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真假公主(五)

袅袅的白色煙霧盤旋騰起,幻化成絲絲縷縷消散在半空中。

卧房中彌漫着淡淡的檀香和芝蘭混合的香氣,聞着就叫人心靜氣寧。

燕寒煙紅着眼眶将常錦的手放在手心揉搓着,垂眸輕聲道:“是娘對不起你,先是弄丢了你,現在認回你,卻無法讓你回到屬于你的位置。但是你放心,娘一定将你的認祖大典辦的熱熱鬧鬧的,雖沒有長公主的名分,但娘不會讓任何人小瞧了你。”

常錦心中微酸,抽出自己的手反蓋到燕寒煙手上:“我嘴笨,不知道該如何同您說,但其實這幾日裏,我心中一直暗自歡喜,覺得這是夢裏才有的日子。”

常錦說的不僅是秭歸的真心話,同樣是她的。

不停的穿越之中,如果說她有什麽感悟的話,那便是錢和權都只是身外物,只有真心對自己好的人,才是唯一值得珍惜的。

燕寒煙抹了抹眼淚,笑開了:“瞧我這模樣,倒不如你一個小娃娃淡定。雖然娘十分想将你留下,但認祖之前,恐怕還要委屈你在将軍府待上一段日子。”

“這怎麽叫委屈呢,分明是天大的好事,宮中規矩這麽多,還是将軍府上自由自在。”

燕寒煙點了點常錦鼻頭:“有外人在的時候可說不得這話。”

常錦吐了吐舌頭。

燕寒煙時常忘了常錦也只是個孩子,苦難造就了她如今的性子,讓常錦總是比同年人要成熟。

她抿了抿唇,幫常錦整理了耳邊碎發笑道:“娘收回剛剛的話,以後你想說就說,有娘在,沒人能傷到你。”

常錦重重點頭。

兩人又說了會兒貼己話,臨走之前,燕寒煙拉着常錦,說按禮數須得向太後道別後再離宮。

常錦自然沒有意見,于是兩人一同去了太後的寝宮。

到的時候發現,皇上、太後、洛以藍竟然都在。

不知她們來之前,三人說了些什麽,洛以藍的臉色好了許多。

常錦視線飛快從三人面上掃過,而後面色如常的請了安。

本以為請安結束就能離開,沒想到燕寒煙此行另有目的。

只聽她道:“今日以念就要回将軍府了,我帶她來一則是道別,二來還有個請求。”

“哦?皇後但說無妨。”皇帝道。

“錢大壯和夏春翠行為不端,二人還有兩個混不吝的兒子成天惹事生非,如若傳出去,只怕皇家顏面不保。“”

燕寒煙說着擡頭看了看太後。

常錦看在眼裏,心中悶笑,沒想到她娘還是個腹黑的性子。

燕寒煙接着道:“按照律例,兩人犯下的罪行死千次都不為過,但念在夏春翠到底是以藍的生母,且養大了以念,所以改判了流放之行,我想請求皇上準許以念在臨刑前去見二人一面。”

常錦有些驚訝,燕寒煙恨透了夏春翠,怎麽還要帶着她去看兩人。

但她很快明白過來,燕寒煙恐怕是為了她才有此請求,她還有個聖母愚孝的人設立着,燕寒煙這是心疼她,所以忍着自己惡心。

常錦心頭微動,舌苔有些發苦,說不出什麽滋味,只覺得以後在燕寒煙面前合該坦誠,再坦誠些。

不過……

眼下,她睜大懵懂的雙眼,讷讷道:“兒臣也有個請求。”

“念兒有何求?”皇帝慈愛道。

常錦一臉無辜,仿佛自己即将說出口的不是誅心之言。

“那……二人即将被流放,今生恐無再見之日,兒臣最明白骨肉分離之痛,所以不想以藍再體會一次。兒臣,兒臣想問問以藍不知是否想見她一面呢?如果以藍想見的話,兒臣想懇請父皇和太後成全。”

孝道,一直是啓國最受尊崇的妹的,被放到無比的高度。

做兒女的,不能挑剔父母,不論父母是什麽樣的人,都必須要盡孝。

常錦的請求乍聽有些膈應,但細細一想,合乎情理。

皇帝和太後同時看向洛以藍。

洛以藍今日大喜大悲體會了個遍,剛得了太後的允諾,以後她的地位還會和以前相同,她的父皇也默認了。

所以此刻她心情正好着,卻不知話題怎麽會回到她身上。

第一反應便是拒絕。

她怎麽可能會去見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差點毀了她擁有的一切!

