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1)

赫梓言聽了書湘這話心頭一熱,千言萬語堵在嗓子眼裏,可是有些話并不是非要在這時候都說完的。

是的,日後有的是時候,待他們成親了,兩人堂堂正正在一處,他想看哪兒看哪兒,想怎麽樣都成…夫妻過日子麽,雖說他并沒有過那樣的體會,然而只是憧憬一番心裏頭便止不住感到舒心滿足。

夜風送來桂花的幽香,一縷一縷如同可以看得見的輕霧迤逦纏繞着,如果忽略眼下正是國喪的時候,書湘真快覺着前一刻還烏雲遍布的天空這會兒就朗朗清月了,這一切似乎都只是因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書湘擡手替赫梓言整了整衣襟,初次為男人做這樣的事情,她的動作緩慢而生澀。

離別終究是要到來的,并不會因為她的舍不得而有所改變。

她伏在他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擡頭沖他眨眨眼睛,笑得滿天月華都揉進那雙潋滟的眸光裏,“我現下已經記住了你的味道,過些時只要你回來了,我必定是頭一個知道的。”

真有這麽神?

他笑起來,擡袖聞了聞自己,“我有什麽味道?有話說是‘臭男人臭男人’,我豈不是臭的?”

書湘“噗哧”一聲笑起來,赫梓言看到她笑得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齒,還猶自不知。這時候對于女子是嚴苛的,講究笑不露齒,她卻不是,不過她确實鮮少笑得這樣璀璨。

兩情相悅大抵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罷,書湘打從心底裏高興,她回憶了一下赫梓言身上的味道,背書似的搖頭晃腦道:“臭倒是不臭,不過等你從外頭回來那時我就不知道了,千萬別走了味兒,興許我就聞不出你來了。”

他有些感慨,漆紅的宮門又響起“咚咚咚”的聲音,外頭守着的幾個侍衛倒是沒有說話,催促的意思卻流露出來。

“書湘……”赫梓言一手已經放在了門闩上,寬寬的袖襕向下耷拉着,身體卻微側着瞧着她。

“嗯?”

他一哂,露出了那顆小虎牙,然後緩慢地笑着親吻在她眉心,停留了好一瞬才幽幽地道:“一定要等我回來,記住了麽?眼下是國喪,太子短時間內不會娶親,且他是新帝登基,有諸多事情需要料理。因此,書湘回家後只有一件事要做。”

他淡淡如醇酒一般的語調聽的她郁郁起來,書湘不由将手在心口輕輕拍了拍,她覺得自己如今是越來越像個真正的女孩子了,心扉裏那股子酸酸澀澀很想流眼淚的沖動是怎麽回事,實在不能紅眼睛,不像樣啊。

想着,書湘慢吞吞地點了點頭,接着問他,“那我在家要做什麽事?”

她嘬了嘬唇思量,可是很快就面露為難,“我老實和你說了罷,你不知道我爹爹的脾氣,他決定的事兒我是改動不了的。且,也沒有女孩子家自己說自己喜歡誰的,有傷風化啊,傳出去我們寧家丢人丢大發了嗳……!”

書湘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她雖然之前想過找大老爺理論,可是那充其量是告訴爹爹她不願意嫁進皇宮嫁給太子,也就是日後的皇上。她又不傻,帝王後宮三千,進了宮那得熬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這是斷不可取的。

但是書湘能表達自己不願意進宮的心願卻不能直言自己心儀上哪家爺們兒了,她臉皮兒薄不薄是一回事,主要怕爹爹氣着,以為她到底是做男孩兒養大的,才落得這般不懂規矩,到頭愈加遷怒大太太。

家裏頭事情也煩,書湘腦子裏有時候彎彎繞繞是很多的,她是多思多慮的性情,況且她其實完全曲解了赫梓言的意思,人家壓根兒就沒想讓她一個大姑娘跟璟國公說道什麽。

他“哀哀”長嘆,好容易營造出的良辰美景氛圍生生就叫她弄散了。

“我說你在家只有一樁事要做,你道是叫你游說你父親?”

