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孟庭宴拿完文件,快走到樓下的時候,倏地周圍陷入了一片黑暗。

整個小區都黑漆漆的,連本就不怎麽明亮的路燈都黑了下去。

停電了?

四周寂靜又黑暗,氛圍有點詭異和滲人,他怔了下。

随後突然想起什麽,孟庭宴不可抑制地皺起眉頭,眉宇逐漸發沉,嚴肅又擔憂。

溫慕現在應該在洗澡。

……對方很怕黑,而且膽子也很小,估計要被突如其來的停電吓壞了。

意識到這一點,孟庭宴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了,唇角微微下壓,步子又不自覺地加快了些。

家裏突然黑暗下來,一絲光亮都沒有。

剎那間,溫慕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後心開始突突地跳個不停,一陣心悸。

浴室的氣溫暖适中,他的手卻不自覺微微出汗,神情爬上不自知的慌亂。

溫慕語氣微顫,語氣細弱地看起來像是快要哭了,“孟先生?”

等他喊完後才想起來,孟庭宴下樓拿文件了,不在這裏。

無盡的黑暗像是要把人吞噬淹沒,勾起心底最無處安放的壓抑與恐懼。

溫慕感覺眼睛像是被強行蒙上了層漆黑的紗布,又逐漸升起一層霧氣。而衣角也自己被死死地拽着直到發皺,身體卻不敢随意挪動,生怕碰到什麽障礙物摔倒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睛逐漸适應黑暗,終于勉強可以看清室內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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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傳來幾聲貓叫,讓人心安定了幾分,但還是難以掃空恐懼。

因為屋內還是孤寂得可怕。

溫慕恐懼的心情沒有半分好轉,反而感覺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仿佛每個細胞都在拼命叫嚣着什麽。

“小緣?”

話音剛落,貓咪就附和地叫了幾聲,只是他看不見對方的位置。

“小緣?”

溫慕又喊了一句,只是短短的幾分鐘,他的大腦就快被四面八方襲來的詭異念頭占據。

身上穿的還是浴袍,溫慕額頭微微滲出薄汗,臉色逐漸蒼白,強忍着不适走到卧室門口,步伐淩亂。

他無力地走到門前,然而才剛剛推開,就借着慘白的月光,看見了正對着門的衣櫃。

猝不及防的,溫慕的瞳孔驟然緊縮,像是被人當頭一棒

一瞬間,他的表情陷入巨大的驚恐之中,像是被人緊緊地扼住了喉嚨,又像是溺進水裏,快要窒息。

卧室內的擺設依舊,溫慕感覺自己的大腦被什麽巨物重擊,快被一陣又一陣的尖銳刺破,死死地盯着面前被黑夜籠罩住的衣櫃,身子控制不住地無力發軟。

畫面似乎在交疊重合。

他想讓自己出息一點,不要害怕。

可是,那不好的回憶不停地在腦海裏翻湧,像是無休止的噩夢一樣,不斷地在提醒着什麽。

“都過去了……”

溫慕拼命撐住讓自己不要崩潰,聲音卻帶上了細微的哭腔。

貓咪聽到主人的聲音,連忙跳過來。然而溫慕現在顧不上它了,陷入巨大的慌亂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他掰着門框的指節透出無力,終于還是無力地跌落在地,臉上的血色盡失。

溫慕死死地咬住唇不敢發出聲音,卻任由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滾落,渾身都在顫抖。

就好像回到了那一年,只有六歲的自己躲藏在窄小的衣櫃裏,小手死死地捂住嘴巴,努力屏住呼吸,生怕被醉酒的男人發現,得到更加嚴峻的懲罰。

而在櫃門外的室內,男人在粗暴地翻找着什麽,語氣帶着冰冷的厭惡,不停地指責謾罵。

“溫慕,滾出來!”

男人犀利的話語宛若一把把鋒利的刀刃落在年幼的溫慕身上,冰冷又無情。

“你以為躲起來我就找不到你了嗎,你這個殺人兇手!”

“像你這樣害死自己媽媽的人,簡直就是敗類!”

“廢物!”

