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碑上魂(55) 臣女除此之外,一生—……

京都最近熱鬧的很。

無論是世家還是貧民, 都在讨論承恩侯家大少夫人以死守節的事情。有贊同的有反對的,不過都只停留在讨論的階段。

誰知道幾日後,蘇老爺就好像魔怔了一般, 竟然公然提出江南之地守節之風盛行并不是毫無道理,女子應當以江南女子的德行為準, 今日他的女兒若是想為了夫君而殉節,他絕不傷心, 因為這是一種氣節。

男兒家勇戰沙場,是一種氣節,男兒為官清廉, 是一種氣節, 女子守節, 向世人表明自己的清白, 也是一種氣節。

如此混淆視聽, 實在是讓人不恥,不過卻有一些人支持蘇老爺,開始聚集在他的身邊, 稱贊他為德行嘉美之人。

蘇老爺就被誇的飄飄然, 然後開口女子氣節,閉口貞潔牌坊,将自己家的門風誇成天上有, 地下無。然後過了幾天,在京都衆人的隐隐怒氣中, 蘇老爺被張柯請了幾杯酒,在酒館裏面當衆說了一句:“我家大女是個有氣節的,我就經常跟她說,做為女子, 出嫁從夫,夫死相随。即便是将來我行将就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的老妻,我那日就跟她說了這話,老妻便道:你放心,我肯定是先于你而去,我聽後便覺得此生無憾,有妻如此,夫複何求。”

張柯就高興極了,萬萬沒有想到,一個人喝醉了,竟然有如此的“氣焰”,讓蘇老爺猶如醉在雲端,不亦樂乎。既然如此,他就不客氣了。

然後不過半天的時間,蘇老爺認為京都那些凡是死了丈夫的夫人們都該去世,而不是夫君死了,還茍活在世上的話,就傳遍了京都城裏。

此時,有一些人聞見了風的味道不對,及時止步,不敢再跟着蘇老爺的步子,蘇老爺卻還不知道自己的話傳了出去,反而是醒來之後高興的道:“從未想到,我們家竟然是這般飛黃騰達的。”

這些日子受的追捧讓他歡喜,并且喜歡上了這種感覺。倒是蘇夫人總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她道:“如今我去承恩侯家,彎彎也不見我,門房不讓我進門,我就是想去其他夫人那裏問問,也只笑盈盈的看着我,就是沒有一句實話。

蘇老爺卻想起了張柯的話。

張柯說,他正在做一件莫大的功績,這事情礙着了多少的人利益,自然不會得人歡喜,但是成功了,便是千古垂名。

蘇老爺還想起了那日瞧見張柯陪在太子殿下的身邊,然後在路上見了他,招他上前,道了一句,“殿下,這是蘇大人,來京述職的。”

想到這裏,蘇老爺的心就熱起來。那可是太子啊,雖然太子并不對他多和善,但卻細細問了他的功績,在徐州做什麽官,多少年了,在地方上有什麽見解等等。

蘇老爺緊張的不行,還是張柯替他說話,“蘇大人這是被殿下的威嚴所傾倒了。”

蘇老爺就徹底的信了張柯。回來就陪着張柯喝酒,“你說,殿下會不會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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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柯笑道:“你是個名人,殿下自然記得。”

如此,蘇老爺就舒了一口氣,像是得到了什麽承諾似的,開始勇往直前了。首先,便聽從了張柯的意見,開始鼓吹望月庵的高潔之處,希望朝廷頒發牌坊以此表彰。

這話倒是也沒有什麽,衆人滿眼瞧着他上蹦下跳,承恩侯幾次三番勸阻他也沒有用,索性跟他撇清了關系,然後在大庭廣衆之下道:“我們家的兒媳婦,不用這般,無論是改嫁還是守節都随她自己,假若是改嫁,我就給她出嫁妝,當成自己的女兒一般。”

蘇老爺卻第二天隔空回話:“我自己的女兒,我生我養,自然是我說了算,雖然嫁到了你們承恩侯,卻依舊是要守我蘇家的規矩。”

