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最終,這次對話以溫城一句“哥要先去開會,下次再聊”匆匆結束了。
這個理由太過蹩腳,足以窺見電話那頭的人有多狼狽難堪,幾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
溫慕沒法知道自己哥哥的心理活動,挂斷電話後就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也沒繼續刷手機了。
過往的記憶像是被人擺在眼前,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溫慕一直都知道父親不喜歡自己。
小的時候溫父對他就是一副不茍言笑的嚴厲模樣,和在面對溫城的時候判若兩人。在溫慕的記憶裏,從來就沒有見過父親的笑顏。
無論是他在幼兒園得了獎勵,和鄰居小朋友比賽贏了,還是考試拿了第一名,溫父永遠都是先冷淡地瞥上一眼,随後板着臉反問:“溫慕,這很值得你驕傲嗎?”
這很值得驕傲嗎。
好像無論他做點兒什麽,父親都不會滿意。
不過溫父雖然崇尚嚴格教育,卻也知道一昧地抨擊只會讓孩子和自己疏遠。所以他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也會淡淡地對着溫慕誇上一句:“還算懂事。”
雖然和誇哥哥時完全不是一回事兒,但是能從溫父嘴裏聽到誇獎已經是難得了。
溫慕如獲珍寶,像是那種迫切得到肯定的小孩子,甚至因為自己父親不走心的一句誇贊改變,變得愈來愈乖。
小孩子的心思都很單純,他只是想讓父親更喜歡自己一點。
可是很快,一切都在六歲那年改變了。
其實溫慕對那一段記憶是紊亂的,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所有的小事件像是一堆對不上的碎片,雜亂無比。
然而,他又卻清楚地記得一些細枝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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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哥哥很久沒有抱着自己去游樂場玩過了,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目光隐忍複雜。而父親也開始對自己視而不見,溫慕偶爾和他對視上了,還能清楚地看到對方眼裏含着的冷漠和厭惡。
那種目光像是一把鋒利的刃,只有六歲的溫慕只感到一股莫大的陌生與惶恐朝自己襲來,根本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樣。
他到底做了什麽,為什麽大家好像都很讨厭自己。
直到年紀漸長,記憶串成一條長線,所有事件歸回原位,猶如千萬把劍一刀一刀地在剜溫慕的心
——是他,間接害死了自己的媽媽。
溫慕的手指微微顫了顫,心髒有一瞬間的抽痛,臉色有些蒼白。
…
天色很快就到了傍晚。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想太多的緣故,溫慕一整天都有些失神恍惚,十分不在狀态。
此刻,他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一動不動地發呆,孟庭宴剛進門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認錯了。
孟庭宴步子不緊不慢地走着,距離逐漸靠近,“你在幹什麽。”
溫慕手指猛地一顫,這才回過神地擡起頭來:“孟先生,你回來了啊。”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露出一個很輕的微笑,走過去抱住了孟庭宴,“我等好久了。”
敏銳地察覺到溫慕情緒上的異樣,孟庭宴剛準備側身躲開的動倏地作一頓,改成任由他抱着了。
不過準備回抱的手最終卻沒有落下去,孟庭宴有些莫名,抿了抿唇:“你怎麽了。”
“沒有啊。”溫慕沒察覺到他的動作,自顧自地把手的力度收緊了幾分,臉用力埋進對方懷裏,“孟先生,你身上好暖啊。”
“……溫慕。”孟庭宴無視了他的撒嬌和賣乖,又重複了一遍,“說話,到底怎麽了。”
溫慕聞言頓時不動了,睫毛微顫,默默地抓着孟庭宴的西裝外套,也不願意說話。
孟庭宴不可抑制地皺眉。
就在他準備把對方拉出自己懷裏問話的時候,就聽懷裏的人突如其來地問了一句:“孟先生,你以後會離開我嗎?”
孟庭宴的動作猛地一停,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什麽?”
溫慕很緩慢地從他懷裏退出去,不安地抓了抓衣角,垂下頭去:“我是問,孟先生以後會離開我嗎?”
