一臉恨鐵不成鋼，“聽說小姐姐學習很好，怎麽感覺沒生活常識？”

“我……必須等到下周才能找他？”蘇子滢被這種纨绔子弟數落沒有生活常識，也懶得和他争辯。

她只關注自己班的課程，也只想立刻和葉峻成聯系上，不然今天下午的工資，是不是得退回去？

“現在就算找到，他也回不來。”方楠将剩下的熱巧克力喝光，一眨不眨的盯着蘇子滢的臉，“學姐，你真的很着急啊？”

那可不，錢命關天！

蘇子滢沉重的點點頭：“你能不能幫我打個電話，問一問……”

“那一頓咖啡可解決不了，你這一周都得請我喝咖啡。”方楠說着，像是篤定她會答應，點了幾下手機。

蘇子滢聽到他手機傳來的視頻通話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方楠将手機的正面對着自己，那邊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