而後,不知道是現實還是幻聽,只聽‘吧嗒’地一聲。

剎那間,原本還留有一絲縫隙的衣櫃被徹底鎖上,最後一道光亮也消失了。

那個清脆的鎖音仿佛是什麽魔咒,溫慕腦子裏那根僅存的名為理智的線霎時間繃斷了,像是喪失了一切與人類有關的本能,絲毫不敢動彈。

貓咪急切的叫喚,淩亂的腳步聲,粗暴的翻找……

終于,僅一門之隔,溫應洲冰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身上醉醺醺的酒味過甚。

“既然這麽喜歡躲,那就讓你躲個夠。”

被發現了,年幼的溫慕聞言小臉煞白,死命地搖着頭,卻還是不敢說話。

而在現實中,他也已經痛苦地蜷縮成了一團,就快分不清現實和回憶,不知道身處何境。

不……

溫慕死死地抓住胸前的衣襟,難以平息急促的氣息,在心裏發出幾近撕裂的無聲吶喊:不是這樣的!他不是,他不是……

臉上混着汗與淚,哭聲壓抑到極點,身體伴着心髒的疼痛控制不住地抽搐,連身後傳來聲音都沒聽到。

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

殘存的意識提醒溫慕掙紮着站起來去吃藥,只可惜無力到根本就站不起來,剛撐住牆沒多久,腿就又軟了下去。

他的身上冰涼,然而就在即将跌落下去的那一刻,落入了一個溫暖又有力的懷抱。

“慕慕!”

剛進門就發現了這怪異的一幕,孟庭宴第一時間沖過去,緊緊地抱住懷裏顫抖的人,心疼又有些慌亂。

只是對方瘦弱的身體産生了很強烈的激越反應,身子抖得更厲害了,開始劇烈掙紮,嘴裏還在不停地念叨着什麽。

“慕慕?”

孟庭宴喊了對方幾遍,卻還是沒有得到回應,耳朵想湊近去一聽,卻發現對方竟然一直在道歉,“對不起、爸爸我錯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仔細辨聽出對方說的什麽,孟庭宴的表情微微一僵,心越發沉。

這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只是還沒等想明白,孟庭宴方才這個靠近的動作似乎吓到了溫慕,懷裏的掙紮感更激烈了,好幾次就快要掙脫開手。

他表情微窒,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什麽手傷這麽礙事,卻只能左手使勁,于是抱得更緊了。

“慕慕,是我。”

孟庭宴只好轉變了策略,緊緊貼着溫慕的臉,嘗試安撫,“我在這裏,沒事了……”

兩人的呼吸交織纏綿,只可惜溫慕現在淚眼迷離,根本就不清醒,聽不進他的話了。

然而孟庭宴還是不死心,像哄小孩子似的,試圖喚醒對方,“我在這裏和你一起,不用害怕好不好?”

“只是停電了,什麽都沒有,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

“慕慕,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錯……”

然而話音剛落,倏地,孟庭宴感覺肩膀一痛,随後表情微變,不可抑制地悶哼了聲。

其實溫慕一直都能聽到耳邊不停地傳來個熟悉的嗓音,聲音又低又輕,似是在安撫自己。

雖然大腦一片混亂,根本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麽,但是他的思緒卻在跟着那個聲音走。

很快,溫慕心裏的壓抑和委屈就因為對方的安撫而無限放大,像是找到了一個宣洩口,本能地發洩情緒。

所以下一秒,他死死地咬住了一塊柔軟的什麽東西,幾乎用盡全力。

溫慕已經壓抑太久了,完全失去理智,依靠人類本能的天性自我發洩,哭得撕心裂肺。

孟庭宴感覺左肩一陣接着一陣的吃痛,卻還是沒舍得放手。

對方委屈的哭聲讓他感到發悶得厲害,心裏同樣不好受。

他嘗試松了松力度,改為拍撫着溫慕的後背,卻又很完美地把對方環在自己的懷裏,掙脫不開。

不過現在的溫慕也完全沒有逃脫的能力。很快,孟庭宴的衣衫逐漸被打濕了,淚水還順着頸間落下去,有些黏膩膩的。

他卻毫不在意,反而安撫又克制地親了親對方的頭頂,只是聲音低到沙啞。

“慕慕,沒事了。”

“沒事了。”孟庭宴輕輕拍他的背,又重複。

時間一點點流逝。

終于不知過去了多久,懷裏的人逐漸平靜下來了。

溫慕整個人的重量都倚靠在孟庭宴身上,只是因為哭的太兇,還會時不時地抽噎,像是一只被人欺負狠了的貓,讓人心疼不已。

又過了一會兒,咬着肩膀的力度也驟然松開了。

十分鐘後,懷裏終于徹底沒了動靜。

……

溫慕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

他艱難地動了動,卻感覺到了腰間的一股禁锢力量,一時間掙脫不開。

溫慕表情微怔,下意識低頭看去,卻發現了攔在腰間的一只手。

腦子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眼睛微微放大,下意識順着手伸出的方向看去,卻看到了床頭邊的孟庭宴。

