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 登門 “三年前,是我對不住你

盞裏燭火一顫,戰長林反應極塊,迅速把衣服脫下來,腰帶半解,走到門邊。

夜色沉寂,心如擂鼓,戰長林低頭看了眼自己健碩的胸肌,開門。

扶風一臉正氣地站在門外。

戰長林:“……”

扶風一眼看到他光溜溜的上身,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居然浮現出居雲岫今夜披發的模樣來,閃開目光咳了聲,才摒開這些聯想。

“郡主讓我把這個拿給你。”

扶風恢複平日神色,拿出一個淡綠色瓷瓶,瓶身上寫着“龍骨”。

戰長林認得,這是王府裏專用的傷藥。

她沒扔下他不管,但也只是如此了。

戰長林扯唇,收下藥,道了聲“多謝”後,關上了門。

跟開門相比,關得那叫一個無情。

扶風摸摸差點被門板撞上的鼻尖,無聲一嘆,轉身離開。

夜闌更深,璨月撚滅銅雀連枝燭臺上的第三盞燭燈時,屋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她蹙了蹙眉,轉身走出落地罩,看到門上投映的人影後,一震。

屋裏燈已滅大半,居雲岫在床榻前寬衣解帶,聽到門口傳來的低低交談聲,眼神微變。

璨月還在堅持,似在極力勸阻那人入內,然而勸阻得十分艱難。

居雲岫垂眸,撿起脫在床上的雲紋绉紗袍重新穿上,走出內室,對攔門邊的璨月道:“讓他進來。”

不等璨月反應,那人已身形一閃,跨入屋中,并反手關上了門。

璨月一個踉跄,站穩後,人已被擠到了屋外。

裏外兩間屋舍就燃着三盞燭燈,還都是燃在裏間,居雲岫披着烏發站在槅扇前,背對着光,紗袍勾勒着身形,裏衣微松,胸前雪峰半聳。

戰長林沒能移開眼。

“做什麽?”居雲岫打斷他的遐思,聲音涼薄。

戰長林回神,道:“來要點東西。”

居雲岫看着他,等他下文。

戰長林撇開眼,目光在外間游移,道:“傷口有點疼,想重新包紮一下,但是沒有幹淨的布條了。”

鎖定案幾上的藥箱後,戰長林道:“郡主這裏應該有吧?”

居雲岫眼眸動了動,知道他的意圖,沉吟少頃後,走到案幾前。

她沒開口攆人,他要,她就給。

這是比語言更有力的逐客令。

戰長林明白,心裏便不覺多了些郁氣,跟上來,從後按住居雲岫打開的藥箱。

月光從檻窗外流瀉進來,瀉在案上,瀉在他二人身上,居雲岫道:“不是要東西?”

窗外是那棵盛開的桃樹,重重花影壓着窗柩,戰長林的身影則從後壓着她:“我要什麽,你都給嗎?”

屋裏一剎間靜了。

戰長林問完,多少有點後悔,但又期盼她的反應和回答,眼垂着,一動不動地凝視她。

居雲岫仰臉對他一笑:“你要什麽?”

這一笑,妩媚且高貴,眼波就浟湙在他眼下,唇就上揚在他唇邊。

戰長林喉結一滾,不願亵渎,又極想亵渎,薄唇緊抿成一線。

“傷在後肩,我看不到,幫我上藥吧。”戰長林松開手,把掌心裏的淡綠瓷瓶放在藥箱上,徑自走入內室。

居雲岫道:“出來。”

戰長林大喇喇道:“外面沒燈。”

至此,居雲岫眉間終于微微一颦,意識到事态或許還是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戰長林一邊走,一邊就脫了衣服,內室并不大,就靠牆擺放着一張赤漆梨花木胡床,帳幔已打開,床褥有壓過的痕跡,胡床南邊挨窗,窗角立着銅雀連枝燭臺、一套梨花木雕花鏡臺。

房中還有她沐浴後的香氣,甚至是,她身上的淡淡馨香。

戰長林眼神更深,喉結又滾了一下,走到鏡臺前,用腳把繡墩撥到床邊,坐下。

居雲岫站在槅扇外,沒進來,兩個人就這樣僵持着。

半晌後,外邊亮起了一點火光,是居雲岫打開火折子,點燃了案幾上的燭燈。

“出來。”這是最後通牒。

戰長林眼底黑沉沉的,不甘心寫在臉上,有意又拖延片刻,才懶洋洋起身。

居雲岫聽到腳步聲,轉頭,看到他赤裸的胸膛,又避開眼。

外間到底只燃着一盞燭燈,光線比裏面暗得多,戰長林走到案幾前的方榻坐下,肩後傷口在昏黃燭光裏愈顯猙獰,肉翻着,血垢着,看着就觸目驚心。

居雲岫沉默了一會兒,才打開藥箱,給他處理傷口。

夜風吹拂窗外花枝,斑駁剪影簌簌而動,屋裏針落可聞。戰長林突然沒話找話:“小家夥不跟你睡?”

居雲岫道:“你沒資格跟我提他。”

戰長林臉龐籠在暗影裏,自嘲一笑:“恨我?”

這話反問得太沒有自知,居雲岫眼底無波,平靜道:“恨過。”

恨過?

