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真假公主(三)

“潑醒她。”燕向南眼神冰冷的命令。

府中下人立刻端來大桶冰涼的水,兜頭澆向了癱倒在地的夏春翠。

夏春翠一個激靈,恍惚的睜開雙眼,待看清眼前的情況和自己的狼狽,嘴一咧潑婦般叫罵起來。

“都是你這閹人,你活該斷子絕孫,活該被帶綠帽,都是你都是你——”

“你這賤人看我不撕爛你的嘴!若不是你說要報複太子妃,要讓自己的女兒享受榮華富貴,我豈會鑄下大錯!”

“呸!若不是你說這些年偷賣宮裏的物事賺了不少,許諾會帶我出宮過好日子,我能看上你?将軍,抓他!他偷盜,還、還混淆皇家血脈!”

“将軍!你可千萬別聽這賤人說的,這一切都是她教唆我做的!而且,而且這女人還不守婦道,應該拉去浸豬籠!”

回應他們的是燕重雲垂眸不耐煩的啧了一聲,擰了擰扳指,識趣的下人立時上前,啪啪一人兩耳光,打的兩人一個趔趄一左一右撲倒在地。

耳根立時清淨了。

燕向南沖着常錦招了招手。

常錦怯怯上前,蒲扇似的大掌高高揚起,卻輕輕落到頭頂,,那力道好像生怕傷了她似的。

“你受苦了,放心,外祖父一定給你讨回公道。”

“可是——”

“你莫要再提什麽養育之恩,他們若是本本分分将你養大,我興許還能網開一面,但瞧你的樣子便知吃了多少苦,傷害皇家血脈,就是十個腦袋都不夠他們砍的。”

常錦垂下頭,半晌輕輕點了點。

塵埃落定,常錦被安置在了将軍府上。

像要彌補她似的,從她住進來那刻起,往她屋裏送的好吃的、好玩的珍奇玩意兒就流水似的沒停過。

将養了兩日,燕向南又請了教習嬷嬷和夫子,開始每日教導她宮中禮儀和識字明理。

常錦穿越這麽多遭,什麽珍馐都嘗過,什麽新奇的玩物也都見過,自然是寵辱不驚,而她這性子歪打正着合了燕向南的心意。

燕向南又一打聽,雖然常錦起步晚,但不論教習嬷嬷還是夫子,俱是稱贊連連,說她靈氣逼人。

不僅如此,燕向南偶然還瞥見常錦居然會些拳腳功夫,放別人家興許還不樂意,但燕家武将世家,燕向南豈有不高興之理。

雖然常錦還未正式認祖歸宗,但将軍府中上下,只要沒瞎的都能看出老将軍對常錦是真心疼愛,喜歡到了心尖尖上。

早上練完拳,陪着燕向南用了膳,燕向南有事離府,常錦見着陽光大好,拖了個躺椅在院中放着,懶洋洋的曬起了太陽。

迷迷糊糊快要入睡之際,直覺額前突兀的出現一片陰影,她睜眼一看,原是燕重陽來了。

燕重陽和燕重雲論輩分都是常錦的舅舅,但兩人都是燕向南老來得子,所以論歲數比常錦也大不了幾歲。

燕家滿門忠烈,也正是因為了解他們耿直善良的性子,常錦才敢做那檔子當街攔人的舉動。

燕重陽性子要跳脫些,常常逗弄常錦,所以常錦見着他也不意外,懶洋洋的問道:“二舅作甚又來吓唬我?小心我告訴外祖父。”

“你這小娃就知告我黑狀,聽沒聽過天上雷公地上舅公?小心打雷劈你!”

常錦敷衍的拍拍胸口:“那可真是吓死我啦。”

燕重陽從這一來一回的對嘴裏覺出幾分趣味,絲毫沒有被打擊到。

“我今天來可是帶着好消息來的。”

常錦挑了挑眉。

“想聽可以,先說兩句好聽的。”

常錦:“……二舅最英俊!最潇灑!二舅是雲江城所有姑娘的夢中情郎!”

