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有女無鹽(四)
上京城少女婦人私下相聚,如今最火熱的話題便是時下風靡的一本畫本子。
說起來這畫本子究竟是何人所著無人知曉,半月之前有如橫空出世,最先是在城中各大酒樓客棧少量免費贈送,但這贈送的只有第一冊 ,待讀了一半之人折身去尋後續,方知就連客棧老板也只是透過中間人拿到的這些冊子,至于畫本子裏的故事結局,老板知道的比這些看過第一冊的還要少。
就在所有人抓耳牢騷恨不得立刻掘地三尺将幕後之人抓出來時,城中柳家的鋪子中開始有了第二冊 ,只不過這次是要花六錢銀子一本。
對于嗷嗷待哺又不差錢的部分貴婦人來說,六錢銀子無足挂齒,待問明柳家鋪子雖不知這畫本子由何人所畫,但有門路能弄到之後所有的畫冊之後,便爽快的付了錢。
有些買不起的,想了個法子,三無湊在一起合夥買上一本,再私下傳閱。
總歸緊衣縮食可以,絕美愛情不能少。
這畫本子便是常錦想的故事,再請小畫師按照她的故事所畫。
故事中的女主角表面上是個大家閨秀,夜間卻是個懲惡鏟奸的女俠,為了掩藏身份,她一直女扮男裝帶着面具,在一次從山匪手中救人之時,女主不小心受了傷,恰巧為路過的官家所救。
她雖未露出真容,但到底被官家識破了女兒身。
緣分便有次産生,女主在之後的行動之中,總是因為各種偶然遇見這位官家子,終于,女主愛上了這位官家子。
就在她卸下所有心房,與官家子相約共度餘生之後,女主摘下面具對官家子坦誠身份之後,官家子卻嫌棄她因為曾經救人受傷臉上留下了一道傷疤。
女主因為劫富濟貧,在民間聲望極高,官家子擔心自己悔婚仕途受阻,競對女主起了殺意,相約女主湖邊相見之後,下藥将女主迷暈扔進了湖中。
索性女主命不該絕,被英俊潇灑的當朝三王爺所救,不僅如此,得知一切的女主決心要報複官家子,她在三王爺的幫助下,找了宮廷畫師,将臉上的傷疤巧妙的畫成了一朵小巧玉梅,在眼角點上了一顆痣之後,女主歸來,拉開複仇的大幕。
這便是畫冊前兩卷的內容。
“唔,我還以為這官家子就是秋娘所愛之人,長相清風霁月的,怎得心腸如此硬呢?”
“你看了第二卷 秋娘歸來那兒嗎?明明五官沒有任何變化,但是美哭我了,你快看!”
“好好好,我今日便看!不過我今日也聽隔壁丫鬟說了,她家小姐都學着秋娘去畫了朵梅在眉間哩,說是極美。”
“真的?哪裏能畫?要不咱們也去——”
“做什麽呢?!”
一句爆呵打斷兩人的議論。
兩個丫頭回過身,見是衛喻華,吓的立刻跪下垂着頭不敢說話了。
自被禁足府中那日起,府中下人親眼所見,翩翩公子的主子便的越來越暴躁,大理寺那邊不知為何一直拖着遲遲未定案,這幾日衛喻華更是染上了□□便要飲酒的習慣,酒勁兒上來了個脾氣就愈發的差了。
是以兩個丫鬟跪下的時候就紅了眼眶,不一會兒就滴滴答答的落了淚。
衛喻華皺了皺眉,看到女人的眼淚便想起柳靜姝,就覺得觸黴頭。
滿身酒氣一腳将其中一個踹翻在地,另一個驚呼一聲亦被他打了一巴掌,兩人趴在地上動也不動,衛喻華心中才舒展些許。
轉身欲走之時,他餘光看到其中一人身上掉落的畫冊,鬼使神差的就拿了起來。
管家雙手交叉放在身前,低眉垂眼,遮擋住了滿面苦楚。
這冊子裏究竟是什麽,他比誰都清楚。
這幾日他媳婦兒茶不思飯不想的日夜沉迷,就是為了這東西,他好奇之下也瞧了瞧。
越看越覺得不對勁,知道點兒衛喻華與柳家小姐糾葛的他,怎麽看都覺得這畫冊裏負心薄幸的官家子的原型便是他家主子。
而他都能看出來,衛喻華自然一看便知。
縱然衛喻華已經有了五分醉意,亦是越看臉越黑,最後兩手一開一合,将手中的冊子撕了個粉碎,扔的洋洋灑灑。
“喻華這麽怎麽了?好大的氣。”
嬌俏的嗓音末尾帶着小鈎子似的,一下就将衛喻華的注意勾了過去。
管家看清來人暗自松了口氣,心道逃過一劫。
若說還有誰能規矩衛喻華的行為,那便是眼前之人了——當朝太尉之女岳錦。
管家識時務的提起兩個挨打的丫鬟,火速離開。
“今日下着雨錦兒怎得突然來了?”衛喻華笑着轉身,待看清油紙傘下岳錦的面容,瞳孔緊縮。
岳錦臉色微紅,一個手指攪着胸口的辮子,目光盯着地上的紙片道:“錦兒聽聞了花钿妝的名聲,今日便去瞧了瞧,回府的路上正巧路過衛府,便來瞧瞧你。”
說到最後連耳尖都紅了:“錦兒可不是特意過來看你的。”
這番小女兒情态悉數落入衛喻華眼中,他臉色稍霁。
驀地看到油紙傘下岳錦眼尾竟也畫了朵兒花,衛喻華瞬間想到剛剛看過的畫本子內容,只覺得被人當面扇了巴掌似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錦兒莫要誤會,喻華是怕這陰雨連綿傷了錦兒的身子。”
岳錦嗔怪的哼了一聲,臉上有了笑意:“算你會說。”
衛喻華試探的問:“不知錦兒這臉上着的可就是花钿妝?”