“你——不是麽?”書湘仰面,一臉我都看穿了你的表情。他稍許撥了撥門闩,到底意難平,傾身同她眼睛對着眼睛。

四目相對,他的呼吸拂到她臉上,男人的味道總是鮮明惹眼的,若是動了情,那些原本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竟都具象化了。

書湘臉頰上爬上一抹紅,慢慢往後退了一點兒,推推他道:“你要再靠這樣近,我要生氣的……”

“日後成親了難道還打算日日生我的氣麽?”

這話裏意思頗有些赤|裸|裸,她又面熱起來,不經人事的姑娘家紅了臉的情态總是分外招人,男人這時候就容易心猿意馬。

他到底是忍住了,今兒晚上占了太多便宜,她腦袋裏條條框框多,指不定真要着惱的。他抵了抵她的額頭,壓着嗓子道:“再問我一回,‘我在家要做什麽事?’”

書湘咽咽喉嚨,學着他道:“我在家要做…什麽事……”

赫梓言忽像個大孩子,聽到她問一忽兒間就翹起唇笑了,笑得小虎牙都探出了頭。

他是豐神朗朗的模樣,狹長有神的眸子,含笑的時候眼波都是長長渺渺的,薄唇弧度彎的剛剛好,這樣的容色瞧得書湘臉紅心跳起來,直到他打開門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去了,她還恍恍如在夢中。

走到花樹下仰起脖兒看月亮,月中依稀浮現出赫梓言的眉眼,他剛兒那輕薄肉麻的話複在她耳邊響起來——

“你只有一宗兒事要做…全心全意的想我。我在關外有人思念着,才不會寂寞。”

“這是情話兒麽?”

書湘對着月亮悵悵然地自說自話,把身子靠在桂樹上,枝頭緩緩飄下幾朵小巧的花,她蹲下去撿起來放在掌心裏嗅嗅,芳香馥郁,月色皎然,拾花人面色悄然間也羞答答。

感慨夠了,書湘收拾了心情往後殿裏走,茗渠已經照顧着小皇子睡下了,正翹首立在廊庑下盼着她們姑娘。

書湘甫一過來她就道:“您沒事兒罷?我才偷摸着過去前頭,”她咳了咳,“我瞧見姑娘跟赫三爺在一處呢,您也真是,這要以後沒個結果,豈不自苦?”

“行樂須及時,你呢……不懂得這裏頭的滋味。”書湘邊說邊走進內殿瞧了瞧睡熟的小皇子。

奶娃娃就是奶娃娃,小嘴兒微微嘟着,眼睫纖長濃密,一臉的剔透純潔,完全不知道自己處境是怎樣,永遠睡得黑甜。

真叫人羨煞。

她睡不着,和茗渠兩個圍着錦被靠在外間軟榻上說話。

這一夜過的漫長,兩人都睡意朦胧之際,茗渠忽道:“姑娘這麽樣一心一意把心都托付出去了,萬一回頭還是得進宮伺候皇上呢?”她總擔心這個。

書湘揉了揉鼻子,睡眼惺忪看了茗渠一眼,也不知夢呓還是怎麽,吞着聲兒道:“若果真到了那樣的境地,那就是我寧書湘的命。自古嫁夫從夫,我還能再想着別人麽?那肯定不能夠——”

這本是無心的對話,沒曾想到頭卻險些兒真面臨上那樣不堪的境況。

茗渠細心地半起身為姑娘蓋被子,自己也側過身躺下。

她想着姑娘在這事兒上不是死心眼兒就成,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戲文裏都是啊,才子佳人的不外如是,能走到一起才是本事。

……

數日後,赫梓言果然離京,封從一品建威将軍,挂印出征,率軍二十萬支援前線将領。

大懿關外是骁勇善戰的突格人,從去年至今已占領邊境三座城池,突格人生性粗犷殘暴,所過之處無一活口,便是老弱婦孺也不放過,猶如蝗蟲過境。

前方将士的糧草線路叫突格可汗哈蘭爾截了去,楊将軍支撐至今已再難堅持,這才八百裏加急派人回京——根本就等不到溥徳帝的秋後禦駕親征了!

