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浴

踏入浴場,迎面而來的是溫熱的水汽與玫瑰的香味,腳下光滑的大理石階梯和地面被磨得燦燦發亮,十步一隔的站着一位颔首肅立的宮女。

比外面更加悶熱潮濕的空氣環境,讓穿着冬裝的齊渃感覺有些黏膩,一步步踏入浴場手心卻是冷瑩瑩的冒着汗,有別周身的溫度。

一個巨大木刻屏風上雕刻了一副九龍戲水圖,越過厚重沉穩的屏風邊緣齊渃看到浴池的一角,浴池四周巨大的夜明珠照射下水波蕩漾,幾個頭龍噴嘴往那浴池中不斷加注這熱水,讓晃漾的水面蒸騰起一片袅繞,氤氲的霧氣把整個浴場暈化的碎光朦胧暧昧不明。

齊渃停在屏風前跪拜下來,對着那浴池拜見道:“臣齊渃拜見陛下,不知陛下找臣何事?”

那邊浴池中綽綽光影,聽到熱水湍流的汩汩水聲,似是擢起一捧清水淋下又像是天花板上熱氣凝聚的露水滴下,直到齊渃懷疑自己聲音是否過輕,被那些水聲掩蓋想要再次問候時,那邊飄來一個聲音:“是去書坊授課了?倒是叫朕好等。”

連日相處齊渃已可分辨出齊潇語态中的喜怒,這會不像是生氣的樣子,齊渃應道:“剛從書坊回來便趕來了,還請陛下恕罪。”

“以後就別去授課了。”

流水聲帶着那幽幽話語傳到齊渃耳中。

齊渃明白,身為公主卻抛頭露面為那些市井小民授學上課,雖說女扮男裝隐瞞了身份,但終究是有辱皇家威嚴,卻不明白為何當日齊潇不說,卻是隔了這麽五六日才來阻止自己,還如此勞師動衆的專門招了她過來。

心裏想着這些不明了的問題,馬上被另外一個聲音打斷了思緒。

那是東西劃過水面的聲音,确切的說是行走于水中的聲音,那聲音越來越近直到變成赤足踩在石面上的響聲,還有水滴滴落在地的細微輕聲。

齊渃依舊跪拜在屏風前,她餘光看到幾個人影匆匆走向前,随之而來的是衣服布料窸窣之聲,她沒敢擡頭只能是跪拜在那低頭看着自己那雙緊貼地面的手,大理石錯雜的花紋像是伸展出了藤蔓,攀與她的雙手爬上雙臂牢牢桎梏住她,讓她動彈不得分毫。

赤足的踩踏聲愈加近了,齊渃感受到來自上方的巨大壓力,依着大理石光滑表面折射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一身素衣袅袅娜娜,呼吸不自然的加重起來,是因為這沉悶的空氣亦或是這微妙的氣氛。

“朕又沒怪你,那麽害怕作甚。”見齊渃死死盯着地面,齊潇奇怪起這位公主竟然也會有害怕的時候,“朕打算全國舉辦義學,才讓你以後不必再去授課了。”

之前還像是被定了型的人猛地擡起頭,眼中滿是困惑、驚訝和不解,慢慢那些感情退卻換上一種接近于癡迷的凝望。

齊渃已是二八年華,按照百姓人家早已可做人婦,甚至有些女子在她這個年紀連娃娃都抱在手裏,她這人生的十六年中,關于情關于色知道的少之又少。

偶然在書中會讀到所謂的□□撩人軟玉溫香,齊渃都無法了解那書中描述的驚鴻一瞥給人的震驚,除卻書本上的文字只有那潘掌櫃的春宮圖,塞進坐墊時掃過幾眼,那些景象浮現出腦海,有男女也有女女磨鏡,女子身材都是袅繞多姿。

在此之前,齊渃都無法去理解以上的那些,但是這會,她理解了書裏所說的美景,讓人心醉神怡,但又覺得,不管是多麽華麗浮華精雕細琢的文字,都無法表達出此番美景。

那眼前之人立在自己面前,白色浴袍下露出潔白如玉的長腿,修長光潔如玉琢般沒有絲毫贅肉,而那胸前的圓潤也在松垮的衣襟處呼之欲出,濕漉漉的長發用簪子挽于腦後,幾根落下的發絲貼着白皙的頸部猶如圖騰一般,繪于她的鎖骨。

下意識的齊渃咽下口水,潮濕的水汽讓絲質浴袍緊貼在她的肌膚,勾勒出玲珑窈窕的身材,甚至可隐約見到那胸前兩朵嫣紅,嬌柔旖旎柔美風韻。

再高超的刺繡也無法繪制出如此的美,再華美的文字也無法描繪出這樣的景,讓人癡讓人狂,齊渃感覺心髒在劇烈的跳動使得她面頰緋紅口幹舌燥,她已經斷了神早忘記如此直視帝王是多麽大逆不道的事情。

齊潇高高睨了眼一臉癡呆模樣的齊渃,平時看似聰明,但總在某些時刻呆呆傻傻,比如現在,像是四五歲孩童高高仰望那一串串置于高處的冰糖葫蘆,毫無掩蓋的貪戀之色。

作為女人,齊潇并不反感自己的美可以讓同為女人的齊渃如此着迷,勾起嘴角回了個不算太冷的微笑,揶揄道:“公主這是要坐到何時?難道又像上次那樣,腿使不上力,要朕抱你出去嗎?”

