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玖 聲淚俱下

在花時錦的劍影之下,骨皮妖身體上化出的人皮不停地脫落,露出裏面赤紅的皮肉。

它的身體因此變得越來越小,尖叫聲也變得越來越尖銳。

慢慢地,骨皮妖的聲音變得很像嚎啕大哭的嬰兒。

它一邊用嬰兒的語調哭泣,一邊喊道:“嗚哇!先不要殺我,我、我有話要說!”

聽到這嬰兒的啼哭聲,花時錦蹙眉,舞劍的動作不禁停了下來。

但她手中的那把桃木劍卻開始顫抖不止,有了自我意識一般,自顧自繼續向前刺去。

花時錦只好用雙手一同握住劍柄,道:“斬邪!她說自己有話要說,其中肯定有隐情,我們先問清楚,再擊殺她也不遲啊!”

而那桃木劍微微發着粉光,似乎并不同意她的觀點,仍在努力掙脫她的束縛。

正在一旁觀察的尤念驚奇道:“她的劍竟然是......木劍?”

系統:“是的。桃花木劍。”

“大部分劍修的本命寶劍,都是用名貴而鋒利的硬質材料鍛造。但用桃木做的劍,也并不算罕見。因為這種材質,最是辟邪!”

花時錦的父親是中州最大的靈器商賈,家中本來就有非常豐厚的靈器儲存資源。

而她的祖父,又是盛名在外的鍛造宗師。

花時錦手中那把有自我意識的桃木劍,便是由她的父親從家族寶庫中尋到一把千年桃木,再由她的祖父親自鍛造而成的。

花時錦的祖父一早便看出了她的性格弱點,當初便特地為她鍛造了這把心性堅定、嫉惡如仇的辟邪木劍。

這桃花木劍名為“斬邪”,一旦出鞘,不擊殺邪祟之物誓不罷休。

不過,就算花時錦的祖父用心良苦,也擋不住她的聖母之心泛濫成災。

“斬邪!我們要給她辯駁自己的機會啊!”花時錦還在努力與桃花木劍抗争,“怎可一謂趕盡殺絕!”

然而斬邪絲毫沒有服從主人的意思,仍試圖向那骨皮妖的方向飛去。

花時錦只好改用一手握着劍柄,而另一只手去拿腰間的劍鞘。

只有劍鞘能夠壓制住斬邪的攻擊性。

失去了一只手的控制,那桃花木劍瘋了一般,直接飛了出去。

削尖的劍刃直指那血肉模糊的骨皮妖。

桃花色的光芒不停扇動,一路落滿了粉紅的桃花花瓣,紛紛揚揚,炫彩奪目。

眼看便要刺入那骨皮妖的血肉......

千鈞一發之際,那花時錦抽出了腰間的劍鞘,一把将那斬邪扣了回去。

斬邪向前的動作戛然而止。

一切,功虧一篑。

教人看了只想把她的劍鞘偷過來,仍出去。

成功回鞘,斬邪頃刻間不再躁動,花時錦便将其插回自己腰間。

做完這一切,她站立在縮成一團的骨皮妖面前,自上而下地望着它,道:“你想說什麽?”

停了幾秒,她主動問道:“你......可是有什麽苦衷?”

骨皮妖費力地直起身子。

此時,它的整個身子,也只有臉上的皮還算完整。

它此時的面容非常幼态,就像一個小孩子一樣,表情委屈而可憐,“你們可曾看出我是哪種妖?”

骨皮妖顫抖着抱緊自己的身體,“我是一只出生在暗地中的骨皮妖,一生都沒有機會見到光明......”

雖然想好了這次要裝可憐,尤念還是沒忍住,上前一步打斷了它的話,“你扯得還真遠,幹脆從你上輩子開始講算了!”

關山月也上前一步,溫聲道:“骨皮妖食人血肉,若我沒有推測錯,被送上山的少女,有許多都被你吃掉了。”

“你罪孽深重,恐怕不能得到寬恕。此時無需多說,若還有什麽遺言,也請快些交代吧。”

花時錦聞言,雙眸瞬間睜圓,震驚道:“你竟然吃人血肉?”

骨皮妖此時也看出了三人中誰是那個軟柿子,它馬上向花時錦的方向爬去,留下一股烏黑的血跡。

它幹枯的手指緊緊抓着地面,道:“恩人!恩人!!我是有苦衷的!”

“我無法選擇,生來就是一只骨皮妖,如果不吃人血肉,根本無法生存。但我仍心存善念,不肯傷及無辜之人的性命,只用死屍飽腹,曾數次餓暈在暗地之中。”

花時錦:“若你只吃死屍,此時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吞食那些無辜女孩的身體?”

“我是被骨皮妖母強迫的!”它的表情極為真誠,“骨皮妖母是我族的王,誰都不可以違抗她的命令!”

“十七年前,骨皮妖母誕下嬰孩後,元氣大傷,急缺精血。”

“她便将我派遣到了玄武宗。玄武宗與骨皮妖母做了邪法交換,作為交換條件,他們會定時給我投喂鮮活的少女。”

“我吃掉血肉,會将絕大部分精血傳給妖母,只留下堪堪夠我存活的一小部分。”

它指了指自己幹瘦的身軀,又道:“數年來送到玄武宗內的女孩數不勝數,你們看我卻如此幹瘦,便可知我根本沒有吸收多少精血!”

