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明臻抽噎着道:“小、小兔……

路過一假山的時候,李福聽到了細細的抽噎聲,對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正要告訴秦王,突然想起來,秦王耳力比自己的好多了。李福閉口不言。

走到前方,果真看到一個穿藕粉襖子的小姑娘抱着小兔子哭泣。

恰好就是那天在長公主府見到的那位。

明臻兩眼哭得像桃子,又紅又腫,鼻頭也是紅紅的,瑩白的臉上挂着淚珠,衣物下擺沾了許多灰塵,看起來頗為狼狽,她一邊哭一邊道:“小兔子你醒醒,小兔子你醒醒……”

她手中捧的小兔子已經被踩死了,應該被明臻細細擦過,所以并不見兔子絨毛上有任何髒污。

祁崇腳步一停:“它已經死了。”

聽到聲音,明臻趕緊把小兔子摟在懷裏,擡眸去看來人。

祁崇長得太高,明臻跪在地上壓根看不到對方的臉,她慌慌張張的摟着小兔子,一雙眼睛裏滿是淚水,不用眨眼,眼淚就順着臉頰往下流淌。

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變得紅通通,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崇看她這麽可憐柔弱,唇畔勾了抹冷笑,微微俯下身來:“知不知道什麽是死?”

明臻抱着兔子搖搖頭。

祁崇殘忍的道:“死亡就代表它再也不會醒來。”

明臻愣了一下,眼淚流得更兇了。

這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生母,又是個傻的,還在姨娘手裏受了大苦,李福也覺得可憐,忍不住開口:“殿下何苦逗她。”

明臻的肩膀一抖一抖,手中緊緊托着小兔子,眼淚将整張素白的面孔打得透濕。

祁崇見這小姑娘哭得這樣慘,心頭莫名漾出一點複雜又愉悅的情緒來。大概是以為自己是這世上最悲慘的人,轉頭一看,卻看到許許多多同自己一樣的人墜落在深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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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不同的是,祁崇獨自一人從深淵中爬了出來。

他擡手捏了明臻的下巴,用一方絲帕擦了擦明臻的眼睛:“難受嗎?”

明臻抽噎着道:“小、小兔子可不可以不要死?”

奶裏奶氣的聲音,看祁崇的淚眸裏帶着希冀。

這般眼神和聲音,讓祁崇覺得有趣。

這孩子到底年幼天真,祁崇伸手:“你把它給孤,孤來日将它救活。”

“孤是誰?”明臻不懂這些稱謂,帶着哭腔問。

“是我。”

明臻把小兔子放在祁崇的手裏,祁崇轉手便遞給了李福。

對于明臻,他也不願意多加刺激。年齡又小,又是個傻子,說再多真相,她也不能理解。

明臻止住了哭泣:“哥哥什麽時候把小兔子還我?”

“來日。”

明臻突然想起來,她吃過這位哥哥的糕點,當時哥哥還喂她喝水。

因為所得善意不多,當初祁崇一丁點善心,讓明臻将他看做了天大的善人。

她摟住祁崇的腿:“哥哥是好人。”

祁崇活了這麽多年,頭一次聽到別人誇自己是好人,倒是覺得稀罕。

一旁的李福笑笑,把視線移到了其他地方,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荒謬之中,祁崇也覺出些許有趣。這個世上,大概只有傻子将他錯認為好人。

祁崇冷笑:“見個人就喊好哥哥?”

明臻見他俯身,不知道祁崇想把自己推開,以為他要抱自己,就張開了雙臂:“哥哥抱抱。”

鬼使神差般的,祁崇真将這個小丫頭抱在了手臂上。

明臻坐在祁崇的臂彎,才知道這很危險,她被抱得這麽高,有些害怕,雙手抓住了祁崇的衣物,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祁崇:“小兔子吃草,它醒來,哥哥記得喂它吃草。”

“好。”

明臻一只手在自己懷裏掏了掏,掏出一塊松子糖。這塊糖包在油紙中,又被明臻包在帕子裏,可見有多寶貝,她小心翼翼的拿了出來,将糖紙剝開,小手塞進了祁崇口中:“哥哥吃糖。”

明臻的手上帶着很自然的香氣,隐隐約約,似乎是牡丹清香混合着淡淡的奶香。指尖碰到祁崇的唇,将糖塊放了進去。

一點甜意在舌尖化開。這塊糖原本就有幾分融化,因為明臻一直揣在身上,她體溫暖化了幾分。

祁崇原本讨厭甜食,可看着明臻這張哭包臉,如果将她一片好心給丢棄了,這小丫頭肯定又要哭了。

看她這麽難過的哭,原本不是什麽壞事,明臻哭起來比旁人可愛多了。但祁崇眼下還要走,沒空在這裏欺負小姑娘。

離開之時,李福唏噓道:“小姑娘是笨了點兒,不過心腸不壞。”

對于李福而言,好心腸的人難見。

宮裏好心腸的娘娘,基本都被貴妃給害死了,留下來的都是人精。上面的人是什麽模樣,下面的人便跟着學。真正良善無心機的人壓根活不下去。

至于祁崇——

祁崇為當今嫡子,尊崇他的人無數,觊觎他的人也無數。皇帝對祁崇無感,這些年來,祁崇不知道遭受過多少陰謀算計,稍有不慎便被害死了,連身邊親信都有所保留的他,早就不信人性之善。

祁崇往前走去,并未理會李福的話語。

李福手中拿着個死兔子:“殿下,這兔子怎麽辦?”