“祖母,孫女害怕!”洛以藍扁了扁嘴,眼眶又紅了,瞧着倒像是真的害怕。

太後聞言拍了拍她手,轉而對常錦道:“如此也不必勉強了,你明日幫以藍帶句問候吧。”

常錦磕了頭告別。

燕寒煙親自送的常錦回将軍府。

路上,常錦想了想,還是決定坦誠。

她對燕寒煙道:“娘,我本該感激他們的養育之恩,但要說心中沒有怨亦是假的,我心底有處一直怨他們為何偏愛兩個弟弟,為何百般折磨我,我這樣,娘會讨厭我嗎?”

燕寒煙仿佛明白常錦為什麽這麽說,摸了摸她的頭:“娘明白你想說什麽。”

常錦這才笑開。

另一邊,太後寝殿之中只剩下了太後和常嬷嬷。

太後雙目微阖,常嬷嬷手法熟練的幫太後按摩,她一邊按一邊陪太後聊着天。

“太後,奴婢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說吧,赦你無罪。”

“奴婢覺着,這以藍公主,怕是有些冷漠。”

太後驀地睜開眸子,只一斜眼,常嬷嬷便一抖,噗通跪到太後面前,噼裏啪啦開始扇自己大嘴巴子。

“是奴婢多言了!”

說一句便打自己一個耳光。

足足打了十多個,兩邊臉頰都腫的老高,太後揮手讓她退下。

常嬷嬷懊惱的急行離開。

半晌,寝殿之中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冷漠……嗎?”蒼老的聲音咀嚼道。

關于将軍府和皇宮的比較,常錦同燕寒煙說的并不是假話。

将軍府可不是自在多了嘛,不僅如此,将軍府中之人還要可愛的多。

一回到府裏就被塞了個飽,不過分別了一個白天,整個将軍府的人看到她都好像分別許久似的,弄的常錦都覺得有點肉麻。

美滋滋的睡了一覺,第二日,常錦便随着燕寒煙一同去牢中見了錢大壯和夏春翠。

乍一看,常錦幾乎要認不出兩人了。

短短的時日,兩人居然已經形銷骨立。

特別是夏春翠一直在意自己的容貌,平日裏多有保養,可此時瞧着,哪裏還有半分美貌。

油膩膩的頭發貼在頭皮上,衣服髒污的破了洞,隔着老遠都能聞到兩人身上散出的臭味。

兩人臉頰凹陷,眼眶也都是一片青黑,和那傳說中的僵屍也差不離了。

看到常錦,兩人第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眼神呆呆的看了許久漸漸清明。

夏春翠是最先沖上來的。

她骨瘦如柴的胳膊透過大牢的木欄拼命往外伸,試圖夠着常錦,露出的一截胳膊上傷痕累累。

常錦這些日子在将軍府中吃好喝好,皮膚也養白了許多,今日特意挑了一身紅色的緞袍,瞧着氣色格外的好。

和夏春翠焦黑的胳膊一對比,簡直是雲泥之別。

燕寒煙将常錦往後一拉,搶身在前,柳眉倒豎厲喝道:“老實點!”

夏春翠烏漆嘛黑的臉上只有眼白是純白的,往上一翻,着實有點兒吓人。

但她被燕寒煙這麽一恫吓,倒是老老實實不敢造次了。

“今日我帶着以念過來,是同你們餞別。明日你們二人就會被流放,這已經是聖恩浩蕩,希望你二人之後不要再作惡。”

燕寒煙說完,扭身看向常錦道:“娘先出去,你有什麽話就說吧。”

常錦點點頭。

燕寒煙剛走,夏春翠就從失語狀态清醒過來,她再次撲到木欄邊,拼命夠着常錦的衣袍,口中還喃喃哭喊。

“秭歸秭歸,你救救娘吧,打你的是你爹,罵你的是你兩個弟弟,娘從未對你不好過啊,娘是錯了,不該偷龍轉鳳,但娘也只是希望自己的親生女兒過上好日子,娘是一時鬼迷心竅啊,你,你已經認回了親娘,你就救救娘吧,娘求求你了。”

常錦往前走了一步,一下就被夏春翠抓住了衣角。

夏春翠露出驚喜的笑容,她以為常錦被說動了。

原本窩在一旁,一臉癡傻的錢大壯,見狀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拱起身子,擡起一只腳踩在夏春翠肩上,想踢開夏春翠,他也扭頭對着常錦大喊道:“爹喝醉了才會打你呀,其實每次打完你,爹心中最痛。你想想爹為什麽要喝酒,還不是因為過的太苦了,就是因為這臭娘們到處勾搭漢子,爹才會這麽苦啊!她才是始作俑者!”

