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幾倍啤酒下肚, 話匣子徹底打開。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開始吐露自己的家務事,抱怨老婆摳門得要死,連煙錢都給沒收:“你們幾個小子都還沒結婚吧?跟你們說,晚點結婚好, 結了婚就等于宣判無期徒刑, 花點小錢找找樂子都得管。”

正說着, 兜裏手機響了。

劣質的山寨機, 鈴聲帶了失真的噪響,高唱着:“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 怎麽愛你都不嫌多……”

聽慣了鳳管鸾笙, 鐘鼓之樂,對于現代歌曲,薄風遙實在欣賞不來,眉心不自覺皺起。

對面的中年男人接起電話, 滿臉煩躁:“知道了!馬上就回來!我這剛收工,好好好…挂了。”電話一摁, 又是一陣抱怨,“煩死了!家裏黃臉婆催我回去了,小劉, 好好招待下遙小子,撸玩串帶他去馨馨那兒找點樂子, 讓他見識見識城裏的風光。”

這話一聽便知是去勾欄院,在京州,不少人為了巴結他頻頻送來千嬌百媚的美人, 花魁姿色也多次領略,甚至還有名門貴女給他遞香帕。

都是絕色女子,他要是想尋樂子,何須等到現在自降身份去勾欄院睡胭脂俗粉?

薄風遙擱下酒杯,也跟着起身:“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小劉一聽,急忙拉住他:“這才幾點?夜生活剛過開始你就要回去,難不成你也跟汪叔一樣,家裏有只母老虎?”

一衆人哈哈笑起來:

“遙小子才19,哪兒來的母老虎?”

“瞧他這童子雞的模樣,怕不是還沒開過葷!”

就見話題主角氣定神閑地往桌上放了張百元人民幣,微微一笑,用今天才學到的詞兒說:“老婆在家等我,怕她着急。”

他轉身走了一段路,愣在桌前的男人們才回過神,異口同聲兩個字:“我.操!”

……

灑滿星光的老街,亮着兩三盞黯淡路燈。

遠遠望見家陽臺上亮着,薄風遙腳下速度又加快幾分。自從看了夏雲珠的手帳後,他便決定去找賺錢的活計。

生活的重擔不該由她一個女人來扛。

在京州集市,找份活計混口飯吃很容易,然而21世紀處處都需要身份證,這就使他就業的範圍變得格外窄,最後他只能将目光放在建築工地上。

招工的汪叔本不打算用他,然而在他展示驚人力氣後,态度大反轉,一口就把他給要了。

傍晚還邀請他一起去燒烤攤,盛情難卻,不好拒絕。

他沒有可以聯絡夏雲珠的手機,出門前只在飯桌上留了張“有事外出,勿念”的字條,夏雲珠到家後遲遲不見人回,早就心急如焚。

門一開,便從沙發上彈起來,氣急敗壞一句——“薄風遙!你去哪兒了?!”

因為太過擔心,以至于連平日的敬語都忘到九霄雲外,看見他渾身沾滿泥濘,以為出了什麽事,急得要命。

“到底什麽事急得你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獨自跑出去了?迷路了回不來怎麽辦!被無良司機撞到通知不到我,沒錢急救怎麽辦!你要急死我嗎?!”

她怒氣沖沖的模樣,不知為何,讓薄風遙想到工友們打趣的那句“母老虎”,便眯起眼睛,饒有興致地打量。

嗯……

的确是越來越兇了。

但終究是個柔弱女子,攔腰一抱就失了抵抗,嬌小身體窩在他懷裏,想繼續發脾氣,卻早已沒了剛才的氣勢。

豎着的一雙娥眉下,烏黑眼眸蒙着顯而易見的水汽。

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他喉嚨裏發出輕笑,抱着她在沙發坐下,明知故問一句:“這麽擔心我?”

他呼吸暈着淡淡酒氣,将迷離夜色都熏出幾分醉意。

夏雲珠正惱着,沒肯給他好臉色,口是心非道:“誰要擔心你?要是再這麽不計後果到處亂跑,出了事我可不管!”

他低頭,沙啞聲音貼在她耳邊:“我沒你想得這麽弱不禁風,不過……這份關心,我很喜歡。”

耳垂被他呼出的熱氣熏紅,夏雲珠擡手推他,卻被順勢拉扯得更近,滾燙的唇猝不及防地落下,橫在腰間的手也收得更緊。

被肆意掠奪一番後,她才反應過來,薄風遙這是…醉了?

“你喝了…唔…多少…酒?”