戰長林眸底笑意更冷,語氣也更添兩分嘲弄:“那看來我在你這兒,是連恨都沒有了。”

居雲岫不反駁。

戰長林道:“什麽時候開始不恨的?”

居雲岫道:“兩年前。”

戰長林道:“郡主倒是慈悲。”

一年。

他在那種情形下給她扔休書,棄她,負她,傷害她,她居然只恨了一年而已。

該慶幸否?

戰長林眼底晦暗,唇抿直,不再說話,整個人莫名透着一股蒼白,像在雪裏站了數日,皮膚已被霜雪凝封。

屋內徹底安靜下來,沒多久,肩後傷口包紮完畢,戰長林默默穿上衣服,臨走前,背對着居雲岫道:“三年前是我對不住你,走到那一步,非我所願,你恨我或不恨我,我都接受,就是要另嫁他人,我也沒有二話,但如果那人姓趙……”

他站在屋中央,頓了頓後,看向居雲岫:“還請三思而後行。”

黑夜裏,他目光真誠而銳利,但是居雲岫沒有看他,兀自收拾着藥箱,态度冷漠,恍如不聞。

戰長林抿緊唇,斂眸道:“明日換藥時我再來。”

居雲岫道:“兩日換一次便可。”

戰長林道:“那我後日來。”

居雲岫“砰”一聲關上藥箱:“程大夫會來找你。”

戰長林手已搭在門扉上,聞言,又轉頭來一笑:“冤有頭債有主。”

屋門一開,夜風湧入,璨月退至臺階下,匆匆垂低頭。

戰長林知道她在偷聽,沒呵斥,默然拾級而下。

璨月心中惴惴,擡頭時,腳步聲遠,那人背影已徹底被寒夜湮沒。

戰長林回到屋中,沒點燈,徑直走到窗邊,拿起案上的一碗冷水,正要飲,目光倏地凝在案幾邊角。

一封沒有署名的信放在窗下。

戰長林眼神驟變,無聲放下水碗。

窗上暗影在夜風裏動了動,戰長林取來那封信,轉開一看,信背面,蓋着方形的泥封。

泥封上的圖紋是一條威武的青龍。

戰長林環目檢查過四周情況,确認無人後,拆開信函,看完信,唇角收緊。

燈盞上火光高竄,戰長林點燃手裏的信,扔進燭臺裏。

火焰極快吞噬信箋,一行行雄健有力的墨跡化為灰燼,待得戰長林再定睛看時,已只剩最後兩字——

“速歸。”

次日,天光大亮,喬簌簌給屋外的小黑狗喂完早飯後,回屋拿上自己的佩劍,風風火火地跑到了戰長林屋前。

“長林大哥!”

驿丞看戰長林是個出家人,又與居雲岫同行,特意安排他獨住,這小院裏就他一人,喬簌簌便也不怕打擾他人,一入院後,張口就喊。

然而喊半天,屋裏半點動靜也無。

找人要趁早,喬簌簌昨夜激動得快失眠,就想着今日天一亮後,就來請戰長林陪她一塊去打探大哥的下落,眼下喊半天沒回應,自然再等不住,兩步一并跳上臺階,擡手敲門。

“長——”

手在門上一敲,“吱”一聲,門就開了。

喬簌簌愣住。

屋裏靜悄悄的,順着門縫看進去,晨光鋪在地上,微塵在空裏浮游。

喬簌簌心裏突然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推開門走進去,展眼一看,屋裏已空無一人。

驿館後院有個清幽的小花園,園裏堆砌着假山,栽着古松,風吹時,松濤泠泠。

居雲岫坐在六角亭裏,披在臂彎上的春水綠羅帔子在風裏飄動,扶風從外趕來,行禮後,道:“啓禀郡主,剛剛城外傳來軍報,昨日夜裏,武安侯入長安了。”

璨月正在給居雲岫倒茶,聞言一怔:“這麽快?”

二月底時,武安侯要南侵的事尚且還只是個傳聞,眼下不過才半個多月,這傳聞竟然就成了真。

哦不,不僅是傳聞成真,那些藏在傳聞背後的猜測,也都随之驗證了。

長安城,果然是守不住的。

璨月慶幸居雲岫再婚的決策下得及時,道:“幸虧我們離開得早,要不然,給那兇神惡煞的武安侯逮住,後果真不堪設想。”

扶風欲言又止,道:“武安侯雖然惡名在外,但自打起兵以來,倒還不曾魚肉百姓,這回攻下長安,也一再申明法令,嚴禁士卒燒殺搶掠,上回在冀州,有個都尉破城後不遵軍令,夥同屬下酗酒奸淫,次日就被武安侯問斬了。”

璨月意外。

琦夜在亭外陪恪兒玩耍,聞言道:“都說這武安侯殘忍不仁,性情暴虐,沒想到造起反來倒還關心民瘼了,難道是兩年前遭那一難後,知曉了惡有惡報,于是痛改前非了?”

兩年前,武安侯在一場大火裏險些喪命,被救後,雖然逃離了鬼門關,身上乃至臉上卻留下了嚴重的燒痕。

世人皆以為憑他暴戾的性情,醒來後定會變本加厲,沒成想睜開眼後的武安侯只是把自己關了整整三個月。

三個月後,戴着面具的武安侯重新回歸衆人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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