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裂帛

更新時間2013-4-7 16:50:34 字數：2727

夜晚，萬家燈火。

周洲在客廳裏看動畫片，我正忙着完成今天的采訪稿。這時候，周洲突然跑到卧室，拉着我的手晃着我喊：“媽媽，媽媽，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我被他搖晃着不能繼續工作了，于是停下來問他：“周洲，什麽事啊，媽媽很忙。”說完目光又移回到電腦面前。

“媽媽，昨天張曉偉說我是沒有爸爸的野孩子，我就大聲跟他說我有爸爸，然後他說我騙人，後來，後來，”周洲激動着漲紅了臉。

我不禁皺了皺眉，摸摸他的頭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我就說我爸爸馬上就要回來了，這次親子會他就會去。媽媽，爸爸什麽時候來看我？”他黑葡萄一樣的眼睛閃着光澤，一臉渴望地望着我。

“這…”這可把我難倒了，難不成真叫你爸爸來，那我這幾年不白辛苦了。我想了想，說:“周洲，媽媽不是告訴你了嗎，你爸爸跟我們分開了，他現在就不能來看你了。”

“可是我們也和外婆他們分開了，為什麽外婆能來看我？”

“這個嘛…”我可真被這小家夥難住了，像他爸爸哪裏不好，非要像他爸爸一樣問些問題不跟人喘息的機會。“周洲，反正你爸爸來不了，早點去睡，明天還要早起。”我沒辦法了，只好把心思放到工作上。

周洲不依不饒了：“媽媽，不行了，你不是教育我說到做到嗎，我已經跟張曉偉說好了，如果爸爸沒來，張曉偉一定要說我是大騙子了！”

“這你可不能怨我，誰叫你自己說大話…”話還未落，只聽到周洲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媽媽我恨你，別人都有爸爸，為什麽我沒有，你為什麽要和爸爸分開，我讨厭你…”

沒等我解釋，他就跑回了客廳，坐在沙發上無助地哭着。我走出卧室，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跟他說他的爸爸永遠不會回來了，這對一個不谙世事的孩子該是怎樣的傷害。孟皓啊，殘忍如你，為什麽這些事我都得一個人獨自承擔？想到此，又不禁恨起他來，眼淚也開始在眼眶打轉，可是轉眼又想到，這一切都不是他一個人的錯，人說“一個巴掌拍不響”，我難道自己沒責任，現在我承受的一切不就是對我當年不理智的行為的懲罰？聽着客廳裏周洲的哭聲，我感到無以複加的自責，可是我能做什麽呢？把他的爸爸找回來？可是，這種事一旦發生了，就不能回頭，找到孟皓，我能怎麽說，讓他來參加親子會，然後當作這一切都沒有也發生過，各自有回到自己的人生軌道裏？可能嗎？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離孟皓越遠越好，所以這次的采訪我一定不能去。

抹掉眼淚，我走到客廳，悄悄地坐到了沙發上，抱起周洲，放柔了聲音說：“周洲，這次，親子會爸爸帶你去好嗎？媽媽明天就去找他，好不好？”

聽到這裏，周洲停止了哭泣，擡起頭看我，眼裏還閃着淚花，“真的？’

“嗯，周洲，你要聽我的話，不然媽媽就不找爸爸了。”

“嗯，媽媽，我一定聽你的話，我現在就去睡覺。”周洲破涕而笑，跑到卧室去睡覺了。

看着周洲的笑容，我的心裏也沒底了，我不知道我這樣做他以後會不會怨我，可是到了如今這種地步，我也只有這麽做了。

就在這時，瘋子打電話來了。

其實瘋子叫王頌風，是美院的高材生，只不過一天到晚像個頑劣的小孩一樣，游戲人生，嘴裏卻時常嗟嘆他自己就是當代的唐伯虎懷才不遇，時常在辦公室吟嘆着唐寅的《桃花庵歌》，于是，大家就都叫他瘋子，據說他的爸爸是一個日用品公司的董事長，也就是說瘋子還是一個标準的富二代，可是他的身上卻沒有富二代的驕靡，嘴也很甜，整個雜志社的人都很喜歡他。