兩人再次開始互相謾罵,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常錦擡手輕扣木欄,兩人同時扭頭,面帶希冀的看向她。

常錦垂眸,在兩人的目光之中,伸出玉白的手指,緩慢而堅定的掰開了夏春翠的手。

“救你們?”

她後退一步,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懶洋洋挑眉道:“你們知道現在街裏巷間在議論什麽嗎?她們在說你——夏春翠,給皇帝帶了綠帽子,你猜他們為什麽這麽說?”

夏春翠和錢大壯見慣了秭歸唯唯諾諾的模樣,此刻好像看到怪物一般,一臉恍惚。

常錦想到什麽趣事兒一般,悶笑兩聲,才接着道:“因為那日,你親口,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你給皇帝生了個孩子。哈哈哈哈哈,現在想起還是什麽好笑呢。”

“我的親娘是良善的人,她給你們求了情才能讓你們逃脫死罪。但你猜猜,給皇帝帶了綠帽子,你能活着到達流放的目的地嗎?”

仿佛被點了啞穴的夏春翠喉頭發出咯吱咯吱擠壓的聲響,半晌才嘶啞着叫嚣:“是你!那日是你引我們過去的!是你!這一切都是你的局!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噓,”常錦輕笑:“沒有證據的事兒可不好亂說。不過你就是做了鬼,估計也是孤木難支,你說我要不要送錢子雲和錢子淩去幫幫你?”

夏春翠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睚眦目裂。

錢大壯失了最後一絲希望,反倒大笑起來:“殺了那兩個雜種,殺了他們!一起死!我們一起死!”

夏春翠卻跪下磕頭,眼淚不止:“求求你饒過他們,是我沒有好好教他們,是我的錯。”

常錦斂了最後一絲笑容,夏春翠對這兩兄弟倒是有幾分真感情,但哪怕是一絲良善都沒有分給過秭歸。

上一世,秭歸被淩子雲強/暴後,皇帝要來認回她,夏春翠為了保自己的兒子,甚至動過殺了秭歸的念頭,後來也是見洛以藍會保着他們,才沒铤而走險。

秭歸求的不多,哪怕當初有人分給她一絲愛,可能她都不會黑化,但沒有。

所以這些人都是劊子手!

常錦突然失去了繼續逗弄兩人的興趣,她轉身的瞬間冷冷丢下一句話。

“放心吧,我不會弄死他們,但會讓他們生不如死。”

乍走出監獄,外面的光有些刺目,常錦微微眯眼,看到朦胧中燕寒煙的笑臉,一愣,笑着迎了上去。

将她送到将軍府後,燕寒煙便回了宮。

接下來幾日,因着要給常錦準備認祖的儀式,燕寒煙一直沒空來看她。

常錦趁着兩天的功夫,出外做了件事兒。

她找到了錢子淩最愛的那間賭坊,給了賭坊老板五百兩銀子。

不遠的将來,錢子淩可能會來,到時候賭坊老板就會将這五百兩銀子借給他,而報酬就是,錢子淩要用自己僅有的東西去交換。

至于早就沒房沒銀子,無處栖身的錢子淩要用什麽交換,常錦就不管了。

當然,如果錢子淩能戒掉賭博的惡習,那或許還有一條好好活下去的路,那這就算是天意,常錦并不強求。

安排好一切之後,常錦就乖乖待在将軍府裏,一邊學習,一邊被投喂,順便等着錢子淩的消息。

可在錢子淩去賭坊的消息傳來之前,另一個消息先來了。

夏春翠和錢大壯在流放的途中,碰到了流匪,兩人均被亂刀砍死。

呵,狗皇帝果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背叛他的人。

常錦唇角微勾,握着毛筆的手微微用力,寫下一個力透紙背的“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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