話語被他抵進來的舌攪碎,沾染泥濘的外套悄然落地,夏雲珠被推倒在沙發上,頭頂吊燈明亮的光,在視線裏劇烈搖晃。

意料之外的展開。

将空氣中的冰冷都融化。

她的手抵在他胸口,卻不似曾經那般抗拒……

吻纏綿得奪走她所有氧氣,近乎窒息的時刻,他終于舍得停下,雙手撐在她臉側,逆光中,那眸也亮得驚人。

“我找了一份活計。”他笑着掏出剩下的兩張百元大鈔塞進她手裏,表情洋洋得意,“以後錢的事都不必操心,我養你。”

鈔票沾染他的體溫,皺巴巴蜷在她手心。

夏雲珠腦中嗡響。

一個連身份證都沒有的人,誰肯雇?他到底…找了什麽活計?

她盯着那團粉色人民幣,貨真價實的錢,沾着零星泥濘。

——該不會是……?!

她這才注意到,他的頭發上也落滿灰塵,此般狼狽哪是夜安宮主所能忍受的?

不可置信地問他:“你找的什麽活計?”

伏在身上的人笑得勾魂攝魄,吐出來的字卻格外欠揍:“秘、密。”

不想和他兜圈子,夏雲珠直接問了:“是不是找了建築工地的活?”

見他眸光一頓,夏雲珠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一個遲早要回去的古代人、曾經風光無限錦衣玉食的江湖大佬,跑去建築工地搬磚?到底是哪根筋不對!

不利健康的粉塵、難以忍受的工地噪音、膽戰心驚的高空作業,每一樣都高亮着“危險”。每時每刻都有民工意外死亡,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她良心何安?!

“跑那麽危險的地方賺點辛苦錢,宮主是嫌我家徒四壁,還是覺得我克扣了您的生活?”

話一出口,眼眶便泛了紅,後怕的感覺順着血液遍布全身。城市繁華的背後,潛伏着數不清的危險,稍有不慎就惹禍上身。

工地是什麽地方?危險不說,人也魚龍混雜,他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古代人,很容易就被哄着誤入歧途,染上黃/賭/毒別說是回朝鳳繼續當江湖霸主了,等待他的只有滅亡。

夏雲珠操碎了心,他卻還在笑,一手把她圈在懷裏,一手親昵地捏她的鼻尖,眼尾揚起漂亮弧度,語調寵溺:“夏雲珠,你怎麽這麽聰明?”

她生氣地瞪眼,打開他的手,掙紮着就要從他懷裏出來,一肚子火氣,沒心情跟他說笑!

起身的瞬間,被他強行壓回去。

兩人相距不過咫尺,幾乎是唇貼着唇說出後面的話——

嘆息般,散在蜻蜓點水的吻裏。

“過去的十幾年,你我不相識,所以沒能替你遮風擋雨,但既然我來了,便不會讓你再吃半點苦。”

“我薄風遙的女人,當是捧在手心裏寵的。”

“乖,把兼職都辭了。”

……

薄風遙娶了老婆的事,讓八卦的小劉憋了一晚上,第二天工地午休,就迫不及待地問:“哥們兒,你才19歲就結婚了,老婆是老鄉吧?”

薄風遙摘掉安全帽随手放在一旁,想了想,輕輕地應一聲。

江川市是曾經京州龍城,忽略一千年的距離,他和夏雲珠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确算是同鄉。

小劉遞給他一支煙,羨慕不已:“真好!一個人進城務工辛苦又寂寞,帶上老婆一起,就沒那麽難熬了。”

想到夏雲珠嚴重警告過他不要随便抽別人遞來的煙,于是搖頭謝絕。

小劉笑了聲:“別跟我說你不會抽啊!”

不會抽?笑話!

單是煙杆,他便收藏無數,紅木紫竹絞花做工精細的煙杆配上玉石翡翠的煙嘴,對于煙袋他也十分講究,只光顧京州老字號的旱煙店。

只是答應過夏雲珠,如果堅持要上工地賺錢,便必須事事小心,旁人的煙抽不得、離席後的酒喝不得、地下賭場去不得、有些窯子也…逛不得。

——“我們這裏逛窯子是禁止的,您要是有…有那需要,還是等回了朝鳳再說吧……找個正經人家的姑娘,也…不怕染病。”

想到她說這話時憋紅臉的模樣,他便覺得好笑。在她眼裏,他就那麽像沉溺勾欄院的風流浪蕩子?習武之人最忌諱房事放縱,況且江湖處處算計,哪怕送來天仙似的美人他也不敢亂碰。

——慘死床上的人,可不在少數。

小劉那話只是随口一說,見他不接,也不強求,自顧自點上煙,又問:“對了,你老婆在哪兒打工?有機會帶來給大夥見見呗!”

劣質煙草燃燒後的刺鼻焦味中,薄風遙提着褲腿在一堆磚塊上坐下,聲音平靜地說:“沒打工,她在江川大學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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