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有心疾的何致

一大早,吃完早飯,李均竹象往常一樣第一個來到課堂,錢進舉也一樣第二個來到,見李均竹又是第一個,冷哼了聲,沒理他,坐下開始默起書來。

李均竹沒坑聲,他就奇怪了,他來何夫子處已經好幾個個月了,與錢進舉連一句正式的話都沒說過,除了第一次招呼他一同去吃飯被拒絕後,好像再沒有過交集。

可是這錢進舉為何對他如此有敵意啊,難道是因為我太優秀引起的?就這樣想想,李均竹都覺得自己肯定是被苗方影響了,怎麽變得自戀了起來。

不多時韓放和馮程遠就相攜入了門,韓放手裏還抓着個包子,一邊啃一邊與旁邊的人說着話。

看李均竹坐在座位上,兩人皆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而後就開始騷擾李均竹看書。這幾個月來每天如此,從未間斷。

期間三人都沒有人去理會錢進舉,自顧自的說着話,韓放八卦兮兮的跟李均竹說;“均竹兄,你可知何夫子的長子回來了?”

這還讓他聽驚訝的,他就住在何府竟然不知,“你怎會如此了解啊?難道你在何夫子家安插了奸細?”

“胡說八道,我跟你說啊,何夫子的長子可是咱雲城郡的知府,這回是回都城輪職,特意回昆山縣來看望夫子的.”韓放壓低了聲音,顯然是怕前排的錢進舉知道。

李均竹訝異之餘,不由的多看了馮程遠一眼,看來這事應該是他告訴韓放的,連人是回都城輪職都清楚。

看李均竹竟然面無表情,韓放很郁悶;“你可別說出去啊,我當你是朋友才告訴你的,這何知府可是悄悄回昆山縣的。”

李均竹點頭,何夫子沒有告訴他,恐怕也是怕打擾他專心學習吧。

就是不知道許夫子可知自己老友之子竟然是知府。

不過李均竹倒覺得許夫子根本不會在意,就看他幾十年如一日的留在村子裏給孩子們啓蒙就知道,這錢權之于他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想通了這些,李均竹催促一直圍在他桌邊的二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溫習功課。

沒想到正看到前排的錢進舉停下寫字的手,半個身子都朝李均竹的方向傾斜了過來,一聽幾人不再交談,立馬坐直了身子,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晨課一結束,平時一直是課室裏最後離開的錢進舉,胡亂的收拾了東西就奔出門去,連散落在桌上的紙張他都沒有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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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意思,大概沒幾天就能在何家看到錢舉人了吧!李均竹默默想着。

果然,下午的課結束之後回到何家,剛放下書本,家裏的小厮就來請李均竹上正廳。

一路跟随小厮穿過後院來到前院,正廳正對面的交椅上坐着表情不快的何夫子,而右下方的太師椅上則坐着一位身穿墨色緞子衣袍的男子。

李均竹看不清他的神色,可看他背脊挺立,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渾身透露出一股威勢,氣勢一看就是浸淫官場許久的人。

而他旁邊則坐着個姿态閑适的少年,看樣子大概十四五歲,整個身子都快癱到椅子上了。

李均竹走上前去,先向何夫子彎腰行禮,而後就安靜站立着,等着何夫子發話。

通過何夫子介紹後李均竹才知道身着墨色衣袍的男子就是夫子的長子何遠道,而那位渾身沒有骨頭的少年則是夫子的長孫何致。

正在李均竹苦惱該如何稱呼何道遠之時,何夫子幫他解了圍;“均竹,以後在家裏你就稱呼他師兄吧!”

李均竹當然知道夫子此話的意思,順從的就叫了聲“師兄!”

何道遠只是微微點了頭,不置可否,可旁邊坐着的少年卻不依了起來;“那我豈不是要叫他師叔了,這怎麽可以!”

“休得胡鬧!祖父說的話,你遵從就是!”這是何道遠第一次開口說話,果然官威甚重!

剛才還一片憤憤不平的少年立即就禁了聲,又攤坐回了椅子上。

見完禮,何道遠只是象征性的抽問了李均竹的學習進度,誇了句;“尚可”就不再開口。

見此情景,李均竹連忙告退,把空間留給剛才好像談話不怎麽愉快的三人。

不過還沒有走出多遠呢,何致就追了上來,一邊粗喘着氣,一邊喊着等等。

李均竹一直等何致把氣喘勻了才開口問道;“不知兄臺叫我何事?”他很有自知之明,雖何夫子叫他稱呼何道遠為師兄,他也不能真就當了真。

“本來我就是追上來讓你別叫我師侄,現在你都叫我兄臺了,我想我是沒啥事了。”何致還在撫着胸口。

看李均竹疑惑的眼光看着他,何致爽朗的一笑解釋道;“我自小有心疾,不易跑跳,想是剛才步履匆忙了些,有點不适而已!”

