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小火與殺戮

太過于沉浸在自我中,往往會陷入自憐自哀的情緒中不可自拔,會忽略周圍人的變化和感受,把一切不想看到的情況都歸咎于其他人,這是我從那天晚上老大的話裏得到的一些感受。

他看起來沉穩冷靜,但是考慮到他實際年齡以及驟然面臨的劇變,他受到的沖擊應該是甚過于我,而我居然一直都沒有想到這一點,反而在他迷茫的時候,刻意疏遠與他的關系,只是為了保護自己虛弱的內心。

當他暗自煩惱,苦苦思索着如何平衡這種關系的時候,我卻選擇了逃避。

我暗自唾棄自己。

不就是要上演一場動物與人之間的真情八點檔嗎?如果我能放下一些東西,那麽,又有什麽是做不到的呢?更何況,只要老大沒有表露出那些我臆測中的疏遠,或輕視,那我根本不可能主動離開他——即使以狼的身份待在人類的世界并不是一件美妙的事。

金毛的坦蕩,或者該說是毫不在乎的本性流露,也許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過了五天,伊格內修斯再次把老大和金毛安排進了一個農戶家中生活,這裏已經相當靠近莫爾省,大概是最後一次比較長時間的停留了。

這一次,我選擇了跟在老大和金毛他們身後。

金毛驚訝地看着,“白狼,你也來?诶,居然放棄自由捕獵的機會跟我們去過那種無聊的生活。”

“塞萊斯。”老大在旁邊輕聲說。

“什麽塞萊斯?”金毛挑眉重複問。

“它的名字,塞萊斯。”

金毛慘叫一聲,把我和老大吓了一跳,他指着老大氣憤地說,“我本來想叫它皇後的!”

我用詭異的眼神看着他,他居然能把這麽難聽的綽號,對,只能說是綽號,連個名字都算不上的詞安到我頭上,他果然是頭沒有變化完全的人獅,腦子還處于獅腦與人腦的夾縫,并且明顯偏向于獅腦。

金毛陶醉的看了我一眼,“我第一次愛上的獅子也是白色的,它真是漂亮,讓我至今難忘,我曾經想和它建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獅群,可它在一次與鬣狗群的大戰中為了救我而死去了。”

越說到後面,金毛的聲音越低,到最後,好像陷入了某種回憶,他原本粗魯而帥氣的臉漸漸變得溫柔而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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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就算是頭種獅也曾經有過純情的時候。

我選擇性的忽略了他話中的另外一層意思。

這一戶農家是典型的羅斯帝國的農民家庭,擁有十幾畝屬于自己的土地,養活着一大家子人,包括兩個老人,他們的三個兒子以及他們各自的妻兒,所有人擠在三間矮矮的石屋中。

如果不是親自住到這種房間,你永遠不能體會那種擁擠而窒悶的感覺。

前世就有特定的詞彙“鴿子籠”來形容這種居住條件,但是那至少衛生設施要更好點,但是在這裏,我覺得我寧肯住在荒郊野外。

很明顯,金毛非常不樂意進行這種實踐,老大也皺着眉頭看着眼前這張分配給他們的黑乎乎的床——這間房子甚至連個窗戶都沒有。

按照伊格內修斯的吩咐,他們必須住在這裏,而他們也沒打算做陰奉陽違的事。

房間因為常年不透風,所以很潮濕,而且彌漫着一股極其怪異的味道,我剛聞到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的鼻子大概都要壞掉了,這比在草原上聞到的禿鹫還沒來得及吃掉的腐肉氣味更奇異。

老大和金毛必須睡一張床,讓兩個不對盤的人,這麽朝夕相處确實困難了點,所以我被選為緩沖點——被強迫睡在了他們中間,還有一個原因在于,給他們提供的被子很薄,已經基本失去被子的功能了。

窗外風嗚嗚的叫着,我們聽着同在一個屋子住着的那三兄弟的老二一家三口聊着天,一邊喝着稀薄的黑麥粥,今天有客人來,所以原本的濃粥裏面加入了難得的肉末。

我們聽着他們談論着日常的生活,他們把我們當成了喜歡新奇和自虐的富有市民,為了體驗從未嘗試過的生活而來到這裏借宿。為了我們手中閃亮的銀幣,他們熱情的回答着我們的問題。

老大和金毛交替詢問着一些奇怪的問題,比如他們種了些什麽,平時的生活怎麽樣,附近都有什麽鄰居等。

其實就我看來,這些問題沒什麽意義。

就我們一路上遇到的情況就可以粗略估計出來,他們大半種的應該是大麥,小麥,玉米這些常見的主食,大概還自己種點菜,在土地的間隙,會種點迷疊香之類的調味或醫療用的香料,如果還有餘力的話,也許會種點蘋果或者葡萄。

他們的回答果然如我所料,不過這家人運氣很壞,今年的葡萄收成不太好,酒的價格也不高,他們已經有了負債,如果情況繼續惡化,在不久之後,他們将會被迫出售自己手中的土地,到了連土地都沒有的時候,也就只能賣身為奴還債了。

羅斯帝國裏有相當一部分奴隸的來源就是債務奴隸,當然,最大的來源還是戰俘以及專門的捕奴者從異族劫掠過來的人。

我覺得他們遲早會賣身為奴還債的,大部分處于困境中的農戶都沒有逃過這種必然的命運。

第二天,我們随着這家裏的男人去幫附近的大農場收割牧草。

枯燥而繁重的勞動,讓懶惰的獅子開始暴躁起來,我趴在旁邊的收割好的牧草堆上,懶洋洋的看着他金色的眼睛中充滿着讓人難以忽視的怒火,整個人就好像燃燒起來的火焰,就差最後那麽一點火星讓他燃燒起來了。

