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與獸同行

面對黑狼王的咆哮和尖牙,我只能慶幸自己還保留着敏捷的應變能力,我用手肘狠狠地撞向黑狼王的頭,腳瞪起踢向它脆弱的腹部。

黑狼王往旁邊一滾,已經躲過了我的攻擊。

它站在我面前,安靜地就像這夜色,仿佛剛才淩厲的攻擊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有些不明白它為什麽要突然攻擊我,只能小心的防備着它的突襲。

但是,它沒有再撲過來,只是來回走了兩步之後,轉身,竄入了那片黑暗的密林中。

留下我的在原地,等了好一會兒,周圍沒有任何的異動,只有風吹動樹葉的飒飒聲,夏蟲聒噪的唧唧聲,以及夜枭捕獵時的呱呱聲。

這些噪雜的聲音帶來的不是心煩氣躁,而是從內心深處彌漫開來的平靜。

我回到木屋的時候,露水已經下來了,一點點細小的水珠落在葉尖上,還沒得太陽出來,就已經被蒸發幹淨。

在坎迪準備早餐的時候,我告訴他,自己暫時不打算回提爾城,想在瑪庫斯山上住一陣。

我揮手阻止了他急匆匆想要說出口的勸阻的話,拿過一塊樹皮,在上面刻了幾句話,“交——交給羅伊德·拉塞爾斯。”

坎迪把這件木屋中的一些生活用品一一直給我看,等我熟悉了之後,向我行了一個禮,才揣着那塊樹皮返回提爾城。

等他的背影終于從視野中消失,我才終于松了口氣,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着,整個人就好像被掏空了一樣,覺得非常疲憊,我無精打采的坐在木屋前的那棵棗椰樹下。

這棵樹還很年輕,高大筆直的樹幹,樹葉是羽狀複葉形,上面結滿了青色的椰棗,正等待着成熟的季節到來。

接下來的幾天裏,我一動不動,渴了就喝幾口冷水,而餓了,說實在的,我沒有一點饑餓的感覺,坎迪臨走前為我準備的食物在第三天終于壞掉了,發出腐敗的臭味,我把它扔到了不遠處的樹林裏。

這短短的時間裏,我覺得自己似乎瘦了許多,全身上下的肌肉全縮水不見了,長袍松垮垮的,白色的頭發打着結,每天睡醒的時候,都可以在頭枕着的地方看到一把把脫落的頭發。

我撚着一根頭發看了看,沒有絲毫的光澤。

黑狼王一直在我不遠不近的地方徘徊,偶爾的時候,我可以看到它黑色的矯健身影從樹林中一閃而過,忽遠忽近的狼嚎聲驚吓了附近的動物,讓它們膽戰心驚。

在沒有察覺的時候,我對黑狼王的動靜開始緊張。

我必須為我的怯懦感到羞恥。

因為在經過了幾天的思考之後,我終于摸清楚了黑狼王那天為什麽要突然攻擊我,它也許有些懷疑我到底是不是那頭白狼,它用戰鬥的方式去鑒別這之間的差異,我希望自己當時差強人意的反應并沒有讓它失望。