京中雖富麗繁華如往昔,然私底下卻也人心惶惶,畢竟突格可汗哈蘭爾的名頭不小,老一輩都知道突格的上一任可汗曾經領兵直攻到了皇城下頭,那時多虧了有老侯爺赫幕在,可現如今赫幕已然入了土,赫家派出個孫兒上戰場是怎麽回事?

赫家當真無人了嗎,聽說那赫家世子爺過去還是在書院裏念書的書生,這一個書生怎生帶兵領将呢?着實的叫人懸心啊!

人們的議論傳到了皇宮裏,老皇帝才死,外頭又叫突格人逼得缺失重要的三座城池,軍心不穩,民心也不穩,姜池在皇宮裏鎮日地冷着臉。

處理完溥徳帝喪儀已經好幾日,他初登大寶,收拾了先帝之前留下的爛攤子,老皇帝晚年熱衷聲色犬馬,縱得底下官員不乏大肆貪污斂財的,上梁不正,下梁豈能不歪。

姜池甫一上位便接連抄了好幾位朝中大員的家,抄出來的銀錢古玩悉數充數國庫。

再者便是那些昔日同他不睦的,一朝皇帝一朝臣,識相的先前瞧出了苗頭早便辭官歸隐了,剩下的各地方上只要是溥徳帝喜歡的官員,都叫姜池尋了錯處,罷官的罷官,流放的流放。

在這樣雷厲風行的高壓下,寧氏成了唯一一個先皇重用并且喜歡的,卻還暫安然無恙的氏族。

而書湘被關在內宮裏不曉得外頭情況,只隐約知道戰事緊急,赫梓言臨危受命之下早已離京了。

她記挂他的安危,倒不那麽在意自己的處境了。

姜池也是忙過了頭,這才想起來先前随着薛貴妃一同被軟禁在朝露宮的寧書湘。同時被想起的,還有因薛貴妃自缢後他尚未決定如何處理的弟弟。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六十九回

書湘等同于是陪着小皇子被軟禁的,朝露宮裏頭一日三餐供應不缺,這幾日小皇子鬧了幾回要找母妃,可怎麽也找不見,熟悉的地方并沒有母親的身影,他感到很奇怪。

“湘兒哥哥,你說母妃陪父皇到外頭玩兒去了,是真的麽?”

姜佑吧嗒吧嗒手指,然後把手指頭從嘴巴裏拿出來,一尾長長的口水垂挂在他下巴上,他甩了甩臉,很是不悅地道:“怎的母妃出去玩兒也不帶上佑兒呢,佑兒也喜歡玩,佑兒最讨厭呆在這裏了!”

薛貴妃一直就不準許宮人帶小皇子出去,誰能想回到呢,她防範的是姜池加害于自己的兒子,哪成想最後死在這上頭的卻是她自己。

書湘從茗渠手上接過帕子給小皇子擦口水,她蹲下和他保持着平視,奶娃娃晶亮亮的瞳孔裏露出一點兒怨怼。書湘把帕子拿給茗渠,轉而抱起他圍着小院兜圈子,小孩子是興頭上來想一出是一出,很快便忘記自己方才在念叨什麽。

書湘哄了他一會兒姜佑也就不念叨着找母妃的事情了,他安分下來,她們卻更為不安。

關了這些日子,把人都關的沒了脾氣。

秋天真是個寂寥的季節,樹上葉兒黃了枯,枯了落,落成泥。人也提不起精神,他們回到後殿裏,茗渠在小廚房煮了茶湯拿上來,這時候天氣隐約已經犯了寒,即便不吃茶,拿着暖手也是好的,手上暖了指不定心裏頭也能暖和呢。

