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氣溫逐漸回升,一眨眼四月份就要來了。

這段時間,溫慕每周都會去一次心理咨詢所,狀态已經好轉許多,連帶着人都開朗了不少,笑容逐漸多起來。

不過因為孟庭宴又開始忙工作了,所以他這些日子也一直宅在家裏,基本在對方下班以後兩人才會一起出去。

然而今天清晨的時候,溫慕卻久違地接到了溫城的電話。

鈴聲響起的時候他正在玄關處幫孟庭宴打領帶,聽到聲音後連忙加速系好,匆忙地說了句再見就跑到沙發上去拿手機。

然而看到聯系人的備注,溫慕怔了下,不過很快接起,“哥哥。”

孟庭宴原本剛準備出門的,聽到這個稱呼後立馬停住了腳步,表情頓了頓,一時間沒有動作。

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些什麽,只見沒多久,溫慕溫軟白皙的小臉透出一絲迷茫和無措,随後一直在搖頭:“啊、不用不用。”

“謝謝……”

“真的不用了,哥哥……”

孟庭宴就安靜地站在玄關處,直到十分鐘後溫慕挂斷了電話,才倏地開口問:“慕慕,怎麽了。”

溫慕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身體本能地顫了下,還有些迷茫地望向門口。

“孟先生,你、你還沒走啊?”

孟庭宴細微地皺了皺眉,這才走回去他身邊,還很貼心地幫溫慕順了順後背。

“好點了嗎。”

“嗯,好點了。”

孟庭宴卻沒有收回手,還是輕輕地搭在他纖細的腰背,随後狀似無意地問起,“聊什麽了,聽得這麽入迷,這都能被吓到?”

溫慕聞言,臉上浮現出一點不好意思,随後又有些說不上來的迷惘和局促。

其實他覺得溫城打來這通電話的目的覺得很魔幻,聲音有些輕飄,“我哥哥、他說他給我買了一套房子。”

“……”孟庭宴:“房子?”

“對。”

溫慕也覺得很奇怪,于是表情變得更加懵懂了,有點不自知的恍惚,“然後他還問我……想不想要車,說要送給我。”

孟庭宴:“……”

溫慕還有點猶豫,不太确定地說:“孟先生,我哥哥他怎麽了,是不是受什麽刺激了……”

然而孟庭宴卻抿唇沒有回應,眸子微微一暗,瞬間了然對方這番電話的目的。

從這些反常的舉動不難看出,溫城大概率是聽進去自己的話,還去求證了,并且得到了不太理想的結果。

所以現在對方是感到自責愧疚,所以想用金錢補償溫慕?

孟庭宴的表情淡了幾分,不過很快又壓制下去,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別多想了。”他很快回過神來,又拍了拍溫慕的後背,看不清情緒,“說不定,你哥哥就是單純地想給你買套房子。”

“啊……?”溫慕恍惚了一瞬,又茫然地點點頭,不再多想,“哦。”

……

溫城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回過家了。

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父親,所以這些天一直都是用工作麻痹自己。

同理,溫城也不知道怎麽面對本就帶了些愧疚感的弟弟,只覺得內心煎熬又自責,無比糾結。

……所以才會出現了他一時沖動買房子給溫慕的事情,想盡可能地在物質上補償弟弟。

但是溫城知道,有些問題如果一味地逃避下去,就永遠都沒法解決。

不管再怎麽不想,都必須和父親好好談一談了。

……

所以這天晚上,溫城終于久違地回了躺家。

原本溫應洲說讓他訂三月底的機票回家,只可惜他最近思緒有點混亂,再加上工作是真的忙,竟然忘記了這件事情,一直拖到現在。

夜晚的霓虹閃爍,而此刻的別墅區也是燈火通明。

溫城正站在自家的別墅門口,看着裏面亮起的燈,倏地直直停在了門前,沉靜的表情閃過一絲微妙的情緒。

燈亮着,說明溫父在家。

沒有緣由的,他的表情有些沉落下去。不知道在門口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設,終于緩緩推開了門。

客廳內的燈全都被人打開了,溫應洲果然在家裏。

溫城步伐有些沉重,一步步邁進客廳,下一秒果然看到了坐在沙發上抽煙的父親,神情霎時間愣了下。

溫應洲很少抽煙的,只在有煩心事的時候才會抽那麽一兩根。

“爸。”溫城還是忍不住出聲。

溫應洲早就聽到了聲音,所以此刻擡頭,只是在看到溫城臉龐的時候眉頭細微一皺,不過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而是把煙掐掉了。

“吃飯了?”溫應洲頓了下,聲音依舊帶着威嚴。

“吃過了。”

“那就過來,和你說件事情。”

溫城下意識走過去問:“爸,什麽事情?”

