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 感動 “今日多謝你

兵刃相接聲铿然震響, 扶風對上持劍之人森冷發紅的雙目,心頭猛震。

失神間,持劍之人擊退扶風, 向後一縱, 留下一記極其怨怒的眼神後, 消失在了集市中。

埋伏在人群裏的一衆刺客緊跟着撤退, 剎那間竟如泥牛入海,除五個已被拿下的刺客外, 其餘全部失去蹤影。

延平率領一批暗衛從後方趕過來,猶自驚魂未定:“大人!”

趙霁右臂受了傷,鮮血浸在墨綠色的錦袍上,分外刺目,然而他此刻并無心查看,滿心全是居雲岫帶給他的震撼。

她剛剛……竟然不顧一切從後方護住了他。

如果不是扶風來得及時,在千鈞一發間擊退了那個刺客, 此刻的她恐怕已經……

趙霁臉色蒼白,握着居雲岫的手微微發抖。

居雲岫全然無暇理會他的這些反應, 低頭檢查過他的傷口後, 皺眉着吩咐:“傷口太深, 快叫程大夫來一趟!”

集市遇刺打亂了返回洛陽的計劃。

因趙霁受傷,衆人就近在集市旁邊的寺廟裏歇下。

此寺名曰“白泉”,乃是茂縣城郊的一所百年老寺,住持是個年逾古稀、相貌慈祥的高僧,聽聞有人在寺外的集市上受了傷, 立刻就吩咐僧人把客院收拾出來,恭請趙霁一行入住。

太陽快下山時,程大夫給趙霁處理完右臂上的傷口, 交代了一些醫囑後,提着藥箱退下。

居雲岫守在床邊,神色凝重。

趙霁嘴唇雖然失了血色,臉色卻不錯,主動調侃道:“慚愧,這次要聽憑你的處置了。”

兩日前,他才剛承諾居雲岫今後不會再遇到這等兇險之事,今日就連累她在集市中遇襲。

還差一點就害得她丢掉性命。

趙霁心中愧疚難消,隐約又帶一分隐秘的興奮與滿足,眼底含了深情之意。

居雲岫撇開眼,道:“所以說,我不相信男人的承諾。”

趙霁啼笑皆非,看她臉上嚴肅的神色不減,猜想這次是真的令她擔憂了,正色道:“延平已在徹查此事,這些狂妄之徒,多半出自叛軍,水落石出後,我不會饒恕他們的。”

居雲岫道:“叛軍不是在北邊?”

趙霁道:“軍隊在北邊,但武安侯麾下的那些爪牙一直散布在蒲州各地,這次來,我沒帶樂隊與儀仗,便是想盡量提防,避免連累到你。”

居雲岫垂目不語。

趙霁靜靜地看着她,再次道:“灼灼,今日多謝你。”

居雲岫偏開臉,道:“好好養傷,莫要誤了婚禮。”

趙霁啞然失笑,只當她是羞澀,應道:“遵命。”

傷口在手臂上,并不致命,也不至于影響行程,他最多在這寺廟裏休養一日就夠了。

離開趙霁房後,居雲岫徑自回到自己的住處,喚來扶風。

自從下午在集市遇險後,居雲岫的臉就像一塊冰,一直沒有融化過,扶風進屋來,都不敢擡頭。

居雲岫坐在榻上,道:“是不是他?”

問的是今日從天而降,對準趙霁殺去的那個黑衣人。

扶風抿唇,颔首道:“是。”

今日埋伏在集市裏的刺客大概有三十人,個個身手矯捷,配合默契,其中在最後一刻從天而降,向着趙霁後胸刺去一劍的那人,正是這場伏殺的策劃者——戰長林。

他今日做了許多僞裝——鬥笠、面巾、黑衣,然而他那雙眼睛扶風不可能認錯,他的身法、劍招,扶風也不可能看走眼。

想到自己在緊急之下刺傷了他,扶風赧然道:“卑職事先不知那是長林公子,救駕時誤傷公子左肩,還請郡主責罰。”

居雲岫不置可否。

那個傷口,她回頭時看到了,血淋淋的,應該不比趙霁好到哪裏去,然而真正令她憂心至今的并不是這個,而是戰長林走前的眼神。

那樣震驚、怨怒,同時又痛楚、茫然的眼神,居雲岫還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

在他要殺掉趙霁的一瞬間,攔在他的劍下、趙霁的身前,這應該是他萬萬想不到的結果。

他會怎麽想,又會怎麽做?

如果心灰意冷,就此離去,那自然是皆大歡喜。

但如果他積恨于心,再發一次瘋呢?