小皇子一個人抓着毛筆在宣紙上橫劃豎畫的,不成個文字,也不是正經畫兒,書湘看他每日這樣倒是自得其樂的,心裏卻有些酸脹。

小孩子都是思念母親的罷,就好比她現下是這麽大的人了,這些日子都不止一回在夢裏夢見大太太了。大太太是個要強的性兒,現今在府裏不知如何了,藥都按時吃了不曾,薛家倒臺了,府裏那幫子勢利眼還不知要怎樣作踐人… …

“姑娘,又想家了?”茗渠在她身畔坐下,兩人目光都愁愁的,短短的十來日像是吸光了她們的朝氣蓬勃。

茗渠忽然在腦門兒上一拍,鬼鬼祟祟地道:“我就說這宮裏頭不幹淨罷!您還不信,眼下怎麽着,走背字兒啊,這會子裏頭的人出不去,外頭的人進不來,姑娘在裏頭想老爺太太,老爺太太必定也是想着姑娘的,這要能立馬兒出去就好了。”

她的話倒叫書湘眼睛一亮,她不是悲觀的人,立起身手背在身後踱了幾步,盈盈笑道:“茗渠,我怎麽把皇後娘娘忘了。娘娘是個好人,小時候她就疼我,不管太子…不,”書湘意識到自己嘴裏的太子已經是現如今的皇帝了,突然就覺着不适應,她抿抿唇,複坐下喝了口茶,這才道:“我是這麽個意思,橫豎咱們也出不去,這眼下阖宮裏能指望的就只有皇後娘娘了,別的不消說,只在小皇子一事上,我想皇後娘娘是不會縱容皇上作惡的——”

茗渠早已呆在那裏,書湘話不及說完,背上猛的一寒,仿佛身後來了什麽人。

這麽多天除了送飯的小宮女就沒見過別人了,茗渠呼啦一下就跪在地上,口呼“皇上萬歲!”。書湘起先是背坐着的,這會子吓得腿上沒力氣。

她不知道自己那話姜池都聽見沒有,只努力擺出淡然貌随着茗渠一同跪下請安,兩眼低低垂着,餘光裏姜池的描金龍紋靴一步一步走将進來了。

“要去找我母後?”他發出冷冷的嗤笑聲音,“朕的母後豈非是太後娘娘麽,這眼下朕還并沒有立後,書湘要找皇後娘娘,可別找不見人。”

書湘恍然,剛兒竟忘記姜池是皇上了,昔日的皇後自然也便成了太後。

她把頭垂得更低,姜池冷然一笑,帶着那樣的笑弧走到了書案前,小皇子一見着哥哥來了早已放下毛筆,高高仰着腦袋奶聲奶氣地道:“皇兄,你是來接佑兒出去玩麽?”

“正是。”姜池把姜佑抱起來,理了理他的鬓發,笑道:“這幾日好麽,佑兒有沒有想念母妃呢?”

姜佑歪着脖子尋思一會兒,聲音也帶上了撒嬌的意味,扁着嘴巴道:“想,夜裏入睡前特別的想,可是湘兒哥哥告訴佑兒母妃出去玩了,所以佑兒暫時不能見到母妃了。”

姜池若有所思地瞥了跪在那邊一動不動死人一樣的寧書湘一眼,喚了外頭一個太監進來,低頭對弟弟道:“佑兒倘或真那麽想念你母妃,也不是沒法子的。畢竟是朕的弟弟,朕實在不忍心見你如此小的年紀就沒了親生母親在身邊照料,怪惹人心疼的… …”

他稍一頓,把小皇子放進那太監懷裏抱着,自己撣了撣袖子,視線茫茫望向遠方,“不如一同去罷,薛貴妃黃泉路上也不孤單了。”