霎時間,溫慕神情又是一滞。

孟庭宴的五官是淩厲的,哪怕是睡着了也沒有任何的收斂,氣場十分強大。

只是溫慕注意到的卻不是這些。

此刻,趴在床頭邊的男人衣衫淩亂,眼底還有淡淡的烏青,明顯是沒睡好。還有,對方淩亂的敞開的衣襟依舊可見左肩,讓人窺得,裏面竟然有一個烏黑發紫的牙印記。

他的神情有些驚愕,一時間不知道昨晚對方去做了什麽。

對了,說起昨晚……

溫慕腦袋還有點痛,很努力地回想了一陣。

然而在想到了什麽後,他表情出現一絲裂痕,更加驚愕了,驟然陷入更大的不安之中,不可置信。

這……這是自己咬出來的?!

記憶逐漸回籠,溫慕回憶起自己昨晚宛若瘋子一般的失态模樣,心裏頓時揪緊了,一陣心悸。

看着孟庭宴受傷的地方,随後,他的內心被愧疚和惶恐占據,甚至後者大于前者。

孟先生會不會、覺得自己有神經病?

溫慕一時間竟然不敢去想這個可能性,心裏産生一絲想逃避的沖動,迫切地想離開這裏。

然而他才剛動了一下,本來就睡得很淺的男人就倏地睜開了眼。

猝不及防的,溫慕身體一僵,突然有點想哭。

孟庭宴緩緩擡起頭來,看到溫慕已經醒了,有點意外。

他一晚上都沒怎麽睡,所以聲音有點沙啞,卻放柔緩了,“感覺有哪裏不舒服嗎。”

此話一出,溫慕一臉怔怔地看着他,卻僵硬着不敢說話,眼神逃避。

孟庭宴還以為他是真的不舒服,又問了遍,“慕慕,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溫慕恍惚地搖搖頭。

孟庭宴這才松了口氣。

“那怎麽不說話?不要吓我。”

溫慕不安地抿唇,把頭埋得低低的,“孟先生,我、我昨晚……對不起,你手沒事吧……”

孟庭宴怔了下,答得很快:“沒事,沒關系。”

溫慕心情卻沒有半分好轉,以為對方是在敷衍自己,反而越來越糟糕,“我昨晚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我真的、對不起……”

孟庭宴聞言,意味不明地頓了頓,一時間沒有開口。

而溫慕以為對方真的生氣了,緊緊埋着頭,過了一會兒,也不敢說話了,心裏是無限的自責。

室內安靜了足足五分鐘。

然而沒多久沉寂就被打破了,孟庭宴手指微微一動,突然說了句話,卻與方才聊的完全不搭邊。

“慕慕,關于那天我說的在追你,你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什麽?”

話音剛落,溫慕果然愣住了,不安迷惘的情緒都寫在臉上,懵懂迷離地看着他。

孟庭宴見狀,目光逐漸深長幽遠,唇角細微抿起。

昨天晚上他一個人想了很多,通過這件突發的事情突然意識到,自己前段時間的想法似乎是錯誤的。

因為溫慕性格就是這麽溫吞,就算真的想通了什麽,也很難會把內心的真實感受告訴別人,依舊會埋在心底。

兩人都是內斂的性格,只要不問,他根本就等不到對方自己願意敞開心扉的那一天。

所以與其等溫慕自己想明白,倒不如靠自己主動。

于是此刻,孟庭宴望着他,又強調了遍,“沒什麽想問的嗎,什麽都可以。”

……自然是有的。

溫慕有點沒反應過來,因為他們剛才根本沒有在說這個。

他有點迷茫,愣愣地看着對方,随後又快速低下頭去,無力地安慰自己:這是不是代表,昨天晚上的自己在孟庭宴看來,并不算個怪物?

“真的沒有?”

“有……有的。”

話是這麽說,可是溫慕的腦子有點亂,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他沉默了許久,情緒才逐漸緩和下來,小聲地問,“那你……為什麽要怎麽說?”

