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V章

石晉陽從後視鏡裏看見傅琢玉低頭匆匆向他的車走來,他即刻收回了目光,一手将還沒抽盡的煙頭摁滅,丢入煙灰缸裏,另一手将攥着已經變形的煙盒甩入儲物箱。

過了會兒,後車門被打開。

傅琢玉剛鑽進了半個身子,就聽見石晉陽淡淡的聲音,“到前面來。”

傅琢玉一怔,停留在半空中的右腳回到原地,向後退了一步,把身子從車廂內撤了出來,往前走了一步,開門坐在了副駕駛上。

石晉陽看見她坐穩,提醒了她一聲“安全帶”,待她系上,他便不再說話,安心開車。

傅琢玉咬着唇沉默了半天,不時地偷瞄着石晉陽,情緒很是複雜,心底百轉交回。

路上車輛漸少,只有零零落落的幾輛與他們相對飛馳而過。道路旁昏黃的路燈朦朦胧胧的給予前方一絲光明,石晉陽沉靜清瘦的側臉在微亮的光線和陰影的交替中若隐若現,他的目光如一平如鏡的湖水沒有波瀾,又如廣袤神秘令人向往的宇宙般深沉。他的心思如同忽冷忽熱上一秒還是晴天下一秒便雷聲大作的天氣一般令人無法猜透。

但是,她得承認,這樣的男人才最動人。

若不是早已心有所屬,也許很有可能她就會對石晉陽動情,盡管不可以。

傅琢玉暗自嘆息一聲。

這時石晉陽忽然調大了空調的風速,又把主駕駛的車窗大開,初夏晚上微涼的晚風呼啦啦地鑽進了車廂。傅琢玉烏黑的長發被吹得飄起。

“叔叔,開了窗就把空調關了吧。”傅琢玉說。其實她想說的是,這會兒不算很熱,她穿的少,有點冷,如果可以的話窗也關小一點。但她還是把這後半句憋了回去。

石晉陽卻說:“不用關,我有點熱。”

傅琢玉莫名地看了一眼只穿着一件棉質短袖襯衫的他,他的額頭上居然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她有些不解,有這麽熱嗎……

她的視線長時間地停留在他的側臉上,好像就要被她直射過來的目光挖出一個洞來,她主動地遞過來一張紙巾,石晉陽接過,擦着額頭時,聽到她略加猶豫的聲音:“叔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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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麽不問我剛剛我同學叫我出去幹什麽,你……就一點都不好奇嗎?”

他擦拭的動作一頓,而後将紙巾塞入門上的儲物欄裏,說:“回家好好休息,你應該好久沒有睡好覺了吧?明天可以起得晚一些。”

“……”

傅琢玉愣了一下,噤了聲,怔忡的目光在他的臉上又停留了數秒,随後撇過了頭,看向窗外。

空蕩蕩的道路仿佛她空蕩蕩的心。她自己都說不清楚悄然劃過的那一縷縷情緒是什麽,是惆悵嗎,是失落嗎,是心酸嗎,又是為了什麽呢,為了他的不在意,為了他的顧左右而言他嗎?

她本來就沒什麽期待的,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這是媽媽告訴她的,她一直銘記在心。而且她問這個問題本來就只是為了虛假的刺激一下石晉陽,這本來就是一場虛假的“游戲”,她別有目的地進入,不斷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的頭腦。那麽為什麽這一刻會感到前所未有的混沌和空虛?

她忽然感到恐慌,如果到最後,她已經無法從這場危險的游戲中全身而退,她該怎麽辦?

沒有了她矚目的目光,石晉陽這才感覺好受了些。過了一會兒,他關掉了空調,把油門又往下踩了一些。

石晉陽把傅琢玉在門口放下來,再去停車。走回來時,傅琢玉卻還在樓下。

路燈下,她的周圍有一圈光暈将她整個人照亮,她低頭看着自己的腳步,大概在腦海中刻畫出了一個九宮格,正在輕輕地,不自覺地擡着一條腿跳着。

石晉陽忽然想起了那一天,好像是他們第二次見面,她在市政門口暈倒他送她去醫院,後來她一個人逃了出來,又回到了市政,然後也是像現在這樣,一個人無聊地在地磚的方格上踢跳着,瘦削的身影倒映在道路旁,憑空生出一絲落寞的意味來。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面,但他們真正的交集好像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的生活就脫離了他規劃的軌道,盡管他不斷去扳正,但是仍然不受控制地再次偏離。

他在陰影中默默地凝視着前方的身影,好一會兒,他邁開步伐一步步緩慢地走過去。

到她面前時,他問:“怎麽不上去?”