聽清姜池那一句話,空氣頃刻間凍結了似的。

書湘錯愕地擡頭看過去,他站在隔扇前,側影上鍍了一層微光,眼睫向下垂着,唇角彎起的弧度竟同赫梓言有幾分類似… …

她眨了眨眼,心道自己糊塗,姜池這樣為登上皇位不擇手段的人,何止是冷血無情,他只是生得一副人面的好皮囊罷了,其實裏頭早發臭腐爛了。

“書湘這樣看着朕做什麽?”姜池的視線不知何時落在跪在地上的書湘臉上了,她看他的目光和以往不同,仿佛是害怕,但其中又摻雜了不屑,似乎還有更多。

“真有意思,你的膽兒較之小時候竟大了許多麽。”他慢慢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看着她,“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倒也不是不能夠,書湘是朕少年時候的伴讀麽,也算有緣。你帶給朕那許多的樂子,朕還不曾謝過你。”

書湘轉眸看太監手裏尚懵懂無知的小皇子,姜佑也看向她,小臉上漾起一個軟乎乎的笑容,“湘兒哥哥,皇兄要帶佑兒找母妃去了,你陪佑兒一道去麽?”

“我… …我同你皇兄有話兒說,佑兒乖乖的,跟公公出去曬曬太陽罷。曬了太陽身上就暖了。”

姜池擺擺手,那太監就抱着小皇子出去了。茗渠擡了擡身子,瞧眼下這情勢,自己也是要出去的了?可是她哪裏能放心姑娘一個人在這裏,雖說面前這人是一國之君,可茗渠這麽些年來還從未遇到過如此給人以壓迫感的男人。

她們姑娘能對付的過來麽?

然而即便明知皇上不好對付,卻也不能放着小皇子不管。

書湘拿手在姜池視線之外推了推她,意思是叫她出去。觸怒了天顏可不是好玩兒的。茗渠心裏也畏懼,再三用眼神示意書湘,實在不能夠倒也別把自己搭進去,這才躬着身子退到門外去。

姜池見不相幹的人都已經出去,踱着步兒去把殿門關上了,從隔扇外透進稀疏的天光,殿內光線不好,格外昏慘慘的。

他踅過身,見寧書湘自發從地上站了起來,只是低垂着臉面沉默地立着。

“你站那麽遠做什麽?”姜池在圈椅裏落座,拿視線打量她。她聽到他的聲音似是猶豫着,很慢很慢地向他挪過來。

他偏了偏頭,一手支頤道:“想說什麽還是快說的為好,如今北邊戰事急迫,朕又是初初登基,煩心的事兒一樁接着一樁,沒時間陪你耗。”

可以想見姜池的心情很差,現下裏左右無人,書湘本是該有什麽說什麽的。然而在一個手握生殺大權的帝王跟前進言,自然比從前他只是太子有難度。

書湘暗自強迫了自己幾下,卻實在擺不出奴顏婢膝的嘴臉,

只得舔舔唇,下定決心似的,擡眸望着他,把視線固定在他的衣角上道:“…您如今是皇帝了,是九五至尊,書湘知道再沒人能左右皇上做決定。可是我想着,橫豎我知道的事情已經太多了,在小皇子這事上叫我裝啞巴我實在做不到。

小皇子年幼,到底是您的親弟弟,雖不是一母同胞,可到底也是您瞧着他一點點兒長起來的不是麽,他對您又沒有危害。我知道‘斬草除根’的理兒,但小皇子年幼無知,他每回瞧見皇上都親熱地叫您皇兄,可見對您是十分敬愛的,便是來日長大了也沒有能力動…動搖… …”

姜池的視線不知在書湘說到哪一句的時候陰鸷起來,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這點,眼眸子和他一碰上整個人就僵住了,一腔子想了幾日的話沒有能力再說出口,在嘴裏含了含,最終不得不整塊兒咽進肚子裏。

他望着她的視線變得怪誕,“這是在求朕麽?你卻用什麽來求朕… …”視線在女孩兒稚嫩的身體上溜了一遭兒,試探般地道:“你的身體?或者你還有旁的值得朕惦記的?”

