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夏雲珠。”
一聲輕喚,将她飄遠的思緒拉回。
十月晨光淡薄,穿過落地窗鋪灑而來,恍惚間,仿佛又看到夜安宮迷離的月色。
夏雲珠一個冷顫,驚慌地退後。
腦中閃過那雙烙在記憶中的眼睛——
震驚、失望、憤怒,各種情緒混着殺氣交織在一起,濃烈得讓人窒息。
這是她離開朝鳳前最後的記憶,薄風遙捂着淌血的後腦,咬牙切齒朝她追來……
感覺腳底陣陣發軟,她不得不扶住牆柱,強迫自己站穩。
似乎沒料到她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一旁景越心揪緊,連聲問:“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夏雲珠抿着唇不說話,臉色清白得吓人。
他不由分說做了決定:“我送你去醫務室。”
他攙扶而來的手,體溫略高,終于将她從冰窟裏拉出來。夏雲珠側身避了避,搖頭解釋:“不用,有點低血糖而已,喝點甜的就……”
她話沒說話,身邊的人已經埋頭往下跑,聲音還回蕩在樓道間,人影卻已消失不見。
——“在這裏等我!馬上回來。”
那話不過是信手拈來的借口,他居然當了真。
夏雲珠追了兩步,拒絕的話嗫嚅在唇齒間:“……不用了。”
……
景越一路跑去最近的自動販賣機。
那裏,校啦啦隊的女生們正成群結隊地從旁邊走過,幾個穿露臍運動裝的女生靠着販賣機,邊喝水邊說笑。
聒噪。
景越眉擰緊,走到離她們最遠的那臺販賣機前挑選飲料。
他不喜甜,平時只喝白水,偶爾陪長輩品茶,所以看着眼花缭亂的甜飲後,不知道該選哪一款。
硬幣已經投進去,卻半天按不下鍵。
自帶聚光燈的體質,使得他很快就被那群女生注意,也不知誰低呼了聲“景越”,立刻引來一陣竊竊私語。
雖然早已習慣,可被人觀猴般緊盯不放,心頭多少有些不快。
“景越,好巧!”
甜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語氣帶着幾分熟稔。
景越聽出是範娜,沒回頭,只淡淡地應了一聲。
像是絲毫感覺不到他的冷淡,範娜走近他身旁,斜靠着販賣機,繼續和他搭話:“買水?我剛好多買了一瓶,你要不要?”
景越依然冷淡拒絕,本不想繼續和她閑聊,轉念想到她可能了解女生的喜好,便屈指敲着販賣機,側頭請教:“你喜歡喝哪種甜飲?”
不高不低的一句問,讓周圍女生全都噤了聲。
進校一年,景越對誰都是一張冷淡臉孔,從來沒有主動問過哪個女生公事以外的問題。
破天荒的舉措,難免讓人深想。
範娜心跳得飛快,頂着四面八方而來的羨慕眼神,佯裝淡定地告訴他:“我喜歡喝草莓牛奶!粉紅色包裝很戳少女心,沒有哪個女生會不喜歡。”
景越聽後點點頭,目光在那盒草莓牛奶上停頓幾秒,然後按了鍵。
随着取貨口傳來的“哐啷”聲,圍觀者的好奇心也達到頂點。所有人都屏息等待後續,甚至有人拿起手機偷偷點開相機,想把男神初次送女生東西的這一幕給拍下來。
景越彎腰取了貨,漂亮的手指握着那盒少女心十足包裝的飲料,盒面裹着一層薄薄水霧,在他指間化為水珠,緩緩爬過,惹人心癢。
範娜見他轉過身來,已經不自覺伸出手準備接下,笑容堆積在臉頰,甜美中透出得意。
只是,一直對她冷冷淡淡的男神,為什麽會突然做出示好的舉措?難不成是因為昨天的事?
體育系有個富二代,昨天開着載滿玫瑰的跑車來女生宿舍樓下高調表白,當時惹來不少圍觀者,都說男生帥氣又浪漫,景越和系花這對官配恐怕要被拆散。
範娜有些驚訝,難道景越早就喜歡上了她,只是因為太悶騷而藏在心底,現在出現強敵,終于沉不住氣了?
校園甜寵文的常見套路,在兩人身上毫無違和感。
範娜已經預見他接下來會展開的猛烈追求,只是,送到舌尖的“謝”字還沒吐出來,景越拿着那盒飲料錯身走開。
所有人都愣了。
範娜懸在半空中的手難堪地捏緊,一種不甘和煩躁頃刻間湧上來,她回頭,和啦啦隊的隊員們一起望向他漸行漸遠的背影。
心裏都有同一個疑問:他的甜飲是買給誰的?
……
夏雲珠在辦公樓外踟蹰,不知道該不該等景越回來。
她剛才的強烈反應,純粹是穿越後遺症所致。
畢竟她才剛從朝鳳逃回來,今早忙着解釋曠課緣由,還沒有時間做心理緩沖。
其實在京州的日子苦中亦有甜,正在讓她感到抗拒和恐懼的,只有薄風遙。
剛到朝鳳不足半月的那晚,她曾親眼目睹過他殺人的場面——
彼時,夏雲珠正準備試試跳湖穿越回現代。
扭頭瞥見一人從街頭走來,埋伏已久的刺客們縱身将他圍住,刀劍唰唰出鞘,晃花人眼。
來人手裏還提着一壺酒,閑散模樣,像是根本沒察覺到危險逼近。
夏雲珠見狀,驚懼交加地捂住嘴。
天!這是要殺人嗎?