我已經活不了太久。

雖然哈裏克把伊格內修斯的遺書交給了我,上面提到了讓我擺脫痛苦的辦法,但是那個辦法就好像海市蜃樓一樣,看上去真實,卻不可接近。

第四天的時候,當我從又一波的痛苦中緩過勁兒,睜開被汗水蒙住的眼睛,眼前是一道黑色的身影。

黑狼王站在我面前,用溫熱的舌頭舔着我的臉上的汗水。

它感覺到了我強烈的痛苦,正用草原上的動物們特有的療傷方法安慰我。

我擡起虛弱的手,想摸摸它的頭,但是在靠近它的時候,它一龇牙,往後一跳,我只好把手收回來。

我忘了,這是那頭驕傲的黑狼王,它可不是那種能随便你摸來摸去的野獸。

它離得遠遠地看着我,黑色的皮毛光滑柔順,我看到它叼着一只兔子扔到了我身邊,然後轉身走近了樹林中。

我站起來,走過去,拎起那只兔子,絕對不辜負它的好意。

把那只兔子剝皮,清洗幹淨,塗上鹽巴和一些香料,用木棍叉起來,升起一堆火,把兔子放在那上面烤,不一會兒,就聞到了一股強烈的香氣。

我許久沒有感覺的胃好像也受到了點吸引,但是依然沒有吃下去多少。

看着還剩下一大半的烤兔子,我決定讓它物盡其用。

削砍了一個樹枝做了個木杖,我看着自己的腳掌,再一次嘆息一聲,現在可不像以前那樣,可以随地亂鑽了,說起來,還是當狼方便,可惜,藥水有限,再說給身體造成的負擔也太重,能不用就要盡量少用。

我沿着那天黑狼王帶着我走的路,慢騰騰的挪着。

半路上的時候,遇到了一頭狼,那頭狼用綠幽幽的眼睛看了我一會兒,掉頭跑掉了。

我左右看了看,覺得自己拄着木杖,看上去處于虛弱狀态的樣子,應該是狼最好的狩獵目标,但是它果然放棄了這個打算。

也許是因為它太小心,覺得還可以繼續試探一下,或者,黑狼王在我身上留下的味道警告了它。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覺得自己的腳已經被地下的荊刺紮破了好幾道口子,痛得一顫一顫,狼群的栖息地一般都選在比較隐蔽的地方,因為它們需要在這裏養育幼崽。

終于,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黑狼王出現在了我面前,它幽深的綠色眼睛看着我,好像不理解為什麽我會出現在這裏。但是它也沒有阻止我的靠近。

黑狼王看來對這群狼建立了絕對的領導權,那幾頭試圖攻擊我的年輕公狼都被它的吼叫給吓得夾着尾巴往後退了回去。

我就在狼群旁邊住了下來,每天就在狼群的巢穴裏轉來轉去,開始的時候,狼群對我充滿了戒備,但是過了幾天,當我全身上下都染上了狼群的氣息之後,它們就完全對我放松了警惕。

幾只幼狼甚至成為了我的朋友。

這裏獵物比較豐富,又缺少其他的競争對手,因為并不像在草原上那麽嚴酷,這幾只幼狼一個個都胖乎乎毛茸茸的,它們調皮的在我身上爬來爬去,當我不堪其擾的時候,我會拎着它們的脖子把它們送回到母狼身邊,這個時候,那只母狼會懶洋洋的看了我一眼,轉過身,就去舔弄這些不聽話的小東西。

我試圖弄清楚的是,這幾只幼狼是不是黑狼王的孩子,但是觀察了幾天,還是沒得出結論,黑狼王依舊和在草原上一樣,驕傲而孤獨,它成為狼群的領袖,守護整個狼群,接受流浪的孤狼,養育未來的狼群成員,卻不知道為什麽,始終沒有一個與他并肩的伴侶站在它的身側。

但是大部分時候,我都會坐在自己選來當窩的地方,安安靜靜的睡覺,或者該說是,不得不進行的沉睡。

每一次睡着,我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次能不能醒來。

大部分時候,當我醒來的時候,都能在不遠處看到黑狼王在不遠處,或站,或趴,那幾只幼崽則在他旁邊嬉鬧,它們互相追逐,撕咬着對手的皮毛,試圖把它們掀翻在地,偶爾的時候,一個的力氣用大了,另外一個被弄痛了的幼狼尖叫起來,這個時候,黑狼王就會走過去,咬住那只調皮的幼崽的脖子,把它甩到一邊,讓它自己去反省。

但是,僅僅只過了那麽一小會兒,幼崽就會悄悄地爬回來,混入嬉鬧的幼崽的行列,卻以為沒有任何成年狼注意到自己的舉動。

我在這裏過得很快樂,就好像回到了草原上一樣。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死在這裏,也是個好選擇,至少,可以離老大,近一點,還有金毛和黑狼王。

但是,到了第七天的時候,我從某次昏睡中醒過來,就看到黑狼王正焦急的在我旁邊走來走去,是不是用爪子推推我,用舌頭舔着我的臉,想把我弄醒,如果我再不醒過來的話,它可能就會毫不留情的咬下去了。

我看着它尖銳的白牙在我面前閃着,趕緊往後縮了縮。

它對着我低低吼叫了好幾聲,我從它的低吼聲中察覺到了危險的預警。

在這個瑪庫斯山脈,難道也有這個強大的狼群的敵人嗎?

