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仇

馬車走了一段,齊渃再次掀開簾子,外面已是另外一幅風景,田連阡陌的麥田綠油油的一望無際,田中忙碌的農民看到這帝皇馬車經過,都一個個停下手中的活跪拜在田間。

齊渃這是第一次見到此番情景,興致勃勃的從窗內探出腦袋,看那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巒與片片碧綠的麥田,策馬跟随在邊的少年将軍見狀抱拳俯下身子來到窗前,以為齊渃是有什麽吩咐。

把耳邊吹散的頭發攏在耳後,齊渃笑着道:“将軍莫見怪,我只是看這風景遼闊,有些出神。”

少年将軍約莫二十出頭,着了身銀光發亮的铠甲,頭盔上一縷紅纓,他向外側看了一眼成片的稻田并無其他東西,實在搞不明白有什麽地方可以吸引這位公主的,看到齊渃眼睛真誠絲毫沒有說假話的意思,抱拳拉了缰繩走到馬車後方,給齊渃更好的視野觀賞這幅景色。

這官道歷來就是專門為皇家祭拜所建,一百多年來,已經是修建成為一條可三輛馬車并駕齊驅的寬度,石磚鋪放平整,一路上少有颠簸平穩得很。齊渃窗外景色看的乏了便坐會馬車內休息會,一路上欣賞風景與裳兒聊聊天,時間過得極快。

窗外風景時有荒涼時有生機,經過一條大河邊,看到男男女女個個赤了足,旁邊挂了一張很大的網,不用多想這些就是書上所見到的捕魚了。雖說數聞天下書,說盡天下事,但若不能親眼看一下,親身走一遭,那麽即便博覽群書也只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齊渃看的愉悅,一轉眼就來到了第一日下榻的鄉鎮,城內的官吏早早等在城門外夾道歡迎,這裏因為路徑主要官道,雖說只是一個不足萬人的小鎮,卻是車水馬龍好不熱鬧,每天都有路過的商旅馬車,前幾日得知女帝将要再次大駕光臨,從那日起城門開始加緊盤查,不讓任何一個可疑人物混入城內。

而城內因為常年做過路商旅馬隊的生意,酒館住宿都頗為繁盛,把幾個最好的客棧空了出來,讓随行官員暫作歇腳,而大部分士兵則是城外安營紮寨。

縣老爺是個精瘦的老者,許是從一大早便守在城外,這會看到女帝的龍攆過來,邁動的步子有些僵硬。

馬車沿着主道一路駛進城門,道路兩邊侍衛做了人牆把百姓攔在外,兩旁被擠得水洩不通,所有百姓都想一睹當今女帝的風采。這從京城到皇陵短短一百多裏地雖說就只有這裏建造了行宮,但之前兩次祭祖齊潇都在半路去了其他地方,并未來到這裏。

上一次到這,還是齊潇剛剛登基八歲的時候,有幸看到年幼女帝的百姓,每每提起都會一臉陶醉回憶地說:“女帝雖年幼,卻氣勢逼人宛若天龍下凡,一派帝王風采。”

那前方馬車在前開道,後面華蓋搖搖導樂儀仗,之後便是齊潇的龍攆和齊渃的馬車,齊渃坐在車裏聽到外面絲竹銅鑼人聲鼎沸,好奇地掀開簾子就見路邊跪拜了一個個百姓,滿臉虔誠期待之色,有個眼尖之人看到齊渃半張臉,馬上驚呼道:“是公主!公主千歲!”

接着連綿起伏的公主千歲與陛下萬歲的呼聲,吓了齊渃連忙放了簾子坐回車裏。

大約過了一盅茶的功夫,馬車停在了一個大宅前,碧瓦朱甍樓閣臺榭,雖不及京城的皇宮來的威嚴聳立氣勢磅礴,但相比較這小縣城已是繁華至極。

齊潇剛被扶下馬車,一路跟随而來的長者馬上帶了身邊的官吏跪地叩見,周圍百姓被擋在百步開外的地方。

齊渃雖貴為公主,卻是第一次受此禮遇,站在離齊潇幾步遠的位置。

這邊老者說了冠冕堂皇的招待話語,人群那邊卻是發生了一陣騷動,就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婦女貓着腰,手中抱了個孩子從擋着的侍衛縫隙中轉了進來,嘴裏喊道:“蒼天在上,皇上給我做主啊。”