孟庭宴沉默幾秒,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回答,“……怎麽突然說這個。”
“就是想問問。”
溫慕搖了搖頭,不過很快又擡起頭來望着孟庭宴,聲音越來越低,“孟先生,你有想過要和我分開嗎。”
孟庭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沒有。”
雖然不知道對方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問題,但事實上孟庭宴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在他看來,溫慕這麽黏人,絕對不會主動離開。而孟庭宴自己現在也還沒有和溫慕分手的打算。
至于未來會怎麽樣,誰都無法預測。
他很快就回過神來,抿着唇,眸光幽深,“如果你想走,那随你喜歡。”
“真,真的嗎?”
聞言,溫慕眼睛閃着些許光亮,不過很快又反應過來自己的表現太奇怪了,望着孟庭宴真摯地搖搖頭,“不是。我,我是不會離開孟先生的。”
他重新環住了孟庭宴的腰,不安的情緒緩解了不少,又埋在對方懷裏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對方的氣息作為烙印嵌入身體裏。
溫慕聲音低低的,乖順地窩在他懷裏解釋道:“我今天看了一部電視劇,女主角的爸爸不允許他們在一起,還要強制送女主出國,真的太過分了。”
溫慕微微地吸了吸鼻子,鼻尖微紅,“孟先生,我好難過。”
“……”孟庭宴略微繃直的唇角一止,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就是因為這個?”
“唔……”溫慕仰起頭來,有點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唇。
“……”
沒想到只是白擔心一場,孟庭宴緩緩吐出一口氣,臉上沒什麽情緒。他緩緩掙開對方抓着自己的手,只覺得掌心粘膩膩的。
也是,像溫慕這樣的人,能有什麽可難過的大事。
“你以後給我少看點肥皂劇。”
…
不知道是不是孟庭宴的話起了安定心神的效果,溫慕白天的郁悶心情一掃而空,晚上也睡的很好,甚至還做了一個好夢。
他夢到了和孟庭宴初遇時的場景。
溫慕還記得很清楚,那時候的自己在課餘時間找了個在商場演奏鋼琴曲的工作,收入不算高,但勉強過得去。
那一天,據說有個大老板要來視察商場地營業情況,需要安排節目。
而溫慕就很幸運地被負責人賦予重任,安排表演第一個節目,是一曲鋼琴獨奏。
他很少會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彈琴,當時緊張地不行,而且那天負責人還一直在對他強調“不要出錯,一定要好好表現”。
于是溫慕強迫自己壓下緊張的情緒,極其緩慢地走上臺。
臺下坐滿了人,他不自覺地吸了口氣,連頭都不太敢擡。溫慕在心裏給自己打氣,醞釀了許久才終于鼓起勇氣掃了一眼觀衆席,有些緊張。
幾乎是同時的,他立馬就注意到了第一排坐在最中央的一個年輕男人。
也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只是那個男人長得實在是太紮眼了,除卻精致的五官不談,氣質也很獨特,西裝革履又應對地游刃有餘的模樣,宛若鶴立雞群。
而且溫慕還看到了在那個男人的旁邊,平時最喜歡拿腔拿調的商場負責人也在,表情還十分谄媚和狗腿。
他的手指一頓,思維開始發散。
難道那個男人就是傳說中來視察的大老板?
可是看起來也太年輕了點。
他自顧自想得入神,完全沒發現自己的打量已經被發現了。
感受到他的目光,那個男人突然擡起頭來望向臺上的人。
猝不及防的,兩人遙遙對視。
然而就在和溫慕對視的那一瞬間,那個男人冷淡的表情突然發生了一點變化,看起來像是驚詫和些許複雜的微妙。
溫慕愣了愣,被人發現并抓包都沒有第一時間也沒有移開目光。
因為對方這個目光裏的情緒很奇怪,就好像是遇到了很久沒見過的故人。
他的腦子裏只剩下兩種聲音。
第一種是,那個男人真好看。
第二種就是:他認識自己嗎?
可是溫慕很确定自己沒跟這個人見過。
只可惜節目很快就要開始了,溫慕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細想,很快縮回目光,快步走到鋼琴面前。
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專注在眼前的鋼琴上。
可是接下來的整個表演中,溫慕卻都感受到了來自臺下那一雙灼熱的目光,似乎不曾移開過。
因為那道視線的存在感太強烈了,在臺上的他抿了抿唇,終于找到機會,忍不住飛速地擡了一次頭。
猝不及防的,兩人的視線再次對上,溫慕的手指猛地一頓,差一點就空了個音。
不知為何,他的臉逐漸發紅發熱。
一演奏完,溫慕就匆匆地走回更衣室換衣服。
更衣室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正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發現那個與自己對視的男人就站在更衣室的門口。
溫慕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等自己,不自覺地抓了抓衣角,有些局促不安地停下腳步,“你好,請問是有事嗎?”