這句話在腦中轉了幾個圈,才恍的理解,慌亂低下頭站起,跟随在齊潇身後走出了浴場。

齊潇毫不介懷剛才齊渃的失态舉止,一邊走一邊說着關于義學的事情,齊渃還混亂的一片漿糊,心不在焉應付着與齊潇的談話。

在齊潇穿戴更衣時,齊渃由一位宮女帶着走到書房,離開那個潮熱的環境,齊渃臉上的緋紅終于褪去不少,剛才還心猿意馬的心情得到控制,慢慢理順了齊潇方才說的關于義學的事情。

在書房兜兜轉轉了幾圈,掃到一本放在茶幾上的書冊,正是她等待許久也沒有買到的《鏡水緣》,顧不得想太多,齊渃驚喜的翻開書冊,還沒來記得看幾頁,齊潇換好了衣服走進書房。

“上次聽你說起這書,便買了回來。”齊潇進來坐到椅子上,接過太監早已備好的燕窩蓮子羹。

那蓮子羹炖的剛好,蓮子酥糯燕窩滑而不爛,掀開杯蓋時騰起陣陣白霧,香味四散飄去。

縱然嗜書如命也抵不過口腹之欲,中午只是簡易的吃了些飯菜,到現在将近三個時辰滴水未進,聞到蓮子羹那陣陣飄來的香味,齊渃肚子發出一陣抗議,那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被在場的人聽在耳中。

齊潇轉頭看到站在那裏一臉窘迫的齊渃,對身邊的小太監吩咐道:“再去備一碗給公主。”

齊渃一時間不知該去謝恩還是請罪,咬了咬下嘴唇竟羞撚的說了句謝謝。

手裏那本書被齊渃捏得走了樣,齊潇放下手裏的蓮子羹,道:“既然辦了義學你自然不必再去授課,無法授課便無法借回書籍,宮裏每月配給都是固定,朕賜你個稗官,所講就你看過的那些小說雜記,一月俸祿十兩銀子,供你買書,如何?”

齊潇向來行事古怪,卻又有自己的道理,齊渃計算了這十兩銀子的價值,稗官只是個無品小官,一月俸祿十銀已是極高,別說買書,普通人家一年的開銷也不過如此。

“是嫌少嗎?”久久不見齊渃回複,齊潇問道,“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就算是公主也不可坐享其成不勞而獲。”

話說到這,一小太監端了碗燕窩蓮子羹過來,放在齊渃旁邊的茶幾上,齊渃從進了浴池開始腦袋就不清晰,之後義學的事情,稗官的事情,種種讓她不甚活絡,看了那碗蓮子羹半響,愣是冒了句:“那這碗蓮子羹可是多少銀兩?”

剛一說完,周圍幾個宮女太監沒忍着,發出幾聲竊笑,連一貫冷面示人的齊潇,這會同樣掩嘴而笑,那雙桃花眼彎彎含笑。

齊渃自知失态,不過若此可以換來女帝那千金一笑未嘗不是件賺本的買賣,應下了賜予的官職,齊潇喝了口蓮子羹對齊渃催促道:“不是餓了嗎,快吃吧,別冷了。”

十多年沒有品嘗過如此精致的美食,齊渃勺了一小勺放入嘴中,冰糖的甜味合着蓮子的清香配上滑滑嫩嫩的燕窩,的确好吃的很。又因餓的過了,那一小炖盅的蓮子羹一下便見了底。

“好吃嗎?”看到齊渃低頭專心致志品嘗蓮子羹的樣子,齊潇心中竟然散開了一陣莫名的心疼,“喜歡的話,朕的這份也給你。”

不單是齊渃連周圍的人都驚訝不已,古有彌子瑕餘桃衛靈公,而今女帝竟分食臣子,雖說這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只是兩人利害關系明眼人都清楚的很。

這段時間,齊潇和這個妹妹走的過近,在場的人低了頭,大氣不敢出一聲。

齊渃放下手裏空了的炖盅,感覺到周圍氣氛略微不太對勁,又見齊潇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便落落大方的謝了恩拿過剩下一半的蓮子羹。

在那白色調羹還殘留着方才齊潇留下的淡淡紅色唇脂。

那晚齊渃回到攬月宮。

許是喝了那些燕窩蓮子的緣由,平時合眼便可進入夢鄉,這日翻來覆去毫無睡意,腦中閃現了那位絕色風華女帝的各個樣子,有笑有怒有喜有愁,雙唇開阖說出的話語是那個柔情缱绻的“渃兒”。

終于過了子午沉沉睡去,在夢裏的景象和那些絲巾上的刺繡重疊在一起,人物卻是換了她與齊潇,一夜醒來竟比專研了通宵學術更累上了半分。

自己一定是病了。

伸手摸了摸還略微發燙的臉頰,齊渃暗忖要去買些中醫內經的書籍來看,裳兒聽到屋裏動靜,端了洗漱毛巾臉盆走進來,看到齊渃愣愣坐在床上發呆,面色微紅,還當是着涼發燒,差點鬧出請醫看病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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