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孟庭宴說的沒錯,要知道原因的确很簡單,只要撥通當年帶溫慕的保姆電話就夠了。

所以根本不需要等待,溫城很快就從對方口中得知了一些溫父與溫慕相處時的細枝末節。

只是,對方口中說出的話卻讓他驚駭,內心激起一陣陣的波浪。

保姆阿姨說,溫應洲經常無緣由地懲罰溫慕……尤其是溫母剛去世的頭兩年。

這種事情,其實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因為大多數家長都認為,孩子做錯了就該打罵,根本不會有人當回事。

更何況,溫應洲是個對人對己都十分嚴厲刻板的人,或許從未覺得這有什麽問題,如果反抗,還會覺得溫慕不服管教。

只是,在得知父親醉後曾把弟弟鎖在衣櫃裏整整兩天的時候,溫城勉強維持的表情還是發生了變化,內心五味雜陳。

父親對他雖然也是嚴格要求,卻從未這樣對過自己,甚至還會有慈愛的一面。

有那麽一瞬間,孟庭宴說過的話更加血淋淋地擺在溫城的面前,壓得他差點喘不過氣來。

“你的父親的确對你好,但卻不代表對他也會好。”

溫城的神情很恍惚,心裏的愧疚感又開始升起了。

因為母親的原因,他當然知道這兩人之間存在一些誤會和隔閡。

只是現在,溫城卻更深地體會到了雙方之間的問題不是簡單的溝通就能解決得了的。

尤其是當年的事情……

他真的不知道,父親會把自己的氣全倒在一個半大的孩子身上。

保姆的聲音似乎有些飄渺,忽遠又忽近,還在腦海裏回響。

“當時阿姨家裏有點事,所以請了幾天假,沒想到回去的時候卻怎麽也沒看見小慕,心裏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不知道想到什麽,她陷入漫長的回憶之中去,安靜了幾秒,很快當時的畫面就在她腦海裏逐漸清晰起來,讓人心疼。

“……然後呢?”溫城聲音有點僵硬。

“然後……”

不知過去多久,那頭的保姆才很輕地嘆了口氣,“最後人是我在衣櫃裏找到的,把他抱出來的時候正在發着高燒。明明人都快暈過去了,嘴裏還在不停地和溫先生道歉。”

聞言,溫城的嘴角緊抿,心情逐漸沉落下去,難受的情緒被無限放大,陷入掙紮之中。

保姆又不禁感嘆,聲音很無奈,“小慕這孩子,當年也只有七八歲的樣子吧,卻乖到讓人憐,醒來後一句怨恨的話都沒有……”

“……”

周圍很快又恢複了寂靜。

溫城感覺思維沉在巨大的恍惚之中,有點緩不過來,內心也像陷入泥潭裏,無比掙紮,甚至有一瞬間産生了想逃避的沖動。

他手指僵硬地動了動,幾秒過後,在心底一遍遍地質問自己。

難道你真的不知道父親不喜歡小慕嗎。

為什麽還要一直……

……一直自欺欺人。

淩星很快就把頒獎的主辦方聯系方式推給了溫慕。

頒獎典禮定在了下周二,舉辦地點就在本市。

溫慕拿到聯系號碼後,和對接人員對了很多遍流程後就逐漸放寬心來,甚至還有點隐隐的期待。

因為這個頒獎典禮在國內具有一定的知名度和權威性,影響力大,含金量還是挺高的。

別說淩星了,溫慕也沒想到他們竟然能獲獎。

他心裏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既緊張又期待的。

期間,溫慕還按約定的時間又去做了一次心理治療。

孟庭宴自然是全程陪同的,根本不給他獨自出門的機會,生怕發生什麽意外。

過去了許久,溫慕這才恍然發現一件事情。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這個男人以另一種姿态重新進入了他的生活,而且……自己好像也不排斥。

……

日子很快又過去了兩天。

今天兩人沒出門,打算在家解決午飯。溫慕原本正準備洗菜,只是沒想到孟庭宴接了個電話後,突然和他說要出門一趟。

溫慕微微一愣,還以為是工作上的事情,“那還回家吃飯嗎?”

聽到其中一個詞,孟庭宴意味深長地頓了下,神情逐漸舒緩開來,心情似乎有些愉悅。

“當然回家。”

他可以刻意加重了某個字的語氣,于是溫慕又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連忙低下頭去抿了抿唇,“那我、我等你回來一起……”

“好。”

溫慕擦了擦手,又送他走到門口,關切地問:“劉秘書在外面等你嗎?”