“喂，瘋子，什麽事？”我深深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我的情緒。

“周姐，今天我去查了一下這個孟皓的相關資料，mygod，他可真是個牛人：畢業于普林斯頓大學的物理專業，在《Physical

ReviewLetters》上發表過幾篇學術論文。這本雜志可是每個物理學研究人員心中最神聖的地方啊，在中國國內也沒有幾篇論文登上過PRL。聽說最近他的‘量子色動力學的非微擾方法’的研究已經被諾貝爾物理學獎提名，周姐，你知不知道我多崇拜物理學得很好的人啊，想當年我的物理……”

“那你知不知道他在高中的時候還得過西屋科學家獎？”聽到瘋子在電話裏大驚小怪的驚呼，我的心情也好了一點。

“西屋…那是什麽，沒聽過啊，周姐你也在百度？”

“這你可百度不到，他在美國可不叫孟皓…”我想起孟皓以前和我講過他在高中時期獲得過西屋科學家獎。

“等等，周姐，你怎麽知道的，難不成…”

我的心抖了一下，忙解釋道：“我以前做過他的專訪，向他的一個熟人搜集過這方面的資料。”

瘋子在電話裏笑嘻嘻地回我，“周姐，我跟你開玩笑，像他這種人在國外長大，我們怎麽會認識他，我甚至還懷疑他會說中文嗎。”

“我做專訪的時候，孟皓說的是标準的中文。”我不敢跟瘋子說其實孟皓的父母從小讓他說普通話，他的普通話比我們國內很多人都好。

“還好還好，我還害怕我的英文不過關，到時候不知道怎麽和他交流。”瘋子在電話裏重重的吐了口氣。

“對了，孟皓什麽時候回的國？”我問道。

瘋子好像正在打字，我在電話裏聽到他噼噼啪啪打字的聲音，“嗯，我現在在看他的一個報道，說是在兩年前…回北京與一個企業家合資創辦了一個量子學的研究室，他太低調了，也沒聽說他回國定居，估計是最近回來的。”

“他去過北京？”由于這幾年我刻意忽略孟皓的消息，連他回過國我也不知道，想來還真可算是形同陌路了。做夫妻做到這份上，我和孟皓真算是失敗。

“周姐，你不知道？”

“我當時做完他的采訪後就沒再留意他了，對于他近幾年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解釋着。

瘋子或許是沒想到我會是這種回答，語氣十分的失望。“啊…周姐，今天開會的時候聽你的口氣好像挺了解他的，我還以為這次的采訪會很簡單，剛才我還在想，我打一個電話給你，我們大致讨論一下就可以出采訪稿了，開來今晚有沒得睡了，蒼天啊…”

聽到瘋子的語氣，我不禁感到好笑，于是安慰他說：“瘋子，我跟你講孟皓的采訪是我們雜志社這個月的重頭戲，今天你也聽主編說了，他要頭版，你想想，這個年代，上頭版頭條的除了娛樂新聞就只有新聞娛樂，弄得高檔一點就是某個奢侈品的最新限量版。要想在這樣一個物欲的直觀世界裏流入一點清新的自然之風，哪有那麽容易。所以，就算我每時每刻都掌握着他的一手資料，我想這個采訪稿還得從長計議，so，瘋子同志，現在，此刻，now，搜資料，想點子，挖角度，做出一份讓大編刮目相看的采訪吧！”

“可是，周姐，我刀山火海裏去了，您大慈大悲，不可能讓我在水深火熱裏最終腦死亡吧？周姐，你一定得幫幫我呀！”瘋子在電話裏油嘴滑舌的說道。

“這個我肯定是義不容辭的，瘋子你就放心吧。”或許是聽到我自信滿滿的保證，瘋子終于放心，之後便嚷着要去搜資料便挂斷了電話，聽着電話裏的忙音，我似乎可以預見到采訪孟皓的場景，而這樣的情況我承受不起，也不能承受，我能做的，或許就是離他遠一點。窗外還是燈火通明，夜如白晝，可是在我站立的這個小小的空間裏，我感到越發的寒冷和漆黑，為什麽光明不在我這裏，我實在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