孟庭宴耐心地反問他,“你覺得呢。”

溫慕又不說話了。

孟庭宴目光微深,一步步引導他,聲音低而緩,“告訴我你的想法,你覺得呢。”

溫慕抿着唇,頭埋得很低,小聲說:“對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

孟庭宴神色未變,鎮定到像是早就猜到了答案,眸子也沉靜如水。

過了幾秒,他才細微地動了動,眸子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我們兩個的感情……一直存在很多的問題。從你開始鬧情緒到提分手,到後面發生的一切誤會和事情,我都想了很多。”

“對不起。”

孟庭宴聲音微啞,真心實意地道歉:“我的确不是一個合格的伴侶,以至于讓你受了很多委屈和傷害,這點我也很後悔。”

溫慕怔怔地看着他,神情恍惚。

孟庭宴繼續說:“我思考了很久,其實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乏溝通。”

“我不擅長表達,你心裏有事也不會主動說出來,所以才造成誤會越來越深。”他不可抑制地頓了下,“就像雲木那件事情……”

聽到久違的名字,溫慕睫毛微顫,意味不明地垂下頭去。

“我和他的确沒有任何關系,更不存在什麽替代品,我很清楚自己在跟誰在一起。只是如果沒有那件事情,只要你不說,我永遠都不知道你誤會得這麽深。”

聞言,溫慕手微微抓緊了床單,聲音低弱地反駁,“是……你先騙我的,你說,你說不認識他。”

孟庭宴神情微滞,聲音低啞,“對不起,我當時,是怕你吃醋才這麽說的。”

說完後,他沉靜的表情閃過一絲懊悔,“這件事情的确是我的問題,以後都不會這樣了。”

溫慕沒想到是這個原因,表情怔忡片刻,卻緊緊抿着唇不願回答。

“人在意識到錯誤時,總會做出改變的,我也在不斷反思,并且作出改變。”

孟庭宴說:“如果我們當時敞開了心扉,或許就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有些事情,只有當面溝通才最有效果。就比如你一直都以為我不在意你,其實不是這樣。”

“我很在意你。”

其實這些話說出來并沒有孟庭宴想的這麽難和不自在,他又逐漸放松下來,神色很坦誠,不似一絲作假,十分認真:“哪怕已經分手了,還是很在意你。”

溫慕聞言,突然猛地擡起頭來,表情微愕。

一剎那,他的思緒迷離又混亂,剛陷入巨大的恍惚中,就聽對面的男人又開口了,語氣很鄭重。

“溫慕,我從來都沒想過要放手。”

有那麽一瞬間,溫慕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呆呆地與他對視,安靜地不像話。

孟庭宴沉默片刻,試探地伸出手,想去牽溫慕,意外地沒有得到一絲反抗。

霎時間,他沉靜的眉宇緩和下來,循循善誘,“你以後有什麽事情都可以直接告訴我,不用一直放在心裏。”

……第一次聽到有人和自己說這樣的話。溫慕抿着唇,眼眶逐漸泛紅了,有點委屈。

孟庭宴怔了下,還以為是自己操之過急了,心裏微微後悔,想去幫對方擦淚。

“怎麽又哭了。”他沉聲問:“昨晚哭得還不累?”

聽他提起昨晚,溫慕僵滞了片刻,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想忍住眼淚卻适得其反,拼命地搖搖頭。

孟庭宴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拿着紙巾幫對方擦眼淚,動作雖然不太熟練,卻很輕柔。

過了一會兒,溫慕才情緒才逐漸平複。

孟庭宴看着他,抿唇沉默了幾秒,聲音卻帶着鎮定和安撫人心的力量。

“慕慕,我陪你去看看心理醫生吧。”

溫慕的眼神還是迷離怔忡的,聞言身子瞬間一僵。

剎那間,他有種被人看穿的透視感,無地自容,表情錯愕又局促,“孟先生,你……”

孟庭宴卻知道他想說什麽,輕輕地拍了拍溫慕的背,眸子深沉,如實回答:“很早就知道了。”

聽懂對方雲裏霧裏的一句話,于是溫慕的神情又僵住了,眉宇莫名閃過一絲慌亂和逃避。

“生病了有什麽關系?不丢人。”

孟庭宴察覺到他的不安,神色平靜地掰正他的臉,心卻莫名發堵,有點心疼。

“我會陪你一起。嗯?”

溫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有些慌亂地別過頭去,眼神微閃。

過去了許久,他才終于給出個模糊不定的回應,聲音低纏。

“我要……要考慮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69章了,介個男人終于說了次漂亮的人話。

然後給大家推下我的新寵,叫《磕兒》(聽的狂野DJ版),雖然感覺沒有女王那首這麽上頭,但是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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