我站起來,黑狼王在我前面小跑着,時不時停下來讓我能追上它的腳步。

我們穿過狼群的栖息地,那裏已經空蕩蕩的,連幼崽都已經消失不見,我看了看地面,腳印雖然雜亂,但是沒有其他野獸或人類的足跡,應該是被成年狼轉移了。

黑狼王雖然已經盡量放慢了速度,但是我還是很難追上,當我氣喘籲籲的扶着旁邊一棵樹停下來的時候,我沖着它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力氣了。

能夠讓狼群躲避的危險應該足以威脅到我的生命,但是我的身體已經達到了極限,它拒絕聽從我的命令,而我只能無奈的待在原地等待它恢複過來重新充滿力量。

黑狼王焦躁的在原地來來回回的轉來轉去,時不時看我一眼,再看看我們身後的樹林,好像那裏随時會有敵人跑出來一樣,這讓我的神經越發緊繃。

它走過來,用嘴銜着我的衣擺,想把我拉走,但是,僅僅狼的咬力是本身體重的十倍,但是,面對我這麽個“龐大活物”,想要拉着我跑,明顯有些不現實。

我做了個手勢,讓它先走,去趕上那些已經先撤走的狼群,但是黑狼王好像沒有看懂我的手勢一樣,它走到我旁邊那棵樹邊,趴了下來。

它這種堅決與我共存亡的舉動,讓我感動不已,也讓我急了起來,如果只是承擔自身的危險,那麽也許我會不在意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但是加上旁邊的黑狼王,我就再也不可能那麽超脫。

我不喜歡拖後腿,或僅僅因為自己的原因讓他人遭遇不測。

所以我深呼吸了幾口,激烈的氣流沖擊着我的肺,讓我感覺到了一波波的針紮一樣的刺痛,但是這麽做了幾次之後,我好像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回來了一些。

我住着那根木杖,開始繼續往前走,黑狼王側過頭看了我一眼,繼續在前面帶路,只不過這一次,它的速度更慢。

我們穿行在稀疏的樹林中,我愁眉不展的看着身後,自己留下的種種痕跡,折斷的樹枝,木杖的碾痕,雜亂的腳步等等,不管跟在我們身後的是什麽,它們都可以輕易的循着這些像指路明燈一樣的路标找到我們的藏身地。

我們的速度實在太慢了,終于被後面的人追了上來。

當那幾個牽着獵犬的獵人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轉頭看了黑狼王一眼,難道它避開的就是這些獵人嗎?

他們雖然擁有精良的武器,但是人數才區區五個人,絕對不是狼群的對手,甚至黑狼王單獨一個就能把他們各個擊破。

獵人看到我突兀的出現在樹林中,愣了愣,但是随即,他們就把手一揮,指揮那些獵犬向黑狼王圍了過去。

也許他們把我當成了爬山的旅人,被黑狼王困住,正要小命不保吧。

我看着他們小心翼翼的向黑狼王靠近,我朝着黑狼王揮揮手,它看了我一眼,終于轉身往森林深處跑去,那些獵人走過的身邊,追了上去,其中一個在經過我的時候,匆匆說了句,“這裏很危險,快點下山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擺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但是依然跟在了他們後面。

眼看着這群不知死活,不知道依仗着什麽的獵人深入到樹林的最深處,對狼群緊咬不放,好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那個斷後的人察覺到我跟在後面,勸了我幾次,都被我微笑的當做沒聽懂的糊弄過去了,最後,他大概也沒辦法,看我也沒造成什麽麻煩,也就警告了我一下之後默許我跟在後面了。