“嗯。”

孟庭宴點頭,藏在口袋裏的手收了收力度,抓了下折疊起來的紙張,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神情平靜。

他頓了下,還是怕溫慕照顧不好自己,沉聲囑咐,“我會在十二點前回來,如果餓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啊……”溫慕怔怔地點頭,“好。”

……

一個小時後,孟庭宴抵達本市一處有名的高級餐廳。

他下了車後,很快就在服務員的引領下去到一個雅間。

等抵達包廂門口時,服務員恭敬地說:“孟先生,裏面的先生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孟庭宴聞言,沒什麽表情地應了聲。

他随口說了句謝謝,思緒卻有些深沉,讓人捉摸不透,随後又細微地抿了抿唇。

……其實孟庭宴完全沒想到溫應洲會主動聯系自己。

不過就算對方不發信息給自己,為了溫慕,他也會主動聯系溫父,說要單獨見上一面的。

有些事情,解鈴還須系鈴人。

哪怕知道做了以後,也根本沒什麽用處。

孟庭宴沉默地頓了下,逐漸收拾好自己的情緒。

幾秒過後,他推開了面前的門。

這個包廂的環境很古典和優雅,尤其是牆角邊的雕花木櫃吸引人視線。

而正對着的牆上是一副巨大的山水壁畫,前方還有一排高潔清雅的竹,布局大氣又不失雅致。

只可惜孟庭宴對這些絲毫不感興趣,冷淡地瞥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大步朝裏走去,一眼就看到了想見的人。

溫應洲已經等候多時了,聽到聲音後也下意識朝門口望過來。

于是兩人之間隔着一段距離,視線在空中碰撞。

足足十秒鐘,卻沒人先移開。

“小孟,你來了。”溫應洲率先開口。

“伯父你好。”

溫應洲表情不失威嚴,點頭示意,“過來坐。”

孟庭宴輕微颔首,十分從容,随後神色平靜地走到了溫應洲對面坐下。

而對方在走動的同時,溫應洲也在觀察着這個前途無量的後輩,神情逐漸變得有點複雜。

過一會兒,服務員拿着菜單走進來,溫應洲說:“先點菜吧。”

“抱歉。”孟庭宴:“伯父,我就不在這裏吃了。”

他回答得很快,又擺手拒絕服務員的靠近,禮貌解釋:“慕慕還在等我回家吃飯。”

此話一出,霎時間,溫應洲的眉頭不可抑制地蹙起了,敏銳地抓住重點。

“……你們住在一起?”

孟庭宴沒有否認,只是很微妙地沉默了幾秒,“因為我的手受傷了,慕慕他說想照顧我。”

“……”

溫應洲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孟庭宴吊着的手臂,心裏浮起一絲怪異的情緒,自然是不太相信。

溫慕竟然會這麽主動?

不過溫應洲表面卻是不動聲色的,沉默幾秒後才招手示意服務員先退下。

過了一會兒,屋內又只剩下兩人。

他這時才開口,十分直接地盯着孟庭宴,問:“知道我為什麽要單獨和你見一面嗎。”

孟庭宴神情一頓,點頭,“猜到了。”

溫應洲繃着嚴厲的臉,眸子卻逐漸意味深長,又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

“既然如此,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幾秒後他才緩緩收回視線,直言:“我認為,你們不适合在一起。”

孟庭宴不意外,“哪裏不合适?”

“無論是性格,家庭,哪裏都不合适。”

溫應洲沉寂片刻,理性分析,“據我所知,孟氏不涉及珠寶類産業,所以你和溫家聯姻,對孟氏上沒有多大的幫助,并不劃算。”

此話一出,孟庭宴眸子裏的情緒頓時淡了幾分,解釋:“伯父,我沒有這麽想過。”

溫應洲臉上沒什麽情緒,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恕我直言,孟總,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溫慕他不适合你,不管你怎麽想,你們的确沒有什麽必要在一起。”

孟庭宴嘴角微微繃直,卻還是耐心地問:“為什麽要這麽說。”

“理由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哪怕有溫家的助力,溫慕的性格和能力注定沒辦法在事業上給你太多幫助,你們沒什麽在一起的必要。”

溫慕是自己的兒子,就算再不喜,溫應洲也不可能會害他。

……至于孟庭宴,這個男人的性格太過強勢深沉,讓人捉摸不透,哪怕是自己坐在他對面都能感受到對方可以刻意壓制過的威迫感。

要是這兩人真的在一起了,以溫慕那麽軟弱無能的愚蠢性格,肯定被對方玩得死死的。

他本意是想迂回地勸說,不料聽到這番話後,孟庭宴眸子卻徹底淡下來,繃着嘴角。

“伯父,慕慕不是商品,我和他在一起的初衷也不是因為利益。”

聞言,溫應洲微妙地看了孟庭宴一眼,皺眉,“你真有這麽喜歡我兒子?”