“跟你弟弟有關的。”

于是溫城又是怔了怔,随後神情變得有些複雜微妙,欲言又止。

這麽巧?

自己想和對方談的事情也和溫慕有關。

溫城很快就靠近,剛走到沙發上坐下,溫應洲就無言地遞給他兩張單子類的紙張,表情有點複雜。

溫城有些不明所以,剛準備開口問,對方就先發話了,聲音淡淡的。

“阿城,你弟弟有抑郁症,你知道嗎。”

霎時間,溫城接過來的手微微一僵,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爸,你說什麽?”

于是溫應洲又重複了一遍,并且示意他低頭看那兩張病歷單。

溫城這次倒是确定了自己沒聽錯,只是表情的驚愕卻藏不住,連忙展開手上的兩張單,越看心裏越難受。

尤其是‘重度’兩個字,更像是什麽針直接刺進了他的心裏。

“爸,你這是怎麽知道的?”溫城還是不太相信:“小慕怎麽會……”

他說到一半就有點說不下去了,溫應洲也沒有接話,臉上的情緒逐漸沉下去,及其緩慢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屋內的氣氛有些安靜。

等到茶杯徹底空了,溫應洲才放下來,壓制着神色,聲音有點緩和。

“孟氏那位告訴我的,說溫慕最近在接受心理治療。”

聞言,溫城表情倏地又僵滞了瞬,“孟庭宴?”

腦子裏零碎的片段像是突然穿成了一條線,霎時間,他表情變得有點不好看,終于明白過來對方說的溫慕心理狀态不好是什麽意思。

所以對方說的心理狀态差,就是指溫慕有抑郁症?

溫應洲沒有接話,其實到現在為止他都還沒想明白,像溫慕生活衣食無憂的人,能有多大的憂愁會導致抑郁症。

“……他到底有什麽可煩惱的。”溫應洲微微蹙眉,沉沉地說了句,“說白了,還是嬌氣。”

溫城還沒反應過來,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後又像是被人緊緊扼住了喉嚨,心情逐漸沉重。

……他第一次這麽深切地體會到,明明同樣都是自己的孩子,父親對溫慕的意見卻這麽大,仿佛是在對待一個事不關己的陌生人。

“爸。”

溫城心情有點壓抑,“小慕已經生病了,我們是一家人,現在不是更應該關心他嗎?你怎麽……還反過來怪他?”

溫應洲聞言,表情倏地沉了幾分,随後遞給對方一個意味不明的威嚴眼神。

他原本只是随口說了一句,根本就沒想到溫城會反駁自己,本就微繃的唇角驟然下壓。

“難道不是?那你倒是說說他到底有什麽好抑郁的。”

霎那間,溫城神情恍惚了一瞬,第一次帶着審視的眼光看自己的父親,有點失望。

溫應洲常年處于上位,哪怕是現在身上的威嚴也絲毫不減當年,哪怕是對着自己的孩子,都宛若一個不容置疑的絕對□□者。

溫城沉默了許久,終于艱難地問出聲,“爸,小慕小的時候,你都是怎麽對他的。”

聽到溫城略帶質問的口吻,溫應洲逐漸不悅,聲音微微施壓,“什麽叫我怎麽對他。”

溫城沉重地吐出一口氣,又很輕地問了句。

“你總是在小事上責罵懲罰他……哪怕他根本就沒有犯錯,又或者那些小錯誤,好好說就能改正過來的。”

溫應洲皺眉,腦海裏又莫名閃過孟庭宴那天對自己說的話,心裏的不滿更甚,“我懲罰過他什麽了?”

溫城聞言,呼吸逐漸沉了幾分,心裏又是感到一陣失望。

幾秒過後,他又緩慢地低下頭,陳述:

“你經常在飯桌上無緣無故打小慕的手心;他回家沒及時換鞋就會被你拉出門罰站;就因為沒考出個好成績就要被你撕卷子責罵;還有,你總是在否定他……”

這樣子的事情太多了,溫城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一件件細數保姆阿姨和自己說的話,而這頭聽着的溫應洲表情也越發難看。

這些小事其實他都快不記得了,有些也只是勉強有點印象。而且,自己當初也是為了嚴格教育溫慕,本質是為了對方好。

“你說的這些我都不記得了。”

溫應洲語氣不太好,“阿城,你是在怪我對他太嚴格?可如果不懲罰的重一點,他怎麽可能記得住自己的錯誤不再犯。”

此話一出,溫城神情僵硬了片刻,突然感覺一陣無力感襲來,感覺根本說不清楚,大腦一頭混亂。

原來有些傷害在受害人心裏已經形成了無法磨滅的陰影,而在施暴者這裏,或許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根本不值得去回憶,更別提忏悔。

而有時候,最親近的關系反而傷人更深,卻肆無忌憚。

“既然這些小事你不記得,爸。”溫城又說:“那小慕被你關進衣櫃整整兩天的事情,應該還記得吧?”