火星很快不負重望的出現了。

前方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喧嘩聲,是這個農場的主人來視察奴隸和勞工的工作進度了。

這是附近最大最富有的農場,上千的奴隸在這裏為他們的主人不停歇的工作,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還要時刻面臨着鞭打的危險。

我看着那個奴隸農場主穿着厚實的鑲着毛邊的長袍,十個手指上戴滿了寶石戒指,雖然稱不上肥胖,但是那滿是肉感的身體依然可以看出來平日的養尊處優。

他領着身後的一群人慢慢的走着,在經過金毛和老大時,停了下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們。

我看到他在詢問着身邊的人什麽事情。

頓時有不好的預感,不會是我想得那樣吧?這個扭曲的羅斯帝國,把同性之間的關系當成了一種時髦,這種最開始是為了穩固軍隊關系的異常取向,原本只存在于小範圍內,但是漸漸被某些尋求刺激的人推廣到了整個帝國,他們以擁有一兩個出色的男性情人或者男性寵物為榮。

這一路上已經遇到了數次類似的事情了。

那些不長眼睛的——也許是眼睛太好了,看中了老大和金毛,試圖把他們搶過去據為己有,到最後往往橫屍當場。

伊格內修斯的意思是,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如果老大和金毛因為殺人而被通緝和追捕,他不會插手。所以老大和金毛只能變回原形之後行動,這種行為得到了伊格內修斯的默許,也許他清楚地知道,弦不能繃得太緊,适當的放松有益于得到更好的結果,更何況,他也很擔心,過度壓制老大和金毛狩獵的本能,會不會某天自己被不耐煩的他們撕成成碎片。

對老大和金毛來說,這是個有趣的娛樂,足以釋放平時累積的壓力。

我囧着臉看着老大和金毛毫不反抗的被人搶走,躲在不遠處跟着他們進入了一棟奢侈的別墅,趁着人不注意,從旁邊鑽入了別墅裏面,埋伏在灌木叢中,等着晚上那場鬧劇的到來。

這種等待實在有些百無聊賴,但是我已經打定主意跟着老大和金毛,一直到我覺得跟煩了為止。

這個別墅範圍還算廣大,灌木林足夠藏下一只百人小隊,我聽着鳥鳴蟲叫,感受着冰冷的大地傳來的厚重的氣息。這裏和草原不同,草原奔放,無情卻又熱烈,即使同樣是野外,也許是雛鳥效應,我依然認為草原才能有歸宿感。

這裏可以生活,但不是家。

我擡起頭,穿過灌木之間那些隐約的縫隙,看着中庭那裏的人來人往,突然我看到了一個很熟悉的東西,我用爪子揉了揉眼睛,我沒看錯吧?

為了确定一下,我悄悄地趴伏在地上,一點點的靠近中庭旁的灌木籬。

那只鳥!那只極漂亮的腳被鎖鏈拴在籠子上的火鳥!太眼熟了,難道是我在船上遇到的那只?我曾經給它起了個名字,小火。

驕傲的火鳥,我們在船上玩着躲躲藏藏的展羽游戲。

周圍的人終于散去了,我趴開灌木林,露出頭,沖着那只火鳥低低的叫了兩聲。

它立刻轉過頭,看着我,激動地揮動翅膀在籠子上撲棱着,看到它的反應,就知道我沒認錯了。

可憐的孩子,居然橫跨了一個大陸輾轉流落到了這裏,既然碰上了就是有緣,我會救你的。我安撫的叫了兩聲,在人來之前,又把頭縮了回去,等待黑暗的到來。

初冬,天陰沉沉的,冷得讓人心裏發戰,大家都早早的回到家中享受溫暖,過着一天中最舒服的一段時間。

這個農場奴隸主也做着同樣的事,我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慘叫聲,擡頭望天,這天可還沒黑呢,就開始飽暖思淫欲了。

別墅裏面一片混亂,所有人都跑到了後院裏,前面空無一人了。

我跳出來,跑到窗臺上,把嘴伸到小火那兒,它撲棱着翅膀努力往我這靠,我費盡力氣想解開那快扭成麻花的金鏈,這個實在太考驗技術了,我張開的嘴都快凍僵了,那鏈子才開始松動。

一二三,終于成功了,小火用腳踢開鏈子,歡快地飛到空中盤旋了幾圈,然後落在我背上,我們要趕去和老大他們會合,然後回到伊格內修斯那兒,這個地方又待不久了,也許還要趁夜離開。

但是,我發現這回的情況大概要發生變化了,因為伊格內修斯氣急敗壞的闖入了別墅,一張蒼老的臉氣得發青,他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撲別墅後面那處混亂的地方。

我不緊不慢地跟着他,他現在趕過去也沒用了,按照老大和金毛的速度,早就處理完畢了。現在過去,大概還可以看到老大和金毛如何耍弄那些打算殺了他們的人。

事情果然如我所料,我從窗外看過去,室內一片狼藉,那個農場主的屍體殘破的扔在一堆軟枕間,旁邊的地毯被血染成了黑色。而老大和金毛則大模大樣的趴在房間裏與那些奴隸和下仆對峙。

伊格內修斯看到這一幕,猛地停下腳步,身體搖搖晃晃的看起來好像快暈倒了。

但他到底是個經歷了無數風霜的人,很快就鎮定下來,嘴裏念念有詞,手從衣兜裏不知道掏出了什麽,一股煙霧極快的彌漫了整個房間,香味從這裏一直傳遍了大半個別墅。

凡是聞到這個氣味的人,幾乎是立刻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全身發黑,很快就蒙神寵召了。

伊格內修斯殺光了這棟別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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