潛伏洛陽的計劃必将再次被打亂。

這,才是居雲岫真正憂心的。

居雲岫閉上眼睛,沉吟道:“趙霁在徹查今日遇襲一事,已經盯上了太歲閣,你去協助延平查案,切記不要讓他們查清真相。”

武安侯的真實身份還不能暴露,一旦讓趙霁等人查到戰長林就是這次伏殺的幕後兇手,肯定會順藤摸瓜查到蒼龍軍。

到那時,他們入洛陽的事就會更棘手了。

扶風領命,走前,居雲岫又道:“他今夜恐怕會過來,你盯着點,別讓趙霁的人發現。”

扶風眼神微動,應是後,退下了。

夜幕低垂,流水聲嘩嘩過耳,白泉寺往東三十裏處的一條河流邊,茂林覆蓋,一群人休憩在樹影深處。

今日刺殺失敗,還平白折了五個兄弟,衆人心情都非常郁郁,包紮完傷口後,詢問領頭:“大哥,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被喚“大哥”那人坐在樹角,眼卻望着河邊,臉色沉默。

此人正是今日在集市上扮演攤販,率先向趙霁行刺的那名刺客——江蕤。

而他身邊的這一群人,便是當初跟着他一塊在奉雲城外起義,後随他奔入長安的那些親信。

親信問完後,不聞江蕤回答,順着他的目光望向河邊。

一人獨坐在河岸,背影茕茕,一動不動,仿佛一塊僵硬的石頭。

想起今日長樂郡主救下趙霁那一幕,這人也跟着沉沉一嘆,痛心地搖了搖頭。

樹角忽然人影一動,江蕤拿過草地上的傷藥、幹糧,起身走向河邊。

夜風夾着河水裏的腥氣吹在臉上,肩膀上的傷口暴露在風裏,血腥氣也直往鼻孔裏鑽,戰長林望着黑漆漆的河水,目光陰沉。

江蕤走到他身後,道:“茂縣離洛陽還有至少八日行程,下次出手時,卑職會找準時機,今日之錯,絕不再犯。”

戰長林目光凝在水波間,恍如不聞。

江蕤知道他現在不想與任何人交流,把傷藥和幹糧放在他身邊的石頭上,走前,又從腰間解下一個酒囊。

放下酒囊後,江蕤告退。

今夜是個沒有月亮的陰天,樹林外的河流很暗,湍急的水不知是流向何方,戰長林一瞬不瞬地望着流水,良久後,拿起石頭上的酒囊。

喝完酒後,他戴上鬥笠,起身離開。

在林間竊竊私語的衆人慌忙噤聲。

“想辦法把那五人撈出來,其他的事不用再管。”

戰長林說罷,徑自走向林外。

居雲岫今夜的心情很不好,不止扶風,恪兒都發現了。

晚膳後,恪兒借着下午在集市被吓到的緣由,嚷嚷着再跟居雲岫睡一夜,被母親無情地拒絕。

離開前,恪兒沒精打采地耷着腦袋,把小手裏的一只瓦狗放在案幾上,小聲道:“阿娘不要我陪,那就讓小黃來陪。”

這只瓦狗是黃色的。

居雲岫看向燭燈下的那只小瓦狗,神色微動。

恪兒想起戰長林說過她怕狗,跟着解釋:“它不會動,不會叫,只會幫你吓唬壞人,不可怕的。”

這句話似曾相識,居雲岫撇開眼,道:“不會動,不會叫,又怎麽吓唬壞人?”

恪兒趁機道:“那你把我留下來呀。”

意思是我會動也會叫。

居雲岫知道他是想逗自己,奈何今夜實在沒有興致,沉吟片刻後,居雲岫取下髻上的一支珠釵,放入恪兒手心,道:“願居聞雁今夜好夢。”

這便是徹底拒絕的意思了。

恪兒心裏酸酸的,但看着手心裏的物件,想到今夜能有母親的珠釵相陪,又禁不住笑了笑,道:“阿娘也好夢。”

居雲岫點頭。

目送姆媽把恪兒抱走後,居雲岫吩咐璨月撤掉食案,取來藥箱,随後道:“你也退下吧。”

居雲岫在外間留了一盞燭燈,燈旁是上回給戰長林用過的藥箱,等到亥時,屋外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寺廟本就建在城郊,夜深後就更安靜了,除沙沙的樹葉摩挲聲外,簡直針落可聞。

居雲岫堅持又等了片刻,及至夜闌更深,她垂下眼眸,拿起燭燈走入內室。

便在這時,屋門被推開了。

居雲岫轉頭。

房間就她手裏的這一盞燈,燭光幽微,今夜又無月,門前更是一團漆黑。戰長林反手關上屋門,沒發出任何聲響,他依然穿着下午時的那身黑衣,戴着鬥笠,整個人像是裹在一層密不透風的黑裏。

令人感到窒息。

居雲岫停在屏風前,深吸一氣。

戰長林沒看她,目光落在靠窗的案幾上,徑直走了過去。

他在案幾旁的長榻前坐下,摘下鬥笠,脫掉上衣,然後打開藥箱,開始給自己包紮傷口。

燭光照得不明顯,但衣服從凝垢的傷口上剝離開的聲音、鮮血滴在案上的聲音、布條被撕斷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居雲岫盯着他,握着燭盞的手微微收緊。

窗外是死水一樣的夜色,屋裏是冰冷的血腥氣,包紮完傷口後,戰長林關掉藥箱,突然看到了案幾上的一只瓦狗。

他拿起那只瓦狗,握在手裏,有一瞬間,居雲岫以為那東西會碎在他掌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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