“準确來說,是愛。”孟庭宴平靜的的語氣透露一絲強硬,毫不退讓,闡述事實。

“他是我打算共度餘生的人。”

此話一出,霎時間,本就安谧的周圍似乎寂靜了幾秒。

溫應洲完全沒想到這個後輩會當着自己的面說出這麽肉麻的話,眉頭更皺,感覺十分不像話。

他心裏逐漸不滿,閃過一絲異樣,“孟總,我還是那句話,你們兩個性格上不合适。”

孟庭宴斂眸,冷靜地問:“所以你認為慕慕是什麽性格。”

“怯懦,無能。”溫應洲面無表情地闡述:“和你不太合适。”

聽到兩個貶義的形容詞,孟庭宴表情僵滞了一瞬,随後眸子漆黑深沉,宛若無底漩渦。

“伯父,你說錯了。”

“……什麽?”

孟庭宴眸子沉沉的,維持着最基本的禮貌:“他一點也不軟弱,而且很優秀,只是你從來沒有發現。”

……溫慕優秀?

溫應洲不自覺地皺眉,感覺自己聽到了一個笑話,真的不明白這個後輩對自己的兒子到底有多厚的濾鏡。

“孟總,你不用這麽說,他是我兒子,我肯定了解他。”

聞言,孟庭宴嘴角驟然下壓,終于知道溫慕為什麽會對溫父産生這麽大的抵觸心理了。

誰願意整天和一個貶低和否定自己的人待在一起?

而且那個人……還是自己的至親。

“伯父,你真的覺得自己了解他嗎。”

“什麽意思。”

孟庭宴卻沒回答了,而是沉沉地吐了口氣,面無表情地從口袋裏拿出了兩張病例單,遞給對面的中年男人。

溫應洲不明所以,伸手接過來:“什麽東西。”

“你知道他患過抑郁症嗎。”

溫應洲聞言怔愣了下,随後眉頭緊緊蹙起,表情微微一變,低頭看那兩張單子。

“慕慕第一次發作,是在十六歲的時候,自己拿美術刀割破了手,學校進行心理普查的時候,被老師發現了。”

孟庭宴面上平靜地陳述着,心裏卻不太好受,聲音沉下去,“可是他不敢告訴你,只好花錢雇了個人假扮親屬。”

“伯父,你知道他為什麽不敢告訴你嗎。”

而這邊,溫應洲低着頭快速看完了兩張單子,冷峻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和錯愣,嘴角也繃直了些。

随後,在看到單子上的‘重度’兩個字時他又不太相信,甚至感到有點荒謬,手不自覺攥緊。

像溫慕這樣的人能有什麽煩惱的?

有抑郁症?這怎麽可能?

只是還沒來得及反駁,孟庭宴就自顧自地回答了,一字一句地說:“因為他對你有生理和心理上的恐懼。”

此話一出,溫應洲神情頓時一僵,感覺被後輩冒犯到了,疾聲輕斥,“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只可惜他的話根本不會對孟庭宴有任何影響。

“第二張單子的日期就是最近這兩個月的,我前幾天還陪他去看了一次心理醫生,目前情況好轉了許多。”

溫慕還去看過心理醫生?

溫應洲表情有點僵硬,卻依舊冥頑不靈,聲音逐漸冷下來,感到不可理喻,“你是想教訓我,說他得抑郁症是因為我?”

孟庭宴頓了下,淡然解釋,“伯父,我沒有教訓你。”

聽懂他的潛臺詞,溫應洲的表情更加不好看了,眼睛緊緊地盯着那兩張單子,神情愈發冷肅。

有那麽一瞬間,他心裏感到不可理喻,甚至懷疑這兩張單子的真實性,雖然有點被驚到了,卻不相信。

孟庭宴頓了下,似乎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伯父,你覺得他怯懦無能,是因為你沒有發覺,其實慕慕在面對你和面對別人時,根本就是不一樣的。”

“……什麽意思?”

孟庭宴搖頭,他只是想把話帶到而已,至于其他的,只能靠溫父自己醒悟去深究了。

雖然這樣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孟庭宴卻不在意結果,很快就站起身來。

“過幾天我會陪他會去參加一個頒獎典禮,伯父,如果你想親眼去看看,可以聯系我。”

孟庭宴頓了下,補充了句:“慕慕他,遠遠比你想得要優秀的多。”

聞言,溫應洲的神情愈發難看,卻緊緊繃住,維持屬于長輩的體面,不肯低頭。

說完話,孟庭宴思考了幾秒,還是決定把兩張病歷單留下來,給足對方時間慢慢思考。

又低頭看了眼時間,不再顧溫應洲的反應,孟庭宴說,“伯父,慕慕還在等我回家,我得先走了。”

“至于您說的我和他不合适,我很抱歉。”

他沉默幾秒,在即将離去的那一刻,一字一句地吐出幾個字。

“我想,你沒有替他作出決定的理由。”

說罷,孟庭宴快速轉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和大家說一下哈,溫爸爸這種人是不太可能會有大改變的,不過肯定會有點觸動和愧疚。所以呢,也不會存在道歉求原諒啥的反轉情節。可能會有人和我觀點不太一樣,但其實原生家庭對人的影響是很大的,傷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選擇原諒可以,但徹底釋然的話有點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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