按理說她一個穿越者,如何回現代的難題都沒搞定,哪有閑工夫去管別人的事?可當她借着月光瞧清來人的面容後,再也沒法做到袖手旁觀。
這不是當初借她外袍的人嗎?
都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湧泉她是沒法了,畢竟她不會武功,赤手空拳對付那麽一幫殺氣騰騰的刺客,無疑自尋死路。
但,一點小幫助還是能行的。
她在身上摸索了一圈,口袋裏的iPhone硌了下手,頓時計上心來。
右上角的電量已經變紅,趁着自動關機前,她飛速拉出控制中心,咬牙按下了音樂播放鍵。
手機被扔向草坪深處時,古代人聞所未聞的英文歌突兀響起。
“La da da da dash”
(噠啦啦啦啦~)
“It’s the motherf*ckin D-O-double-G (Snoop Dogg)”
(老子是最牛逼的史努比狗狗~)
這首大佬必用紅曲吓了那幫刺客一大跳,足足愣神三息才惱怒地提刀朝她躍身而來。
她的确是轉移了那幫刺客的注意,卻因為不會斂息而暴露在危險之中。
看着刺客們殺氣騰騰而來,夏雲珠連尖叫的勇氣都沒有,只能睜大眼睛,頭腦空白地僵在原地。
——她明明把手機扔去了另一邊,為什麽還會發現她?!
就在這時,石板路上漫不經心喝酒的人像是陡然驚醒的猛獸,腰間佩劍閃電般出鞘,銀輝在他指間流瀉而過,刀起刀落間,鮮血四濺。
沖向夏雲珠的刺客接連發出慘叫,蒙着黑色面罩的頭顱七零八落散在地上,空氣裏濃烈的腥臭在發酵。
說唱還在繼續……
“La da da da dahh”
(噠啦啦啦啦~)
“It’s the motherf*ckin D.R.E. Dr. (Dre motherf*cker!)”
(老子是最牛逼的…)
刺客如數倒地,而暗殺的對象就站在冰冷的月光下,涼薄的唇似笑非笑,睫羽之下,鳳目神色清明,哪有方才的半分醉态?
像是被戳破了的氣球,夏雲珠腳下一軟,仰頭跌坐在地上。
滿地粘稠的血和慘不忍睹的屍體無聲提醒着她,方才的一幕幕都不是幻覺。
恐懼陰寒滲骨,眼淚沒出息地滾落。
她強撐着不暈過去,手腳并用逃進了夜的深處……
那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殺人的場面,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了強者的姿态。
如果說薄風遙是她第二害怕的人,那沒人敢排第一。
所以,做了那樣的虧心事,她怎麽可能不擔驚受怕?
……
景越急着趕回來,沒注意到身後跟了幾個想一探八卦的女生。
見夏雲珠還站在辦公樓前的銀杏樹下等他,稍微松一口氣,加快腳步走去她面前。
“好點了嗎?”他問,把沾滿水珠的草莓牛奶遞給她,“不知道你的口味,随便買的。”
夏雲珠看了看那盒飲料,沒肯接:“我已經緩過來了,飲料就…不用了。”覺得過意不去,她又擡起頭,沖着他抱歉道,“麻煩你白跑一趟,實在對不起。”
景越的手緊了一緊。
眉眼溫淡,卻透着幾分不容違逆的強勢,他把草莓牛奶放去她手邊,示意她接受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水珠順着他的指尖滑進她掌心。
涼得她顫了一顫。
“好像太涼了。”景越忽然收了手,擡眸望着食堂的方向,腳步蠢蠢欲動,“我去給你換杯熱飲。”
見他真有這樣的打算,夏雲珠連忙制止他,手拉了下他的胳膊,意識到不妥,又趕緊放開:“不用了!我還要去教務處報名重修,熱飲就不算了,再說,現在的天氣也不算冷。”
甜甜包裝的草莓牛奶再次遞到她眼前。
夏雲珠猶豫了片刻,終于接受。
她撕開吸管外的透明包裝袋,邊插邊說了聲謝謝。
景越站在旁邊等她喝完,目光不時掃過她的臉龐。
他手機裏有一張她的照片:18歲的女生站在禮堂角落,似乎不擅長面對鏡頭,她的笑容腼腆而羞澀。
這是她失蹤後,他從班級群裏找來的,反複端詳無數遍,依然只是蒼白的平面人物。
如今她就站在眼前,會動會說話,這才讓他有了實感。
頭發栗色,發梢燙成懶卷搭在胸前,沒有多餘的劉海,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
漂亮的娥眉,眼眸烏亮,蘊着幾分敏感,膚色很白,眼底的青色格外明顯。
大概是沒睡好又低血糖的緣故,飽滿的唇色澤很淡,使她看上去比想象中嬌弱。
也許急着去教務處,她喝得很快,飲料很快見底,她轉身把軟盒扔進垃圾桶,然後對他說:“飲料多少錢?我轉給你!”
仿佛被迎頭潑了冷水,景越的臉立刻沉下去,唇抿成一條線,說了兩個字:“不用。”
夏雲珠心想,他可能怕她借口還錢加微信,便低頭從錢包裏摸出硬幣。
擡頭時,發現他臉色更臭,胸口起伏着顯而易見的怒意:“說了不用。”
夏雲珠手頓在半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烏亮眼眸,倒映他不淡定的神色。
察覺到自己再次失态,景越別過臉,難堪又失落地問:
“非要跟我這麽客氣?”
“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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