将這兔子複活,也只是騙小孩的話。祁崇神通再大,也不能讓個小東西起死回生。

“你自行處理。”祁崇淡淡的道,“記得找只一模一樣的來,讓餘竹交給她。”

“好嘞。”

李福也覺得明臻這小丫頭惹人憐愛。宮裏也有幾個和明臻差不多大的公主,這些個公主都是祁崇同父異母的妹妹,祁崇身份高貴,也有些個母妃低微,巴巴的向祁崇示好,但祁崇從未理會過,一句話都懶得多說。

這些小公主們何等聰明伶俐,卻不及明臻這個小傻子得祁崇青眼。

李福道:“殿下,您如果喜歡這小小姐,不妨告訴安國公,認這小小姐當個幹女兒。”

祁崇沉默了一陣。

李福完全不把祁崇當成十幾歲的少年。

也的确是,跟在祁崇身邊,旁人只折服于他的威嚴和手腕,連他俊美容顏和年歲都忽略了。

李福久久不見祁崇回應,想着自己是不是閃着舌頭說錯了話,他笑道:“殿下年紀輕輩分長,仔細算算,和安國公可是平輩,剛剛小小姐的叫法差了輩分。”

祁崇地位在這裏放着,莫說一個五歲的小姑娘,讓個三十五歲的漢子認他幹爹,肯定也有大把大把的人排到皇城外等着認。

祁崇語氣突然冷戾幾分:“萍水相逢,如何看出孤喜歡她?”

李福突然想起來,這位爺向來不愛讓人知道自己的喜好,在祁崇身邊,有的能夠揣摩,有的則不能,他給了自己一巴掌:“奴才失言,是奴才看明小姐乖巧,自己喜歡得不得了,所以誤以為殿下也喜歡。可惜奴才的福氣全在伺候陛下了,沒有福氣再有孩子。”

不過——李福的幹兒子起碼有十個。

祁崇冷冷一笑。

······

明臻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她房裏的丫鬟還在四處找,見她衣着髒污回來了,丫鬟們嘆了口氣:“姑娘又去了哪裏?怎麽衣服髒兮兮的?”

她倆知道明臻昨天得了個小兔子。

沒有人陪着明臻玩兒,其他小姐都不願意和明臻這個沒娘的孩子一起。這麽大的小孩都是貪玩的年齡,明臻好不容易有了小兔子,哪怕小兔子後腿瘸了一只,她也當成寶貝,短短半天建立了深厚的友情,昨天晚上睡覺之前,明臻還念叨着自己的小兔子。

明臻解釋不清。

她小手冰涼冰涼的,丫鬟雖然對明臻不熱絡,卻也盡心,有連氏前車之鑒,她們不敢太怠慢。

一名丫鬟握住了明臻的小手,給她暖了暖,滿臉堆笑道:“姑娘的小兔子呢?小兔子沒看好跑了?”

想起小兔子,明臻鼻頭有點酸酸的:“鄭嬷嬷踩了小兔子,哥哥說小兔子死了。”

丫鬟笑意收斂了。

鄭嬷嬷是五小姐明芙的奶媽,不管怎樣,她們這些丫鬟可不敢惹。

丫鬟道:“死了就死了,姑娘再去玩其他的東西。五小姐是您的阿姊,您忍讓一點別鬧事兒。過段時間天冷,冬天就到了,冬天來了會下雪,等下了大雪,姑娘去玩雪,雪就像小兔子一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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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臻點了點頭:“嗯。”

她輕聲道:“等下雪了,哥哥送小兔子回來,阿臻和小兔子一起玩。”

由于聲音小,丫鬟也聽不清明臻在輕聲說什麽。

明臻看起來是個健康的孩子,臉色很漂亮,體态也正常,嬰兒肥很重,比畫裏的仙童更多一些秀麗與精致。不知道為什麽,天一冷,身上也發涼,一雙小手怎麽都暖不熱。

丫鬟捂了一會兒就放開了:“姑娘進來吧,趕緊換一身衣服,等下太太看到了可不好。”

明臻的房間不大,現在地暖還沒有燒,所以房裏略有幾分寒意,和外面差不多。雖然房間很小,由于沒有什麽擺設,顯得空空蕩蕩。

她其實也不同這兩名丫鬟親近,很少開口講話,今天對明臻來說,也是說話過多的一天。

丫鬟兩個笑嘻嘻的交談,明臻聽不懂,也不在乎這兩人在說什麽,滿心都在想自己的小兔子什麽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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