唬了一跳的李均竹連忙要扶他坐下,可何致卻靈巧躲了開去,一邊嚷嚷着自己還好好站着呢,死不了!

後來兩人交情漸深,李均竹才知道何致早産,自小便身體不好,六歲時被診斷為心疾,自此便不能象平常孩童一樣跑跳,也不能傷神。

父母怕他早夭,也就什麽都由着他,漸漸的養成了他懶散的性子,後來還是何夫子看不過去把他接到身邊養育,才好歹搬回了些!

雖然他不能科舉入仕,但也要每天讀書認字,李均竹來之前,何致剛好去父親執政的雲城郡呆了幾個月,所以和李均竹錯過了!

兩人去到李均竹的小院子,閑來無事只好讨論起文章,這不說不要緊,李均竹發現這何致的記憶力簡直妖孽,他昨夜寫好的文章注解,何致只是大致掃了掃,就能記下來。

而更讓他吃驚的是何致的畫技,只是寥寥幾筆竟然就勾勒出了李均竹的神态,聽何致解釋才知道,因為他幼時長期呆在家裏的緣故,母親便找了畫師教他畫畫,直到後來母親去世。

真是天妒英才,李均竹想,要是何致是一個健康的人,那現在的他說不定已經是一個童生,更或者是一個秀才,也許還會是一個名滿天下的畫師。

兩人就在李均竹小屋裏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直到小厮來請兩人上飯廳用飯,聊天才結束。

到了飯廳,圓桌上已經坐滿了人,師娘劉氏連忙招呼兩人到她身邊坐下,何夫子剛想開口說些什麽。

坐在何道遠旁邊的一個身着寶藍色綢衣的半大少年脫口而出;“這是哪裏來的泥腿子,洗幹淨了嗎?也配和我們坐同桌,還不速速下去。”

旁邊一個梳着雙丫髻的小女孩也出聲附和着,巴掌大的臉上滿是鄙夷的神色,“娘你快說話啊,你看這小厮如此大膽,好沒規矩,這在咱們府裏是要吃板子的。”

旁邊坐着的夫人,雖然出聲輕呵了一聲,可李均竹看她的表情恐怕也是贊同無比的。

“休得胡鬧,這是你們祖父的學生,你兩無知小兒,說什麽混話呢!”何道遠終于開口。

可李均竹卻抓到了其中的關鍵詞語,無知小兒,他看這兩人的年紀恐怕都比何致小不了多少吧!。

何夫子重重的一拍桌子,唬的那“無知小兒”兩人立馬站直了身體,一聲不敢吭。

李均竹看情況不對,連忙在夫子開口前,向夫子致歉,表示是自己唐突了,不該在夫子家人團聚之時,如此不懂禮,然後就連忙後退着出了飯廳。

卻沒想到剛一直沒出聲的何致猛的把筷子往那半大少年臉上一摔,說了句;“果然是無知小兒。”就跟着李均竹的腳步追了出來。

身後傳來何道遠呵斥何致的聲音,繼母海氏;“兒子破相了''的哭喊聲,最後是何夫子發怒的聲音遠遠傳來。

而此時的兩人早已經走出了前院,只剩下何致道歉的聲音,李均竹拍拍何致的肩;“今日之事,不必介懷,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對,我們是朋友,走我帶你去一家很好吃的馄饨店,我以前晚上畫畫餓了經常去吃的。”何致也不再提起此事,兩人轉而從大門出了門去。

一邊吃馄饨,何致才詳細的說清了自己家的情況,今天那三人就是他的繼母海氏,弟弟何建康,妹妹何明珠,。

當年母親生病,經過大夫的調理之後本已有了起色,哪知道他的外家卻急急忙忙的送來了庶女,準備他母親過世之後立馬成為繼室。

可沒想到,母親還未過世,一直宣稱與母親鹣鲽情深的父親,早已與繼母有了首尾,繼母懷孕之後這件事就被掀了出來。

母親因此氣急,最終抑郁而亡,為了掩蓋此事,母親過世還未過百天,他們便續了弦,而何夫子也因此斷了與長子的來往,帶着長孫住到了昆山縣城來。

而何致也一直記得母親之亡,一直不與父親來往,這次前去父親處,也是由于母親的忌日到了,他迫不得已才去了雲城郡。

李均竹聽完這場宅鬥大戲,再一次為自己投胎的好運氣點了贊,自家雖窮,可沒有這些糟心事啊。

奇跡般的,心情竟然得到了治愈,只剩下對何致的同情。

“人這一生,最怕什麽都想要,卻又什麽都抓不住,你失去了母親,失去了父親,你還有祖父祖母。”

“你失去了康健的身體,可你卻可以一生不用為治病籌錢而忙碌!”你說是不是有失就有得呢!李均竹感慨。

這一晚,躺在床上的何致第一次深刻的思考了李均竹說的話,一瞬間仿佛很多煩惱都散開了來。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靜靜的想着,這也許才是娘臨終時最希望的吧!幸福安康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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