此話一出,溫應洲的表情微微一僵。

……這件事情,他的确還記得。

妻子去世,那時候的溫應洲經常借酒澆愁,而且那晚實在是喝得太醉了,根本記不太清做過什麽,第二天就照常去外地出差了。

而等他回來的時候,卻從助理口中得知溫慕生了場大病,又聽照顧對方的保姆說完才恍然想起,對方那晚是被自己關進了衣櫃裏。

這件事情讓溫應洲難得的對溫慕産生愧疚感,到後面就很少碰酒了。

不過雖然雖然錯在自己,但這件事情過去很久了,還被自己的親兒子這麽質問,溫應洲表情有點難看,心底的思緒不停翻湧,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溫城卻感覺有點對話不下去了,壓着聲音,“爸,如果是因為媽這件事情,讓你對小慕有這麽大的意見……”

他沉默地停頓了下,心裏也很難受,“他當年這麽小,有什麽錯都已經過去了……而且這些年來,小慕應該才是最痛苦自責的那個。”

聽對方主動提起溫母,溫應洲的表情快速變幻了幾秒,卻緊抿着唇一言不發。

“媽這麽愛小慕,也不會想讓他受到傷害。”

溫城的聲音很低,勸說,“這件事情,你也應該放下了。”

屋內又陷入了一陣僵持的沉默,一時間沒人開口。

不知道過去多久,雙方都平靜下來,溫應洲這才揉了揉發痛的眉頭,終于開口了。

“我記得,你周叔叔的兒子好像在國外做心理醫生那一行。”

溫城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問這個,“……嗯。”

溫應洲表情有點沉默,語氣卻不像是在商量,還帶着些許不自知的強勢,“過段時間,把溫慕送出國治療吧。”

此話一出,溫城表情僵滞,突然感到十分荒唐,沉聲問:“爸,你為什麽不能尊重一下小慕的意見?”

溫應洲不理解他這話是什麽意思,眉頭緊緊蹙起,“我給他最好的治療,這又是有錯了?”

溫城微哽,“小慕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意見和思想,不是什麽都必須得聽你的。爸,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他沒有你想的那麽懦弱和沒主見……”

又是這句不了解。

于是溫應洲剛平複了沒多久的心情又逐漸起伏。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不再言語。

幾秒過後,溫應洲不再管一旁的溫城,而是帶着複雜翻湧的思緒起身離場。

……

短短的幾天,有人從崩潰中逐漸重建,也有人在無意識地進行自我審視。

溫應洲沒有放棄把溫慕送出國治療的想法,甚至特地和自己的老友溝通過了,和對方的兒子交談了幾句。

然而在聊完後,溫應洲眼眸微凝,內心被沖擊了許久,陷入詭異微妙的沉思。

對方的話還在腦海裏不斷回響:

“溫叔叔,關于您問的那個問題,其實心理學上認為,一個人格的形成,父母的教育方式通常起着決定性作用。所以父母平時的一些訓斥和挑剔,很多都會潛移默化地轉嫁到孩子身上,而使他們更加容易産生恐懼感與焦慮……”

而此刻,溫應洲坐在安靜的車裏,思緒逐漸複雜,又陷入了更長的沉默。

這一片是老城區,建築實在是太破舊了,仿佛被這座繁華的城市遺忘。

他沉沉地注視着前方,不一會兒就看到了溫慕纖弱的身影。

對方應該是剛從超市出來沒多久,右手拎着好一大袋東西,不過卻沒什麽力氣提,所以模樣看起來很吃力。

只是沒多久,溫慕倏地停下了腳步,手又伸進口袋裏不知道在掏點什麽,動作還十分艱難。

溫應洲見狀,緩緩皺着眉頭,莫名地盯着這一幕,不知道對方在幹什麽。

然而下一秒

他就看見溫慕從口袋裏抽出了幾張紙錢。

對方的眉眼彎彎,緊接着……又很禮貌地低腰把錢遞到了在一旁拉二胡賣唱的老人前面。

猝不及防的,溫應洲表情有過一瞬間的松動,随後唇角又緊抿。

……他還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這個兒子有這麽熱心腸?

溫應洲神情高深莫測地變幻着,過了許久才收拾好情緒,很沉重地吐出一口氣,揉了揉發痛的眉心。

他向來威嚴的神色此刻很複雜。

像是終于做出決定,幾秒後,溫應洲極其緩慢地拿起了旁邊的手機。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突然發生了點不太好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感謝在2021-03-2701:00:29~2021-03-2823:37: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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