“身體?”

姜池說話犀利又直白,書湘狠狠地怔了怔,好半晌兒才理解透了他的話。

她只是對男女之事的概念模糊,又不是什麽都不懂!此刻聽姜池這樣說,臉色瞬間白煞煞起來,手腳都像沒處放了,往門邊退了幾步,挺了挺腰板道:“這不成的,那些都是夫妻間才能夠做的事。”

他好笑,“遲早你也是朕的人,不過或早或晚罷了,在朕看來并沒有什麽不同。”

姜池說着,猛然間好奇起來,他記得寧書湘小時候便是死讀書的性兒,後來據說是在學裏念了幾年書,是今年才換成了女子的裝束。卻不曉得,她對于男女之事曉得多少?

他難得的和顏悅色,沖她招了招手,叫她過來自己這裏。

書湘朝隔扇外看了看,心裏略計較一番,外頭侍立了兩排宮人,茗渠也在外頭,想來姜池不會拿她如何。再者皇上的話是不能假裝聽不見的。

書湘躊躇了一下,終究走了過去,“皇上有什麽吩咐?”

他拿過她的手放在指尖摩挲,書湘只是稍楞了一下,不敢抽開手。她并不感到羞澀,只是覺得他的手太過冰冷,像個冰塊,讓人忍不住想哆嗦。

姜池道:“朕聽聞,你對胡桃兒下|身缺了一塊兒很感興趣。太監和正常男人到底哪兒不一樣,書湘心裏有數沒有?”

“… …”

這話題轉的太快,她一時沒跟上,稍一想才明白過來。看來那一日胡桃兒果真是聽見了,并且還足夠忠心狗腿地彙報給了皇上,這賣主求榮的死太監可真是事無巨細。

“說話。”姜池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你要實在不知道麽,朕倒是可以叫胡桃兒過來給你瞧瞧,或者…朕勉為其難講解一番也不是不能夠。”

他倒意外,不想璟國公把女兒保護的這麽樣好,連這些也沒叫她曉得一些兒,別不是真要到回頭進了宮再由宮嬷嬷教麽?

委實欠風情。

書湘瞠着大眼睛看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她知不知道男人下面什麽樣和他有什麽關系?她做什麽一定要知道這些?

由于沒有話來回複姜池,書湘一直閉着嘴,看着他漸漸失了興趣似的,撂開她的手起了身。

姜池有些不快,話出口涼飕飕的,“你對朕如今連一句話兒也沒有了,小時候不是總圍着朕麽?”

書湘對上他的眼睛,她不解,小時候她那是心甘情願圍着他轉?敢情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多記恨他當年的所作所為。

氣氛凝滞了一會兒,殿外忽有宮人捏着氣兒禀道:“皇上,太後娘娘宮裏來人了。”

姜池把視線調開去,“怎麽?”

門外人道:“太後娘娘宣您過去敘話… …還有,寧家派來接寧姑娘的馬車已經到順華門門口了。”

“來的真及時啊。”姜池感嘆似的,這才想起來,他在母親的授意下已經同意寧家接寧書湘回去了。畢竟她一個姑娘家,一個人住在薛貴妃這鬼氣森森的朝露宮裏不是個事兒。

書湘驚喜過望,看皇上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他冷着臉“哼”一聲,擡步向外走,料到母後找他是為佑兒的事。

這事兒他确實是有猶豫的,想着,回頭瞧寧書湘一眼,動了動唇道:“你才說的不錯,朕便是再給他二十年的時間,他也沒本事撼動朕的江山。”

這是說姜佑了,書湘看着姜池走遠,定了會兒神,突然間發現世界美妙起來。小皇子暫時平安無事是可以确定的,而她竟然也可以回家了。

茗渠收拾好包袱,兩人跟着內監一路走,直領到了順華門上。

書湘甫一出宮門就大出了一口氣,秋意澄澈啊,紅牆黃瓦的深宮太壓抑,還是外頭的空氣清新自在。然後她定睛看過去,寧府的馬車赫然就在順華門外不遠處。

一襲白衣從馬車後轉出來,卻是寧書齊。

書湘眼睛一亮,她像是從監獄裏釋放出來,這會兒見到親人了,眼睛都忍不住紅了,拽着他的手臂張口就道:“母親在家還好麽,爹爹也好麽?”