“你!”燕重陽趕忙捂住常錦的嘴。

他年少就随父去了邊關,是以至今連個填房都沒有,被常錦一打趣,自個倒是鬧了個大紅臉。

“行行行,我說不過你,告訴你吧,我聽說爹今日進宮去見皇後娘娘了,看來某人很快就要見親娘咯,到時候可別哭鼻子啊。”

常錦一頓,雖然知道遲早有這麽一天,但她确實沒想到燕向南動作這麽快。

“我還有個不算好的消息……”

“說吧。”

“錢大壯和夏春翠昨日下了水牢,聽說被拖走的時候只有出氣快沒進氣了。”

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嘛?!

常錦掃到燕重陽扭捏的表情才猛然想起,她這還立了個愚孝的人設呢,于是趕忙沉下一張小臉,唉聲嘆氣道:“我這幾日想明白了,外祖父說的對,他們雖然與我有養育之恩,但他們犯得是欺君之罪,我再如此袒護便是是非不分了。”

燕重陽這才松了口氣,安撫的拍了拍常錦的肩,下一秒又大大咧咧道:“你想開就好。那我直說了啊,你養父母自從被關之後我就命人不許給他們送吃的,照着三餐一天一頓鞭子伺候,爹說你受過多少苦,他們便要百倍千倍的償還!”

幹的好!常錦心中誇贊。

“那……我兩個弟弟呢?”

“那兩個啊,爹說他們對你不好,自然不能便宜他們,但也不能讓你将來落了人口舌,所以沒将他們抓回來,但征了他們的房子,沒收了他們身上所有銀子,我和你大舅趁着夜色還一人揍了他們一頓。”

燕重陽說着撓撓後腦勺:“你可別怪我啊。”

常錦心道我開心還來不及呢,面上卻板着臉道:“下不為例。”

燕重陽憨憨地點頭。

燕重南幾日裏分別私下提審了錢大壯和夏春翠,兩人為了給自己脫罪,将對方做的事兒添油加醋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

燕重南越聽越氣,他燕家的女兒從來嬌養,何曾吃過這等苦。

今日離府之時還特意吩咐看牢房的多多“關照”二人,才心滿意足進了宮。

燕寒煙一早就聽下人通傳燕向南要來,邊關一戰,她已經幾年未曾見過燕向南,一早便盛裝打扮準備親自迎接,見到燕向南的剎那便覺出不對勁。

燕向南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

她想屏退身邊人,但這深宮之中,她若是和她爹閉門說話,只怕馬上皇帝的桌案上就會多一本折子,狀告她勾結外戚。

好在燕向南來之前就有準備,他遲疑片刻便對燕寒煙道:“重陽在塞外受了傷,娘娘已嫁入皇室,按理臣不該有此請求,但重陽十分想念娘娘。”

燕寒煙直覺有什麽不對,遂差人通報之後,跟着燕向南出了宮。

燕向南帶着燕寒煙回到将軍府的時候,常錦正被燕重陽拼命投喂。

如何将常錦養胖也是燕家人最近的主要任務之一。

常錦撐的胃裏再也塞不下一粒米,燕重陽還在哄娃娃似的哄她再吃點兒。

常錦實在沒有法子,只能三十六計走為上。

——趁着燕重陽不注意,一溜煙跑了老遠。

邊跑還要邊注意燕重陽有沒有追上來,難度坡高,常錦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

剎那間只覺得對方香香軟軟的。

對方诶呦一聲,顯然受了驚,但卻将她穩穩抱在懷裏,兩人互相摟着都沒摔倒。

常錦這副身子長期吃不飽,個子自然也長不高,現在處于見着誰都要仰着脖子的水平。

她仰起脖子一看,自己撞上的是個女子,柳葉眉杏仁眼嘴角噙着笑,是個雍容華貴端雅大方的美人,而自己還揪着美人的衣袖。

真是丢死人了!

常錦趕緊松手後退兩步,板板正正道:“對不住,是我冒失了。”

“爹,咱們将軍府上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個小娃娃?”