“我在等你。”

“等我幹什麽,有話要說?”

“嗯。叔叔,其實剛剛那是我們班的班長,他叫我下去是為了……”

“我知道。”石晉陽打斷她,“其實你不用跟我這些。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你不用把你的生活細節全都告訴我,沒有必要。我把你和你奶奶留下來,是因為可憐你們,沒有別的意思。所以你不用覺得感激,也不要把感激報恩當做喜歡。”

“我沒有!”傅琢玉大聲說,“我沒有把感激報恩當做喜歡!”

“那你說說,什麽是喜歡?你喜歡我什麽?”

“叔叔,你成熟,長得很好看,也很神秘,還對我很好……還有很多很多,我說不清楚,我只是覺得你全身上下我都喜歡,你做什麽我都喜歡,你說什麽我都覺得好聽,就連你皺眉我也覺得很好看……”她說這些的時候臉都長得通紅,兩頰好像都漲了起來,有兩塊紅彤彤的蘋果肌,像剛剛采撷下來的還沾着露水的水蜜桃。

她這個樣子讓石晉陽有剎那的恍惚,一時被迷惑,竟真真覺得她鼓足勇氣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

果然是太自戀了嗎?

他迅速地收拾自己的情感,對傅琢玉說:“哦,是嗎?可是怎麽辦,我不喜歡你,我對比我小十二歲的孩子沒興趣。而且,你知道的,我和你一清姐姐已經訂婚了。一年之後,我們還會結婚。”

……

長長的沉默,空氣都仿佛停滞。傅琢玉的目光如兩把流着血的刀直直地砍進他的心裏。

不知過了多久,約莫有一個世紀般漫長。

傅琢玉終究只能默不作聲地轉身,地上蕭瑟的倒影一步步向前,越拖越長。

**

晚上傅琢玉翻來覆去的睡不着,不知是因為暫時的解放太興奮,還是因為晚上被石晉陽搞砸了心情,總是腦中的一幕幕亂七八糟的混雜在一起,胡亂地跳躍着。

有她為了中考埋頭苦做卷子的畫面,有今晚吃飯時候有個男孩子給她倒啤酒的畫面,有同學們歡聲笑語吵吵鬧鬧的畫面,有黑夜裏班長拉起她的手對她說我喜歡你的畫面,有她甩開了班長的手退後一步抱歉地說着對不起的畫面,有她對石晉陽咆哮着她喜歡他什麽的畫面,也有石晉陽冰冷而殘忍地拒絕她告訴她他不可能喜歡她的畫面……

所有的畫面都交雜重疊在一起,她的腦袋有些隐隐作痛。

她索性從床上起來,開始整理行李。

**

第二天,石晉陽從外面晨跑回來時,就看見客廳裏豎着兩個行李箱。他不由地多看了兩眼。

傅琢玉正在飯廳裏喝着季奶奶煮的粥,看見石晉陽走進來,悶聲說了句:“叔叔,早上好。”

石晉陽指了指外面的行李箱,“你們的?”

傅琢玉順着他的手看過去,然後擡起頭又點了點頭。

“去哪兒?”

傅琢玉想了想,搖了搖頭。

石晉陽微微蹙了蹙眉,“跟同學約好了出去旅游?”

傅琢玉又搖了搖頭。

石晉陽有些不耐煩了,冷聲命令她:“說話。”

傅琢玉把嘴裏的東西咽了下去,将勺子擱在碗的邊沿上,說:“叔叔,奶奶還是會在這裏幹活,但我們不能再在你這邊住下去了。你已經訂婚了,馬上就要結婚,一清姐姐一定不喜歡我們住在你這裏。我找到了一個小居室,一室一廳,挺好的。我們今天搬出去。”

她的聲音有一點冷漠,好像同他賭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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