“那些女孩的血肉,全部都為骨皮妖母所用。而我們只是被妖母強迫、吸取精血的工具罷了。”

聞言,花時錦雙眸顫動,已然動容,“......這麽說來,你也是被人所迫,并不是罪魁禍首。”

“而且,你從前秉持善性,就算餓暈,也不吃生人血肉......”

到了此刻,項衡仍不現身,花時錦只好向關山月看去,想要征求他的意見。

那骨皮妖連忙又道:“兩位恩人,只要你們現在給我留一條活路。我修養片刻,就帶你們去找骨皮妖母!”

“師兄!”花時錦扯了扯關山月的衣袖,“只有将骨皮妖母擊殺,才能保證不會再有女孩遇害!不如,我們就放她一條生路吧!”

“不然我們怕是永遠也不會知道那骨皮妖母的行蹤!”

關山月猶豫了片刻,剛要開口,身旁的尤念便站了出來。

她直截了當道:“恐怕是我們現在放它一條生路,才會永遠也找不到骨皮妖母的蹤跡。”

花時錦蹙眉,“你說什麽?”

“你方才所言,看似真情實感,實在處處都是漏洞。”

尤念并不理會花時錦,而是邊說邊向那骨皮妖逼近。

“你說,你會将絕大部分精血傳給妖母,只留下夠你存活的一小部分。”

“可是就算夠你存活的部分再小,對妖母而言也是一種浪費。”

“我一問你,”尤念的目光咄咄逼人,“為何妖母不親自待在玄武宗,把那些血肉直接吞到自己肚子裏,偏偏要用你這個擺設,造成無端的浪費?”

“當然,你可以說這是因為妖母不信任玄武宗的人,怕自己元氣大傷的母體待在這裏會有危險,所以用你當擋箭牌。”

說到此處,尤念眯了眯眼,“但我更傾向第二種可能。”

“那就是,玄武宗并不是唯一一個和妖母交換了邪法,并答應将女孩奉上的宗門。骨皮妖母無法分身,便只好在每一個這樣的宗門都放了一只骨皮妖,作為傳送精血的工具。”

“而她的母體待在供奉女孩數量最多的地方,并且同時吸收着來自四面八方的、由你們傳輸過去的女孩精血。”

這番言論實在駭人聽聞,花時錦打斷道:“你不可沒有理由,憑空猜測!”

“我當然有理由。”

尤念半轉過身,指了下門外,“你們看看天色。”

話音剛落,關山月便是瞳孔一縮,“現在已過了午時!”

他們被這骨皮妖吸引了注意力,竟忘了注意時間。

按照《玄武記事》上所寫,午時還會有一名少女被送上山。

然而現在已過去了将近半個時辰,卻仍沒有任何動靜。

“我二問你,”尤念注視着那骨皮妖,“那個女孩,為何沒有按照原計劃被送上山?”

聞言,骨皮妖臉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扭曲了起來,它的脖子彎曲到一個詭異的角度,将臉深深埋在顫抖的身體,方才巧舌如簧,此時卻一言不發。

“你不說話也沒關系,我可以替你回答。”尤念冷笑了一下,“是你,給妖母報信了。”

“你們之間連精血都能傳,想來通過與母體的聯系,傳個消息不會是什麽難事。”

“為了生長出固定的容貌,每一個女孩都經過精挑細選,擁有相似的容貌與身形。”

“玄武宗不再安全。妖母一定不想讓自己精選的食物,再被送到這裏。”

“若妖母是在深山老林之中養傷,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找到押送那個少女的玄武宗弟子,并阻止他上山?”

“顯然,妖母一定在山下,在一個人多勢衆的組織中,才能一接到你的消息,便通過那個組織......甚至後來又連帶起數個組織,出力尋找,這才趕在那名玄武宗弟子上山之前,阻止了他的行動。”

說完,尤念轉頭看向花時錦,微笑道:“這就是我上一個推測的原因,你還滿意嗎?”

花時錦完全陷入了震驚之中:“......”

“一個此時都在兢兢業業傳消息給妖母的骨皮妖,怎麽可能輕易背叛妖母呢?”尤念冷靜地得出自己的最終結論,“所以它方才說帶你們去妖母,只是為了騙你們繞她一命而已。”

“實則是心懷鬼胎,不知要将我們帶到何處,趁我們不備,殺人滅口!”

聞言,花時錦表情巨變,顯然是聽進去了。

尤念:“所以現在可以把它殺了嗎?”

花時錦的目光在尤念與那骨皮妖之間來來回回。

片刻後,她還是道:“不行。雖然你說的不無道理,可也僅僅是你的推測!我們并沒有切實的證據!”

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骨皮妖聽了直呼內行。

尤念:“......”

看來純講理是沒用了。

只好搬出她的殺招了。

于是尤念走到花時錦面前,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尤念抽泣了一下,聲淚俱下地喚了一聲,“......時錦姑娘。”

花時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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