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碑上魂(3) 蘇老爺大喜,心道總算遇……

承恩侯家, 已經陸陸續續來了好幾波人。

跟承恩侯家有親戚的都來了,沒有親戚的跟着親戚來——反正是小院子裏面站滿了人,足見京都夫人們的熱心腸。

夫人們不管是為了什麽, 都願意來看看。

折霜站在門口院子裏面招待人,就有夫人道:“要說我, 阿霜是真仗義,不過是說了幾回話, 看了幾次戲,就将彎彎的事情抗在了自己身上,瞧瞧, 可一刻也沒有停過。”

便有夫人道:“是啊, 實在是莫少夫人這事情太過于……那樣, 你懂吧?我就不明說了, 哎, 造孽哦,咱們家的女兒哪裏有這樣的。”

是啊,沒有這樣的, 雖然京都也隐隐以江南女子德行為風向, 漸漸的不再出門跑馬,漸漸的不再成群結隊的踏春,但是京都女子再怎麽樣, 也沒有這般要被逼死的。

上位者,無論發布了什麽樣子的政令, 那都是給別人看的,自己家的孩子,哪裏舍得作踐?

一位年老一點的夫人道:“皇後娘娘去年還主張賢德,但輪到阿霜丫頭的時候, 她雖然沒有出面,但是南陵公家可也沒有給陸家面子,這背後說不得就有皇後的支持,再者說,當日陛下親臨南陵公府,怎麽一去,就發生了陸家的事情?”

她是小聲的跟親近的人說,所以說的格外的小聲,卻也沒有委婉,直接的道,“所以說,這裏面的彎彎道道,可得細細琢磨琢磨,陛下和娘娘尊崇什麽,又在搖擺些什麽,咱們這些人,猜不準,只能看着,可是阿霜卻沒準能猜得準,你們想想,陛下在阿霜自小的時候,是不是就常贊她懂聖心?”

這還真是。

于是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看向蘇彎彎的院子,都有些深思。

折霜則在忙完後,便急忙過來招呼。“原來是柏國侯老夫人,失禮了,之前梨園還新編了一曲西廂夢,我聽着就像是您喜歡的,結果後面事情太多,總忘了邀您一起去聽聽。”

柏國侯老夫人笑的很是慈和,“我也是正在外面喝茶呢,聽聞此事,倒是震驚——不過卻是傳話的人沒有傳對,說是莫少夫人已經去世了,這可真是,便将我吓着了,連忙趕了來。那孩子我是見過的,最是溫厚良善不過,怎麽就突然尋短見。”

折霜嘆氣,一邊去扶柏國侯老夫人,一邊讓秦媽媽和衆丫鬟引着各家夫人去堂廳。她請衆人坐下,也不說到底如何了,只唉聲嘆氣,道:“我想着,她這是心結,雖威遠侯家的嬸子讓我去請幾位嬸娘過來幫扶着,可我是真沒想到,驚動了這麽多人,倒是我的罪過了。”

各家夫人就都道不要緊——其實她們大多數只是湊數過來看看的,都在京都住,都有面子情。

“不打緊,阿霜丫頭,我托大,仔細的審問你幾句,你可要如實回答我。”柏國侯老夫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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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霜點頭,看過去,道:“老夫人,您只管問,驚動了您老人家,我回家阿娘該罵我了。”

如此給面子,柏國侯老夫人很是滿意,問,“我且問您,我聽外面說,這……這大少夫人尋死,是蘇家大人寫了信來,讓她,讓她守節麽?”

折霜就用帕子掩住嘴角,點頭道:“我是這般聽見的。”

至于聽誰說,就沒有細說。

但衆人都想到這是蘇彎彎說的。

柏國侯老夫人就舉着拐杖狠狠的在地上碰了碰,“如此……如此之事,哎,哎——”

竟然生出一些悲腔來。

折霜仔細回想柏國侯老夫人的生平,實在是想不出她有沒有類似的經歷,不過此時也不用想太多,她走過去,輕輕的跟柏國侯老夫人道:“我記得,小時候在宮裏的時候,有一回陛下送了一批上好的蘭州絲綢給皇後娘娘,我見了便想着要,娘娘嫌我煩,便讓太子阿兄帶我去花園裏面玩木劍。”

屋中的人都傾身聽她說話。

不管今日是為了什麽事情,但折霜能開口陛下,閉口皇後娘娘,笑着再親昵的說一句太子阿兄,那便坐在這裏的人,都不管是誰,都沒有她的身份高貴。

柏國侯老夫人就暗暗點頭,見她鎮住了堂庭裏面的人,便不再開口說話,而是朝着她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折霜便點頭,道:“我得了木劍,卻還是想着絲綢,還是想回去要絲綢,可娘娘不給我,我便帶着小宮女,蹲在了陛下進後宮的一條小道上。”

這般鋪墊,足以吸引住了所有的人的目光,折霜便笑着道:“我說,我要絲綢,也要木劍,能不能陛下再給我一些絲綢,這樣我就得了娘娘的木劍,還能不搶她的絲綢?”