侍衛一下子亂了陣腳,趕忙上來幾個彪形大漢把那女人死死按在地面,懷裏的孩子發出了哭喊。老者臉色難堪起來,厲聲道:“怎麽回事,大膽民女竟敢擾亂聖駕,趕快拖出去。”

女子的叫喊與孩子的哭鬧讓身後的百姓議論紛紛,老者的面色更為難堪,侍衛們雖聽命但也無法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下重手,只能想着法子把她擡出去,女子卻縮在地上挪動不了分毫,任由侍衛的拳腳砸在她的背上。

“陛下!”女人聲嘶力竭的吼道,“我家相公慘死賊人之手!死不瞑目!您給我做主啊!”

那邊女子終于受不住有些松垮下來,侍衛趁此機會架住她的雙臂一路把她拖進人群,女子繼續掙紮卻是力不從心,只能發出哀嚎的低吼,齊渃看的膽顫心驚,轉頭看到齊潇只是眯了眼冷冷看着這一切。

圍着的百姓自動讓出了道讓侍衛拖着這女子過來,忽然間,不知這女子怎得又得了力氣,掙脫了鉗制跌跌撞撞往齊潇那邊跑去,侍衛大驚,終于沒了耐心,回首一把抓住了女子的長發把她帶倒在地,原路往回拖,女人的雙腿只能如岸上游魚無力地掙紮。

“你倒說說,你有什麽冤情?”

沒有絲毫波瀾的聲音讓整個街道瞬間鴉雀無聲,那些剛喘口氣的官吏心又猛地被吊起來,而拉着女人頭發的侍衛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女人喘着粗氣回道:“民女家破人亡,流落街頭,只因相公受人陷害。”

齊潇凜了一眼,微微擡頭說了句:“過來。”

那侍衛見狀連忙把女人壓倒了齊潇面前,女人頭發散亂蒙了一層路面上的黃土,雜亂的頭發打結在一塊,懷中的孩子約莫只是兩歲的模樣,這會止了哭聲轉了她烏溜溜的眸子擡頭看着齊潇。

“你相公是何許人?受了什麽冤情?”

女子低着頭,嘆了口氣道:“我家相公飽讀書詩一心為國,考取功名只為以身報國,卻不想受了不白之冤,含冤而死。”

齊潇的臉沉了下來,看着這村婦打扮的女人:“不白之冤?”

“朝廷官官相護私結營黨,只因我家相公廉潔奉公剛正不阿,卻是身首異處落了個叛國惡徒的名號,陛下,您說,這是不白之冤嗎?”

齊潇沉默了一陣,問道“你是誰?”

站在一邊的齊渃從那短短三字中,聽出了動搖,擔憂地轉過頭,齊潇面容依舊是毫不動搖的神情,懷疑自己多心,聽到她女子竟然笑了起來:“我乃一介村婦,只為相公讨個公道。”

一說完,齊渃發現那女子笑容變得詭異起來,抱着孩子的右手慢慢移動,最後快速一抽,亮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刺刀,身後的侍衛沒有察覺到這些,等到發現不對女子猛地掙脫了束縛,大喊了一聲刺向齊潇。

女子面目兇神惡煞嘴角還留着一絲血跡,案劍瞋目像是奪人性命的惡鬼,這一切發生不過彈指,在場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齊潇早就做了準備移步向後,不想還沒施展開,一個人影重重的壓在了自己面前。

人影将齊潇推到一邊,女子刺了空,慌忙轉身想進行第二劍,還沒來得及擡手,一個暗镖射中了女子執劍的手背,短劍落在了地上,而此刻魏池羽已經沖到這裏,擡手直直刺向女子。

這當會,齊潇終于看清那個人影,是一臉驚慌的齊渃,兩人相望一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衆多複雜的感情。齊渃看到了不解與詫異,而齊潇則看到了關切與緊張。

那邊女子轉身用後背對着刺來的長劍,保護住懷裏的孩子,那劍不偏不倚直穿肩胛部,待要拔出給她來個痛快時,齊潇命令道:“住手。”

