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春分(1)

今年的中秋前夕已經冷了下來,我坐在船上,不太敢從菱花窗看外面的倒映清輝的湖水。我怕水,小時候掉進過水坑,若不是同村的爺爺一把把我提起來,我恐怕早就沒命了。

林重檀坐在我對面,我與他用完晚膳後,他從船裏拿出孔明燈。

“寫點什麽在上面吧。”林重檀把孔明燈遞給我。

我還從未在孔明燈題過字,一時不知道該寫什麽。林重檀并不催促我,靜靜一直在旁等着,直到我在斟酌着在孔明燈寫道——

“願父母長壽、兄弟安康,吾亦是”。

林重檀拿過我寫好的孔明燈,在另外一面題字。他與我不同,寫了兩句詩——

“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邀我登雲臺,高揖衛叔卿。”

我見到林重檀寫的詩,愣了下,來不及多想,他已經拉起我去船頭放孔明燈。船夫是個穿着蓑衣的中年男子,不會說話,只會用手表達自己的意思。見我們出來,他露出腼腆的笑。

我和林重檀一起放飛了孔明燈,回到船艙後,遠方隐隐有絲竹聲傳來。我凝神聽了一會,将林重檀去年送我的生辰禮物玉笛拿了出來。

“檀生,你吹首曲子給我聽吧。”我是故意這樣說的,因為我要讨好林重檀。

跟林重檀維持了近一年的親密關系,我隐隐察覺到他喜歡我依賴他的樣子。準确說,我表現得越癡纏他,他對我越好。

林重檀看了眼我手中的玉笛,沒直接答應我,反讓我把最新學的曲子吹給他聽。

我有些不願意,在林重檀面前吹曲,豈不是丢人現眼。但林重檀一直盯着我看,我只能把玉笛放到唇邊,試着把新學的曲子吹出來。

我不擅長玉笛,吹笛者要氣息綿長,果然我沒吹多久,就開始斷斷續續。林重檀還在看着我,因為覺得丢人,我的臉開始發燙,又吹了一小會,斷斷續續更明顯後,我尴尬地把玉笛放下。

一只修長玉白的手從旁伸了過來,将我放在桌上的玉笛拿起。

林重檀唇瓣貼上我剛吹的位置,一息後,樂聲響起。我聽了一會,才發現林重檀吹的是姑蘇的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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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小曲我曾聽過母親唱過,那時候她坐在床邊,哄雙生子午睡,唱的就是這支小曲。

重新聽到這首曲子,我仿佛回到了姑蘇,回到了府上。我已經有兩年沒有見到父母兄弟了,陪在我身邊的除了良吉,就只有林重檀。

一支曲子結束,我忽地聽到一聲“撲通”的落水聲,轉頭望向窗外,發現有人在湖裏游,當即驚呼起來。

“有人落水了!”我想沖出去,卻被林重檀拉住。

“無礙,是剛才的船夫,他從小水裏泡大,你不用擔心。現下他把我們送到地方,便回家吃飯去了。”林重檀說。

我呆了下,“那……那我們待會怎麽回去?我不會劃船。”

“我會。”

林重檀重新拉着我往船外走去,我才發現船旁還有艘大船。那船外面樸實無華,只一盞小燈挂在船檐上。

林重檀帶着我上了那艘大船,大船的船艙別有洞天,比我太學的房間還要寬敞,屋內芳香沁人,擺件皆是奢靡華麗。當然,最吸引我的是,船艙的中間有皮影戲的白色幕布。

我看到林重檀走到白色幕布後面,不一會,他又從後探出頭,清俊的臉上露出一個很輕的笑,“小笛,你請入座。”

我意識到他要表演皮影戲,有些不可思議地坐到白色幕布前的椅子上。皮影戲都是下三流的東西,林重檀怎麽還會這個?

我初到林家的時候,父親請過表演皮影戲的師傅來府上,我當時就被皮影戲給迷住了,後面還跟父親委婉提過自己想學,結果被父親好一頓訓斥。

父親說那是下三流的人才會學的東西,像我們這種人坐在臺前看個樂子就行,絕不能去學去碰。

林重檀給我演了一出《嫦娥奔月》,只是他這個《嫦娥奔月》跟我原先見的不大一樣。他演的嫦娥是個兇婆娘,總是抓着後羿一頓訓,後羿在外威武,在內卻慫的不行,每次被訓,就大呼“娘子,我錯了。”

我還沒見過這麽逗的,一直笑得停不下來。演到後羿得仙丹,逄蒙得知,趁後羿不在府上,提劍威脅嫦娥那裏時,我的心都提了起來。明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可我還是為之不忍。