一些夫人笑起來,道:“你這主意倒是好,那陛下是怎麽說的?”

折霜道:“陛下說,人都有貪念,我說出來了,很好。”

“多的是人貪念不說,只藏在心裏,不過他是陛下,站在高處,遠遠的就看出來了衆人所想,所以看見那些藏着掖着自己貪念的人,便更加的不喜。”

此話一出,衆位夫人借微微垂頭,心中大概知道了折霜的意思。

這是在說蘇家大人貪念太重。

那他貪念的是什麽?是外面謠傳的官職?還是其他的什麽?

無論是什麽,衆人心中都打起了嘀咕,折霜看看,便又笑着道:“所以,我這個人,自來貪念就甚,便也跟陛下保證,我就是貪,也是貪在面子上,不會藏在心裏,不然就有負陛下的教導。”

然後話鋒一轉,憂愁的道:“哎,當初,我想要絲綢,就知道去找陛下讨要,可如今,我是貪心讓彎彎活着,卻也不知道要去做些什麽。”

為什麽不能做什麽?衆人心裏都有數,因為人家爹逼着自家的閨女去死,旁人能說什麽?

這才是最難斷的家務官司。

夫人們唉聲嘆氣,然後遠遠的傳來威遠侯夫人的聲音,柏國侯夫人便道:“自來這丫頭的聲音是最響亮的。”

威遠侯夫人帶的人不少,見了柏國侯老夫人,愣了愣,道:“您老來了?哎喲,這可是阿霜丫頭的孽了,我讓她去請幾個人,誰知道她竟然連你也驚動了。”

柏國侯老夫人招招手,讓威遠侯夫人過去,問道:“我且問你,莫家大少夫人怎麽樣了?”

威遠侯夫人就抹抹眼淚水,道:“上天保佑我今日做了件善事,幸而我心裏對阿霜有所求,請了她上門,閑聊時聽聞了彎彎有死意的事情,她們年紀小的不知道,我吃了這麽多年飯還能不知道嗎?我啊,是馬上就讓人套了馬車來。”

“正好,就差一點,便救不回來了。”

“那勒痕,不是一時半會就勒出來的,是真心存了死志,哎,我們在裏面好說歹說,她卻只閉着眼睛流眼淚珠子,我是沒辦法了,出來請阿霜進去,畢竟她們兩個還算好。”

折霜就站起來,“那我就去看看,嬸嬸姐姐們,我和威遠侯嬸子等這事情過去了,再請你們過去做客。”

衆人就道:“你先去吧,人命要緊,我們不過是走走。”

折霜就感激的笑笑,連忙走了。

等到了蘇彎彎屋子裏面,只剩下桃令和承恩侯家的幾位姑奶□□在,她們性子都還好,雖然只道家裏丢大臉了,但人家連命都要舍了,給自家外甥陪葬去,那還有什麽可埋怨的?

于是見了折霜來,便都小聲的跟折霜道了幾句謝,然後出門去了。

折霜就看向桃令,“你守着屋外,誰也別給靠近。”

桃令點頭,“好。”

折霜等桃令出去,然後門一關,屋子裏面瞬間變得陰涼起來,這才推開了窗戶,伸出脖子看看四周,見确定無人,這才道:“彎彎啊,你也下的去狠手,我不是說了嗎?稍微做做樣子就成了。”

她心疼的道:“痛嗎?”

蘇彎彎搖頭:“這點痛算什麽。”

并且她曾經受過的痛苦,脖子上面勒一勒,根本不痛不癢。

想到她曾經受過的罪,折霜心中再度嘆息,道:“快了,快了,只要過了這關,我們就能贏。”

她過去,小聲的道:“你父親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即便有人給他寫信,我也有辦法讓接不到信。所以,他進京都之後,不會知道京都現在的事情。”

然後道:“我已經請我的兄長給了我一個謀士。”

蘇彎彎擡頭,“我父親那邊,你已經行動了嗎?”