“......老爺夫人都好,”他看着她,有一絲悵惘。須臾斂眸淡聲道:“怎麽,想來我并不值得妹妹過問一句。”

書湘猶豫了一息,他不待她開口,轉身兀自上了馬車。書湘咬咬唇,也跟着上去了。

茗渠則在後頭看着家裏帶出來的幾個小厮丫頭搬運行李包袱上另一輛馬車,她要晚一些離開。

車輪辘辘轉動起來,書湘一想到就要回家了,心裏其實舒坦極了。她起初坐得離寧書齊遠遠兒的,覺得他陰陽怪氣,不理他算了。

可是過了一會兒,她卻忍不住越靠越近,歪着身子眨巴着眼睛偷看他。

他蹙了蹙眉,面朝車窗的方向,不知在跟誰怄氣。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又沒領盒飯,該出場還是要出場的... ...至于他怄氣,應該是和自己怄氣

我總覺得太對不起哥哥了,一開始就不應該這樣寫的!!!氣死我了!...

所以寫個短的假的接下來的文:

他蹙了蹙眉,面朝車窗的方向,不知在跟誰怄氣。

馬車忽然一個颠簸,書湘由于歪着身子偷瞧他故而沒坐穩,險些兒栽倒。他有心不去管她,行為卻難以自控,拉過她直接帶進了自己懷裏。

書湘虛驚一場,舒了一口氣之後就道了謝,她還是有幾分拘束的,小心翼翼地笑了笑,然後想往邊兒上坐。

動了一下,沒成功。

動了動,還是不成功。

“哥哥?”書湘發窘,咬着唇看他,聲音裏帶點兒委屈。

他從來沒有靠她這樣近,這樣靜靜地和她坐在一起,只有兩個人。終此一生都沒有第二回了。

“我怕你掉下去。”寧書齊低頭看她,挑起唇角澀然笑了笑。

第七十回

馬車一路行駛地十分平穩,書湘看了他一會兒覺着沒意思,她背靠着車壁舒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道:“二哥哥怎麽不理人呢,莫非是在家中受了太太的氣?”其實這話還是刻意說給他聽的。

寧書齊面色始終淡淡的,聽到她的話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視線投向她。

從最開始的時候便是錯誤的,喜歡上一個人,這個人是你的什麽人,她同你在血緣上有沒有關系,到底是什麽樣的關系,這些在現在的寧書齊看來都不重要了。

他骨子裏是極有傲氣的人,在得知她将要嫁給太子——也就是現如今的皇帝時,他卸下一切包袱後,唯一感到不暢快的,是他連告訴她他的心意都不不能夠。

因為難以啓齒,為世所不容。

大男人,拿得起,放得下。這點他自問還是可以做到的,寧書齊笑了笑,展眉道:“妹妹這話我不愛聽,太太拿我親兒子一樣看待,怎會給我氣受。”

他看到她撅了撅唇,心情很好的模樣,然後也輕輕地笑了。

書湘起先還擔心大太太在府裏過的不好,後來在寧書齊這裏略探問了幾句,才曉得如今滿府裏下人間都知道她是來日要做皇妃的人,且家下人喜歡将事情誇大,在她們眼裏她似乎還能坐上皇後的寶座。

薛貴妃倒臺了,薛家垮了,可即将有一個進宮為妃的女兒這一宗兒依舊讓人不敢怠慢大太太。連老太太私下裏都覺着這個媳婦兒有運道,娘家不成了還有女兒,能進宮飛上枝頭的貴妃女兒不會比她少生個哥兒差,這往後随之而來的尊榮是數不盡的,一家子都要跟着沾光。