女子完全沒有放在心上,笑着問燕向南。

常錦一怔,眼前的女子叫燕向南爹,那不就是——

燕向南還準備再鋪墊一會兒,沒想到居然剛進門,母女二人就撞上了。

他嘆口氣,這或許就是母女的緣分吧。

已經到了府裏,他放心的讓人到園門口看着,碩大的花園裏瞬間只剩下他們三人。

“煙兒,這是你的孩子。”

燕寒煙臉上的笑意漸漸消散,她看出她爹并不是在同她逗趣。

事已至此,燕向南沒再藏着掖着,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的告訴了燕寒煙。

“就是這樣,我想先讓你二人相認,再商量要怎麽同陛下提及此事。”

燕向南已經在計深遠,而燕寒煙此刻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她滿心滿眼的都是眼前的小娃娃。

細細看,這眉這眼,與她兒時一模一樣,只是身材瘦小幹癟臉色發黃。

這是她的女兒,明明是鳳,卻平白吃了十幾年的苦!

那個女人的孩子,她捧在手心裏養着,悉心教誨她認字識曲,而那時候,她的親骨肉可能正在挨打!

越想心越像被針紮了似的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燕寒煙知道庶子無辜的道理,但此刻的她控制不住的遷怒!

燕向南又怎麽會不懂女兒的心思,就說他,今日進宮也是特意挑了洛以南陪着太後禮佛的時辰。

原因無他,因為他并不想見那個孫女!

即使洛以藍并沒有親手做過什麽,但她的存在就好像昭示了悲劇在秭歸身上正一遍遍的上演。

他這個做外祖父的尚且如此,又遑論做母親的呢。

燕向南嘆口氣,并沒有催促。

常錦早就明白了情況,看到對面女子瞬間紅了的眼眶,她的心底也湧上陣陣難受。

那是原身對這個母親的眷念。

上輩子從頭到尾對她好的,也只有燕寒煙和燕家父子。

“娘。”常錦脆生生的叫了一聲。

眼淚像聽到指令似的,随着這個字奪眶而出。

燕寒煙什麽都沒說,只将她緊緊摟在懷裏。

“好了,別哭了,秭歸這些日子在府裏已經學了不少宮中禮數,她很聰慧,一點就通,就是現在進宮都沒什麽問題。我們趕緊坐下來商量商量,要如何将她接進宮吧。”

燕寒煙不哭了,她松開常錦,羊脂白玉般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臉。

她幽幽的說:“秭歸這名字不應該屬于你,你是娘心中所念,以後你就叫洛以念吧。”

“洛以念。”常錦跟着念了一遍,彎起眉眼,“好聽!”

燕寒煙揉了揉常錦的碎發,轉過身對着燕向南道:“不用商量了,我今日便要帶這她進宮,她早該回到屬于她的位置,我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可是——”

燕向南話起了個頭,看清燕寒煙眼中的執拗,只能點點頭。

常錦換了一身華貴的繡衫便跟着燕寒煙回了宮。

通向深宮的石板路又長又空。

這一路上,燕寒煙都緊緊攥着她的手,攥的她手心出了汗都沒放開。

兩人直接回了皇後的景福宮,一進宮門,燕寒煙便差人去禀報皇上,而後拉着常錦筆直往回走。

穿過兩座回廊,臨近燕寒煙的寝殿,遠遠便聽見屬于少女的撒嬌笑鬧聲。

常錦敏銳覺察到燕寒煙腳步微妙的頓了頓,但這也只是轉瞬即逝。

兩人拐進寝宮的時候,一個穿着素色軟緞罩着大紅色鬥篷眉眼妍麗的少女正拉着一個玄色衣衫男人的衣袖撒嬌。

“你就幫幫我,這個風筝是我最喜歡的,丢了我可要傷心死了。”

男人麥色肌膚劃過一絲緋紅,轉身欲幫少女取風筝,扭頭正巧看到燕寒煙和常錦二人。

“皇後!”

“娘!”洛以藍步伐輕盈的走向她們,目光挪到兩人交握的手上,眉頭微擰,“她是誰?”

常錦默默想抽走自己的手,卻被燕寒煙緊緊攥了攥。

燕寒煙眉頭一擰,面色不虞:“堂堂公主與侍衛牽扯不清,你到底是誰教出來的?!”

“還有,從今日起,她便是啓國的長公主!”

洛以藍的腳步生生頓住,因為她娘親的眼神冰冷的讓她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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