折霜:“對,自從你告訴我,他是個官迷之後,我就有了計策,有弱點的人最好攻陷,他喜歡做官,又在官場經營多年,對事物已經有了判斷,輕易的去引着他做事不易,不過,只要有誘惑,他不心動,那便是誘惑不夠。”

她只嘆氣,“只是到時候,怕不是我們說他逼着你去死,而是真的逼着你去死了。”

折霜之所以會想着利用蘇大人,便是他之前的為人實在是讓人不恥。

在蘇彎彎受罪的半年之內,她曾經寫過好幾封書信給蘇大人和蘇母,可卻都沒有接到他們說來救她的消息,只一味地在書信裏面說些讓她順從的話。

那是在蘇彎彎最為難過的日子裏讓她絕望的話。

“你嫁了出去,便是莫家的人,既然莫知曉已經生不出孩子了,你接下來要打算的,就是出面寄養一個孩子在膝下,這樣一來,你就是有兒子的人,百年之後也有個人給你供奉。”

“男人就是這樣,總是想着外面的,可等他們想通了,就會回心轉意,你的模樣不差,性子又好,日常多多勸慰,将來一定是有好日子過的。”

諸如此類的話,寫了很多,可是從他們密密麻麻的字跡裏面,蘇彎彎只看見了絕望,從來沒有看見過生路。

她只有給自己謀一條生路。

“她們不要我,我也不叫他們了。”蘇彎彎喃喃道:“既然将我賣給了莫家,一次性的買賣,我便跟他們沒有半點關系。”

“我只是心疼我的那些妹妹們,心疼她們将來跟我是一樣的下場。”

她昂起頭,“阿霜,你說得對,只有我豁出去了,她們才有一條生路。”

折霜就走過去摸摸她的頭,道:“你的父親,母親,兄長,都唯利是圖,那便再讓他們選擇一次,如果他們選擇的依舊是讓你死,那他們自然不會上當,可若是他們選擇讓你死,我便——也能讓他們走向地獄。”

“十八層地獄的門開着,進去或者不進,全在他們自己。”

……

這邊正說着蘇家的事情,那邊蘇老爺正坐在馬車上面,在跟蘇夫人說自家女兒的事。

“這回進了京,彎彎必定是怨恨我們的,可她是個一向良善的孩子,螞蟻都舍不得踩死,還要特意讓個道,你跟她服服軟,千萬讓她守節,這輩子就安安分分的待在承恩侯府,別想着再嫁。”

蘇夫人抹着眼淚水,哭道:“還能怎麽辦呢?也只能如此了,我這可憐的丫頭,本是想着讓她嫁過去享清福的,誰知道卻出了這樣的事,我這心裏難受了一年,日日都不得安歇,将來閉了眼睛,最挂念的應該也是她。”

她又道:“這回你去京都,承恩侯可答應了給你謀個京都的差事?”

蘇老爺點頭,“是個四品都是,于我而言已經很好了,怕是将來就要老死在這裏。”

他說着說着就開始笑,“說不定,我還能給你掙一個诰命做做。”

蘇夫人也跟着笑起來,“是不是诰命夫人,我難道還有的挑嗎?替你們蘇家生兒育女,哎,如今連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寶貝女兒也怪罪我了。”

蘇大人也跟着嘆氣,但卻覺得是值得的。

“我聽聞京都改嫁之風雖然不盛行,卻也是有的,并不是稀罕之事,彎彎寫信回來,我一聽便覺得要壞事,咱們家的根在徐州,那麽多的姑奶奶和姑娘,出嫁了的沒有出嫁的,若是她和離了,咱們家的名聲怕是不好聽,連累了家中的女子們。”

蘇夫人聽話聽音,沉默了一瞬,嘆氣,“我至少你的話意,彎彎是個聰慧的孩子,即便你不說這句話,她也會如此做的,姐姐妹妹之間,自來都是她最懂事,妹妹們想要的,她都願意讓出來,即便自己喜歡,也總是笑着說不喜歡。”

這般的女兒,本就是她的驕傲,無奈造化弄人,只能孤身一輩子,實在是讓她心中不好受。

正在難過,突然馬車一陣颠簸,馬兒嘶鳴,就見自己家的馬車都陷入了泥潭之中。此處為山路,求救無門,其中等了半響,才有一個中年儒生模樣的人架着車來,蘇老爺連忙前去求救,儒生是個好心的,答應去幫他們報信,叫人來拖車。

蘇老爺大喜,心道總算遇見了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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