承恩侯是真的覺得蘇老爺離死不遠了,他跟彎彎道:“我這真心當他親家才有此一說,你回家跟他說說,這背後的事情已經卷起了千層波浪,不是他一個人所能抵擋,一個不好,便是要被浪卷進海裏面去,屍骨無存,我如今跟他說話他已經不信了,你是他的女兒,想來他還信你一分,比我說話好多了。”

蘇彎彎就抹淚搖頭,從袖子裏拿出一封信來,道:“不滿父親說,我阿爹已經寫了信來,讓我赴死。只是這次,我,我突然有些疑惑父親到底對不對了。”

這次沒有冤枉蘇老爺。

他是真情實意的寫信來,讓蘇彎彎用死來成全他如今的高義。只有蘇彎彎死了,他的那場戲才能完全的唱下去。

承恩侯看着那封信,實在是想不明白蘇老爺的腦子怎麽了,他想來想去,拿着那封信去了南陵公家。因為信中多次提及了都是折霜帶壞蘇彎彎的話。

南陵公笑笑,拿着信道:“無事,你只管看護住大少夫人便是,他不過是個秋後的螞蚱。”

承恩侯這些日子被太子所用,對南陵公倒是更加的不敢得罪了,生怕他背後來陰的。倒是折霜等人走之後,笑着道:“父親,大戲要開始了。”

時至六月,烈日炎炎,蘇老爺在提出望月庵的提議後,又說出了一句話。

他說,他前些日子去廟裏面,看見了一位寡居之人,便是平寧侯家的姑奶奶,她言辭之中,十分向往望月庵,希望能在裏面吃齋念佛。

那為什麽不讓她去呢?

守節應當是神聖的,不該被阻攔。

當晚,平寧侯府傳出了平寧侯老太爺揍平寧侯的聲音,然後第二天,穿戴整齊,進宮面聖。

當日上午,聖上傳召蘇老爺。

同時,京都各位老封君們進皇宮,請見皇後。

折霜靜靜的坐在皇後宮中,坐在最後,此時此刻,她的身份還不足以坐在最上面一排。

由柏國侯老夫人為主,威遠侯夫人為輔,将蘇家的夫婦的罪行說出來,請求皇後責罰。

皇後靜靜的聽着,然後目光看向畢恭畢敬坐在最後的折霜。

她問:“阿霜——你跟蘇氏相好,兩位夫人說的話,你可有補充?”

折霜搖頭,“并無。”

皇後點頭,然後問其他人,“你們呢?”

其他人也搖頭,“并無。”

皇後便道:“本宮可以下旨責罰,但是你們想要本宮責罰什麽呢?”

柏國侯夫人道:“請皇後娘娘下旨,責罰蘇家夫夫婦蠱惑人心,實在不堪為官,為父,為母。”

皇後便又看向折霜,“阿霜,你呢?你想要本宮責罰他們什麽?”

折霜站起來,擡頭,然後從後端往前邁出一步,轉身,正對着皇後,最終慢慢的繼續往前走。

走到皇後的不遠處,她雙手疊在一起,行了一個大禮,跪下去,大聲道:“回禀娘娘,臣女認為,今日事,不當只處置蘇家夫婦,更該處置江南如同蘇家一般的夫婦千萬人。”

威遠侯夫人震驚,有些着急,怕折霜說錯話,畢竟來之前,她們可沒有說這一出。

誰知折霜卻繼續又行一禮,再次用力道:“臣女還求,娘娘能從蘇氏和蘇大人一家身上,看見千千萬萬蘇氏,看見千千萬萬個蘇大人,從而廢除貞潔牌坊,從而廢除守節。”

柏國侯夫人呼吸一窒,卻露出了欣賞的目光。

這般的女子啊——

這這般的女子,可惜了,竟然不是她家的姑娘。

皇後閉了閉眼睛。

問,“你所求就是這個?”

折霜雙手前伸伏地,道:“臣女所求,改嫁無人能所阻,臣女所求,守寡不應被拘束,臣女,願求皇後娘娘慈悲,讓臣女将望月庵,燒個幹幹淨淨,臣女還求,天下女子皆知,世上不該有望月庵的存在。”

她跪着,挺直了腰,“娘娘,臣女除此之外,一生——當別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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