魏池羽馬上收了劍,命人把這一對母女按在地上,給女子的嘴裏綁了一根布帶以防她咬舌,再也不讓她們可以動彈。

齊潇冷冷望着被死死按在地上女人,對魏池羽道:“明日便要到達大華寺,朕不想見血,先關起來,等會朕要親自審問。”

那晚在行宮內舉行的晚宴氣氛沉默不堪,今日的行刺讓官吏們個個擔心自己烏紗帽不保,努力扯了笑讨好齊潇。

而齊潇毫不掩飾自己不佳的心情,坐在位置上只是一口口喝着酒,心裏想些什麽無人知曉,對那些下臣的敬酒客套也是随便的打發。

好不容易熬過去這段時間,在場的人趕緊溜回家,也不知今晚這城裏該有多少人無法入眠。

齊潇從晚宴下來,不做停歇的直接趕到縣城的地牢那裏,走進昏暗的地牢,屏退了在場的人,只留了魏池羽在身邊,在一個牢籠裏看到了那個女人。

地牢陰冷潮濕,地面上到處都是污水,牢籠裏鋪了幹草,那女人木讷的坐在地上倚靠在後面的石牆,肩部已經簡單的包紮過,白色繃帶上染了一片血紅。

兩邊的火把光線照的忽明忽暗,齊潇走近牢籠,女人才看清來者的模樣,麻木的表情變得猙獰,但是稍微活動就帶來的劇痛感,讓她無法站立,像是一只受傷的困獸。

齊潇坐在離牢籠不遠的地方,看了這一切,等女人終于放棄掙紮在那喘息時,才問道:“你何人,可認識李立?”

女人又笑起來,但是眼神卻是兇狠,“沒想到你這昏君還會記得他,哼,沒錯,我就是李立的妻子,唐婉瑩。”

齊潇臉色陰沉下來:“我記得他并未婚娶,何來妻女之說。”

“我與他從小青梅竹馬,早已緣定終生。”說到這些,唐婉瑩的眼神終于柔和起來,“雖還未明媒正娶,已是夫妻之實。”

從時間推算,李立斬首為三年前,而手中那孩子恰好是兩歲的模樣,倒是符合了她的說法。

“要不是你這狗皇帝昏庸無能,聽信讒言,我們母女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大膽刁民,竟敢出言不遜!”聽這女人左一個昏君又一個狗皇帝,魏池羽沉不住氣了。

齊潇舉起手讓魏池羽先安靜下來,對那唐婉瑩冷冷道:“那麽那孩子就是李立的唯一血脈了?你倒是毀了他的唯一子嗣。”

唐婉瑩掙紮的爬起來,抓住牢房的木門吼道:“你對莫兒做了什麽!你把莫兒還給我!”

“現在擔心起來了?”齊潇走到木門前,挑釁般的立在她幾尺遠的地方,“你帶她行刺朕就該知道必死無疑,你以為你那種小把戲傷的了朕?自不量力。”

唐婉瑩伸出手想要抓住齊潇的龍袍,卻始終夠不到,咬牙切齒道:“我從沒想過可以活着回去,只是孩子無父無母終身受苦,不如讓她随我一塊走,也好在陰曹地府與她爹團聚。”

轉身坐會椅子上,齊潇看着牢籠裏的唐婉瑩不語,沉默了一陣,唐婉瑩道:“讓我最後見莫兒一眼,死也好,生也好,讓我最後看她一眼。”

齊潇并不接話,依舊看着她思尋着什麽,唐婉瑩被看得發憷,別了臉道:“也罷,反正黃泉路上總會相見。”

“李立确是應朕而死。”齊潇緩緩開口,“朕這次免你死罪,也算是為他留下血脈。”

唐婉瑩不可置信的擡起頭,張了嘴不知可以說些什麽,齊潇繼續道:“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去靜玄寺落發為尼,青燈作伴,而你的女兒我會托人照顧,若有緣,總有天你們還可母女相認。”

“你倒是不怕我再殺了你?”

“想要朕性命的人數不勝數,不怕再多你一個。”齊潇起身正要離開,忽然轉頭問道:“莫兒?是叫李莫?”

“莫忘血仇!”

“哈哈。”齊潇笑起來,“好名字,莫忘血仇,莫忘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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