那男人倚靠在牆上,聽到聲音驟然擡起頭來。
他表情很淡,在看清溫慕的長相後細微地抿了抿唇,眸光暗下來,裏面摻雜了一些溫慕讀不懂的複雜情緒。
“抱歉,我剛剛認錯人了。”
溫慕愣了一下,頓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解釋剛剛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事情。
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小小聲道:“沒關系,我不介意的……畢竟,我也看你了。”
“嗯。”那個男人表情頓了頓,好像就是為了過來解釋這麽一句話,說完後就準備走了。
“等、等等!”
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要走了,溫慕連忙叫住他,耳尖微紅,“先生,你……你叫什麽名字啊?”
那男人驟地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垂眸沉默了許久。
久到讓溫慕不安地思考是不是自己太唐突、露出懊惱情緒的時候,突然,那個男人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名片,遞過去。
他的聲音低沉,很悅耳。
“我叫孟庭宴。”
我叫孟庭宴。
這句話像是有什麽魔咒,溫慕眼睫微微一顫,緩緩睜開了眼。
天還沒有亮,他下意識望了一眼旁邊的孟庭宴,發現對方還在睡。于是溫慕又動了動,細微地翻了個身。
他神情還有些許困意,思緒有些朦胧的遲鈍,卻不自覺地飄遠了些。
好像很久都沒有夢到以前的事情了。
那應該是十九歲的時候了,因為出國念書的事情,溫慕和溫父關系鬧得非常僵,就連溫氏的某些高層都略有耳聞。
溫慕根本就不想出國,終于鼓起了勇氣,第一次違抗了溫父單方面的決定。
大概是沒想到他竟然還有會反抗的一天,在得知他溫慕故意搞砸了出國面試的時候,在外人面前向來顧及臉面的溫父一臉震驚和怒氣,直言讓溫慕滾出去,自生自滅。
于是溫慕收拾好行李,帶着錢就離家出走了。
其實這是他第一次做這麽叛逆的事情。溫慕沒有社會經歷,但是迫不及待地想逃出那個令人窒息的牢籠,所以非常利落幹脆。
那段時間溫城的事業上出了點問題,自顧不暇,根本就不知道兩人之間的争執。等終于得空回了趟家的時候,發現溫慕已經搬出去三個多月了。
溫父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把溫慕所有的銀行卡給凍結了。溫城得知後,額外開了張自己的副卡給溫慕。
溫慕不願向溫父低頭,卻也不想接受溫城的好意,所以就開始在課餘時間去找兼職工作。
最後,溫慕找到了那個在商場裏面彈鋼琴的兼職工作。
也因此遇到了孟庭宴。
回憶到這裏,溫慕睫毛微微一顫。
從某些方面來看,他或許應該感謝溫父。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溫慕可能就不會認識孟庭宴,兩人也沒有在一起的機會。
說實話,孟庭宴給溫慕帶來了很不一樣的體驗。
明明是一個很冷感的人,無論是對待感情還是其他的事情,可他卻會記得溫慕的一些小習慣和小細節。
知道溫慕怕黑,所以特地在床頭買了個夜燈。他還記得溫慕的生日,會貼心地準備生日禮物。每次到冬天的時候,溫慕的手腳會變得很冰涼,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覺,這時候孟庭宴就會貼心地幫他捂腳,抱着他入睡。
還有很多方面的小細節,溫慕已經沒有辦法一一回憶起來了,他眉眼不自禁地彎了幾分,只覺得內心被絲絲的甜蜜填滿。
這還是除了媽媽和家裏的保姆阿姨以外,有第三個人對他這麽好過。
不僅如此。
孟庭宴還給了自己一個家。
想到這裏,溫慕又翻了個身,安靜地注視起身旁男人來,手指不自覺地勾勒起對方的面部輪廓。
又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地收回手,安心地躲進對方的懷裏,再次閉眼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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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