看到嫦娥吞下仙丹,飛上月宮,我不由嘆了口氣。

接下來就該演後羿認為嫦娥私吞仙丹,心生嫌隙,一對佳偶從此永生相隔。

而哪知道後面的劇情出乎我意料,後羿得知自己的娘子吃了仙丹,卻道“娘子一定是有苦衷。”随後還出門去尋西王母。西王母憐惜後羿的愛妻之心,允後羿上天宮尋嫦娥,自此夫妻團圓,鸾鳳和鳴。

一場皮影戲結束,我仍有些回不過神。林重檀再次從幕布後探出頭,見我還愣愣望着白色幕布,叫我過來。

“來,你來試試。”林重檀要我拿着皮影戲的小人。

我伸出手,又縮了回來。

父親說了這是下三流的人才會學的。

林重檀以為我是怕弄壞,親手把提線小人的簽子塞我手裏,“沒關系,不會弄壞的。”

我本還想縮回手,但不知不覺,我反而握緊了手中的簽子,開始操縱小人。林重檀幫我配音,沒配多久,我就不許他繼續配,“我要自己來。”

“好。”林重檀失笑道。

林重檀講《嫦娥奔月》的故事,那我便講《吳剛砍樹》的故事,我故事裏的吳剛晚上就變成瞎子,因為是瞎子,晚上出門如廁,總是會撞到院子裏的樹,于是他就在白天很生氣地砍,可那樹怎麽砍都不砍不完。

嫦娥和後羿走了,隔壁只住着一只兔子,兔子見吳剛天天砍樹,就嘲笑吳剛,說他天天做無用功。

吳剛很生氣,去追殺兔子,追着追着到了晚上,吳剛看不見了,反被兔子欺負得夠嗆。

我被自己導的故事逗樂,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倒在了林重檀懷裏。等到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膀,我才反應過來地直起身。我想從他懷裏出去,可林重檀一只手摟住我的腰,不讓我出去。

“小笛。”林重檀的聲音跟先前有些不同。我熟悉他這個聲音,每次他要幹壞事的時候總喜歡用這種聲音喊我。

我不自在地別開臉,不吭聲。

林重檀湊近我的耳旁,“在這,還是在剛剛那艘船上?”

我沒怎麽思考就選擇了這裏,之前那艘船是小船。先前坐過來的時候,船都晃悠,我生怕船翻了。

可哪知道林重檀聽到我選大船,卻拉着我上了那艘小船。我推他不開,反被他欺在角落。

即使這種事已經發生過很多遍,但我每次都會覺得羞恥,見他逼近,不禁抖着聲音說:“燈!我不要那麽亮的燈!”

我原來一直以為林重檀是君子,畢竟他看起來像,平時行為處事也像。可自從我和他在一起,他私底下總是欺負我。每次欺負,都不許我穿衣服,一點衣服都不能有,明明他衣冠齊楚。

良吉的話本裏有個故事,講得是一個王爺救了一個少女。少女以身相許,可誰知道王爺有個怪癖,喜歡在少女的身上倒蜂蜜,随後再一口口把蜂蜜舔掉。我覺得林重檀跟那個王爺有些像,不過他不會往我身上倒蜂蜜。靠在絲綢的軟墊上,我難耐地閉着眼,心裏默念白日學的文章,文章背上三遍,林重檀就會松開我。

可文章背完了,林重檀還沒擡起頭。我忍不住睜開眼,光線昏暗,我看到他挺直秀氣的鼻梁。

我咬咬牙,還是扭着身體想躲開。林重檀立即摁住我的腰,他聲音有些低啞,“怎麽了?”

他還好意思問怎麽了?!

我伸手遮了遮胸口,有些生氣,“你說怎麽了?你原來都沒有、沒有這麽久……”

其實我還為了另外一件事生氣,我又不是女子,他這樣……得不了趣。林重檀自從在去年冬至做過這種事後,仿佛上了瘾。

林重檀哄我般地親了下我臉頰,“今夜不一樣。”

今夜為什麽不一樣?

我沒有想明白,但我很快就知道了。

我第一次嘗到跟挨打不一樣的疼,疼痛讓我立刻哭了出來。我生氣地用力推林重檀,拿腳踢他,小船跟着晃悠。我怕翻船,又只好停下來。

林重檀發現我哭得厲害,跟我僵持片刻,還是起了身。他坐到菱花窗旁吹風,我擦擦臉上的淚,害怕地看向他那邊。

此下四周靜悄悄的,好似浩然天地間只有我和林重檀。船艙裏只有一盞昏暗的燈,燈火本就微弱,被窗外的冷風一吹,隐隐有熄滅之向。林重檀的半個身體攏在光裏,另外一邊則藏在黑暗中。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

“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邀我登雲臺,高揖衛叔卿。”[唐] 李白-古風 其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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