說起這些事,岳錦可就不淡定了,她揚起臉,得意的指着眼尾道:“是啊,這花钿妝如今都傳進宮中了。”她壓低聲音道:“聽說就連後妃都争相模仿呢。”
“哦?不知這妝容是何人為錦兒畫的?”
“柳家鋪子專辟了一處,這些日子專門為城中姑娘設計花钿妝,給不同數量的銀子還會設計不同的妝容,可謂匠心別運。你覺得我這妝容可好?”
岳錦眼巴巴的瞧着衛喻華,衛喻華知道怎麽說才能哄得大小姐開心,但她臉上那朵花衛喻華只覺得刺眼。
便是遲疑了一秒,眉頭微微皺了那麽一下,岳錦便瞧出了端倪。
她話也不說,直接轉身就往外走。
衛喻華心中一緊,聖上雖只讓他禁足一個月,但大理寺那邊一天不徹查清楚,他便一日不能再得盛寵,而如今他那些同僚多是些寒門學子,要麽官職還不如他,要麽暗自同他撇清了幹系,他唯一的希望就系在岳錦的爹,當朝太尉身上了。
這時候惹惱岳錦實在是愚不可及。
衛喻華連傘都來不及拿,沖進雨幕之中追了出去。
“錦兒!”衛喻華喊道。
他心中焦急,便沒壓住聲音,道旁的路人都詫異的投來目光,見衛喻華被雨淋的濕透很有些落魄,目光便帶了點兒不屑。
都是些什麽東西,竟也敢如此瞧本官。
衛喻華怒瞪回去,但到底顧及着自個謙謙君子的形象,不敢出口。
“錦兒,是我不好,你下馬車我同你道歉好不好?”
衛喻華每說一句,便覺得周遭鄙夷的目光更盛,但他沒辦法,皇上讓他禁足,他便一步都不能踏出去,而他追出來之時,岳錦已經進了馬車,他只能大聲沖着馬車喊叫。
馬車之中毫無動靜,衛喻華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岳錦脾氣不小,但往日只要他稍降身段,岳錦便會服軟,今日卻像是故意折辱他似的,岳錦既不從馬車之中出來,也不驅使馬車離開。
衛喻華咬了咬腮幫子,接着說道:“錦兒在我心中自是明媚動人,喻華之所以猶豫,也是心疼錦兒,錦兒原本的模樣在喻華心中便是天姿國色,不必再做這些。”
衛喻華直接戳破了兩人之間的一層紙,這樣無論如何,岳錦也必須要從馬車中出來見他一面。
衛喻華面上一喜,馬車簾子被揭開,玉脂般的手伸了出來,緊接着一個穿着紅色紗裙的女子撐着油紙傘從馬車中走了下來。
油脂傘上是淡淡的墨色畫的江南煙雨圖,衛喻華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子脆弱纖細的脖子,和小巧細膩的下巴。
墨色的傘、紅色的紗裙、瑩白的皮膚,女子輕盈的落在地上,手中油紙傘緩緩擡起,露出一張國色天香的臉。
衛喻華倒退兩步,扶住門框才沒有跌坐在地,他瞪着雙眼見了鬼似的面色慘白。
本還在瞧他笑話的路人已經将好奇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對面的女子,一見之下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女子右額到眉尾嚣張的畫着一朵豔麗至極的玫瑰,但配着她濃麗的眼,挺翹的鼻,大紅的唇,只覺得美的炫目美的相得益彰。
常錦歪了歪頭俏皮的笑了笑,滿意的又聽到吸氣的聲音。
她輕巧的往前走了兩步,站到衛喻華身邊,用傘遮擋住兩人頭頂方寸之地。
衛喻華撐着胳膊,顧不上狼狽,顧不上岳錦,就在看到常錦如今美的冶豔的面容那刻起,他終于明白過來,面前女人設的局還遠未結束。
“衛郎,別來無恙啊。”
常錦笑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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