書湘回到國公府後,底下人又換了嘴臉,仿佛她身上鍍了層金框似的,看到她都是帶着笑意。她如今也看得開了,并不理會這些人,趨炎附勢是人之常情,或許他們早已習以為常了罷。

她寧願自己不享受婆子丫頭們虛假的殷勤周到,她是不願意進宮的。

在書湘心底深處,她相信赫梓言很快便會歸來。

他一定是穿着将軍的铠甲,腰間佩劍坐在毛色柔軟的白馬上,或許那馬會像神話故事裏唐僧騎的白龍馬,而他是真正的英雄,得勝歸來,滿載百姓的期盼,威風凜凜又神氣。

年輕的少女總是有無限美好的幻想和憧憬,書湘也不會例外,想到此她的唇角便要不自覺地翹起來,含了蜜似的。

但是也有不順心的事情。

書湘隐約得知外祖一家被貶到偏遠的地方去了,薛大老爺在那小縣城裏做了個小官兒,雖說這與過去不能同日而語,可是書湘覺着能活下來已經很了不得了。依着姜池的性子應當是趕盡殺絕的,想來他會從輕處置薛家,這其中是太後娘娘起了作用。

當今世上,也只有太後的話能叫他少許聽個一二分了罷。

大太太因薛母離京時走得匆忙,且因大老爺并不準許她過去薛家的原因,并沒有能和母親道別。薛家就是過了氣的家族,誰沾染上都要走黴運的,滿京裏無不這樣想,可從大太太的角度那畢竟是自己母家。

母家落得如此,她心裏益發不好受,這樣的結果同她原先設想的何止是大相徑庭。還要把女兒往宮裏頭送,送給那個心狠手辣的“太子”,然而事到如今也是無可奈何。

對于書湘進宮這點大太太漸漸的是想開了的,畢竟人對于自己有利的事情總是更容易說服自己接受。只是雖然如此,她對助纣為虐的赫家卻厭惡至極,不敢和皇上作對,卻每日裏總開始在女兒面前念叨赫家種種,叫她将來進宮了小心伺候皇上,還得提防着赫家人如此這般。

書湘心驚,卻不敢将自己的心事吐露,每每只是默默地聽着,回去後坐在小軒窗前發呆。

倒是四姑娘寧馥雅常常來看她。

說起寧馥雅,有一宗事兒,先前二太太便自以為悄沒聲息的,偷偷在同薛大太太商議兒女婚事,那會兒八字還沒一撇,後來直到薛家倒臺了也沒定下來,二太太那會兒還暗自慶辛,誰知後頭京裏不知是哪裏傳出的謠言,說是薛家五爺薛芙升已經同寧家四姑娘寧馥雅定下親事了。

這簡直是大晴天裏一道閃電“咵差”劈下來,把二太太吓壞了,這種謠言無非是見寧家在這場風波裏安然無恙的有心人放出來的。那時候二老爺還沒回來,大老爺全權做主,他是幾位鎮定的,叫聽之任之。

薛寧兩家有沒有牽扯了,聖上心裏清楚便成,外人由得他們說嘴去,他們也只剩下一張嘴了。

這件事本該這麽了了,沒想寧馥雅是個有主見的,她這才是一個打小叫二太太疼壞了的活祖宗,在二太太跟前死求活求,鬧得阖府人盡皆知,所幸兒沒傳将出去,她是鐵了一顆心的要嫁給薛表哥。

按說薛家如今都這樣了,哪有姑娘自己求着嫁過去的,這不是自己要往火坑裏跳麽。連過去對薛表哥同樣情愫暗生的寧馥馨都歇了心思,寧馥雅卻不是。

這時候是書湘回來後的一段日子了,府裏邊鬧的就是雅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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