我發現他們好像在等待着什麽一樣,并沒有特別急切的沖上去和狼群拼命。

這種做法,很熟悉,我臉色有些不好,這勾起了我對于草原上那次被人類抓住的回憶。

果然,在不久之後,我身後就走來了四五個男人,是“魔牙”傭兵團,領頭的馬爾羅斯陰冷的眼睛因為看到意外出現在這裏的我,而微微眯起。

他幹枯的手裏拿着一個圓盤,上面有微弱的魔法波動,他本來僵硬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塞萊斯閣下,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看了看四周,搖搖頭,一臉不贊同的表情,“這麽危險的地方。”

我點點頭,“我——在——這裏——休養。”我随便指了個方向,“木屋。”

他點點頭,“我聽說了你身體不太好,不過這裏,可不是個好地方。”他用一種很刻意的語氣說,“聖洛克城的郊外,尤其是有一片樹林,那裏,才是休養的好地方。”

我好像沒聽出來他話裏的意思,“聖洛克——即使是——郊外——也太噪雜了——”

他慢慢向我靠近,那身華麗的長袍絲毫沒有掩蓋住他身上的陰冷和殘忍的氣息,他好像終于有些不耐煩,對于那些言語的試探,“我想,你肯定認識伊格內修斯那個老頭子吧?”他站在離我不到半步遠的地方,用肯定的語氣說。

他用那只鷹鈎鼻在四周裝模作樣的嗅了嗅,“我從第一次看到你,就聞到了伊格內修斯的臭味。”

他還真是徹底的“尊師重道”。

鑒于他和伊格內修斯之間的仇恨,我懷疑,如果他确定我和伊格內修斯有關系,那麽,會毫不猶豫的向我下毒手,現在還在遲疑的原因是顧及到老大和金毛,以及他可能的雇主提爾商城的雷納德,甚至可能會想到了風暴。

我在心裏喃喃的咒罵着伊格內修斯丢給我的爛攤子,不但把那種可悲的“傳承者”傳給我了,還順帶着捎上了一個死敵。

我對馬爾羅斯的話不置可否,他拿着那個圓盤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好像很得意,“我知道那個老頭子已經死了,哼,我有個一直想要的東西,那個死老頭當年把我騙去當他的學徒的時候,曾經說過要把那個東西傳給我,後來,我們——決裂了。”他貪婪的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差點碰到自己的鼻子,“那個東西能讓我成為一個真正的法師——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一個。”

我想了想,在伊格內修斯的遺物裏面,沒有這個東西,我懶得和他周旋,“那個——樹林——你可以——去找——所有的——。”伊格內修斯的東西我全部沒動,如果他想要的話,可以全部拿去。

“不,我感覺到了,那個東西就在你身上。”他用眯起的眼睛陰冷的看着我。

在我身上?

我身上除了那點伊格內修斯傳給我的,我不需要的魔力之外,沒有任何與魔法有關的東西。

我想起來,當年伊格內修斯找他當學徒的原因就是為了找個“傳承者”,那麽,他所許諾的東西,那個能成為真正的魔法師的東西,不會就是“傳承者”的身份吧?

沒想到,就這個燙手山芋也有人搶。

我很想交給他,但是卻無能為力,因為我已經失去了傳承的能力,宿命将在我這裏做個了斷,但是這個解釋,對于執念已深的馬爾羅斯來說,太無力了,他不會相信。

我想了想,“可以——給你——但是——”我指了指不遠處那個過來喊他們的獵人,“放過——這個——狼群。”

馬爾羅斯沒想到我會提出這個要求,他揮了揮手,立刻他的手下退了回來,“我答應你,現在,你就跟着我走吧。”

我慢慢地走在他們中間,他們前前後後的圍住我,當終于走出那片樹林的時候,我看到了黑狼王站在遠處的山頂那塊風化的石頭上,正看着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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