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又是一個不眠夜,彥清躺在床上,飽受內心的煎熬。

陳建林也輾轉反側,床随着他每次翻身發出輕微顫動,如此度過了不知多久,好像只是看着黑暗過了那麽幾分鐘,又好像幾小時,以至于讓人忍不住擔心這樣下去就是無窮盡。

啪——

陳建林起身打開了燈,“你也沒睡吧,這樣下去不如聊聊。”

彥清也起身,說:“你的頭上有傷,還是好好休息下比較好,我去給你拿藥……”作勢下床。

陳建林制止他,“白天大概睡多了,現在不困——明天和你爸爸他們談,你心裏有點譜了嗎?”

彥清沉默了一陣,“……我、我會想辦法還錢給你。”

陳建林已經預見到他的回答,心裏仍未免失望,他盤腿坐在床上,面對着彥清,“你到現在還認為這件事情只是你自己的事兒?這是一個人能扛下來了事的?”

彥清搖頭,:“可是你現在向他們要也要不回這筆錢的……他們如果有辦法也不會向我開口。”

陳建林說:“既然你也知道這是肉包子打狗,為什麽還要把錢砸過去……要不要得回要試過才知道。不說錢,就說你的态度你的想法,你知道自己錯在哪嗎?”

彥清點頭,有點難過地說:“我、我沒權利動用那筆錢……那錢本來都是你賺的,我只是替你保管……對不起,我不該在你不同意的情況下偷偷挪用……”

啪!

陳建林揚手給了他一巴掌,兩人都愣住了。

陳建林從來沒動手打過他——正如他從來沒說過“我愛你”。小時候太過久遠記不清了,至少在他們一起之後他從來沒動過手,可是剛剛他頭腦一熱眼前一紅,想也不想直接上了手。

這一巴掌并不重,彥清臉上連指印什麽的也沒留下,可是這巴掌卻是直接落在彥清的心上。他瞬間紅了眼圈。

陳建林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發抖,很氣憤,并且他不覺得自己打人有什麽過錯,彥清剛剛的話實在是太欠揍了!

“什麽叫你只是暫時保管?什麽叫本來是我賺的你沒有使用權?我把錢交給你的時候有這樣說嗎?我之前有查過你的帳嗎?我有對你花錢的方式問東問西過嗎?我把錢給你是因為信任你,因為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有個過日子的樣子,心要往一處想,勁要往一處使。你難道還不明白你的錯在哪裏?好,那麽我告訴你——你的錯是辜負了我的信任!你明不明白!”

雖然彥清已經告誡過自己,不能哭,不能像個女人一樣,可是眼淚還是在眼睛裏打圈圈,偏偏陳建林并沒有因此而心軟,反而抓住他的肩膀,強迫他面對面很近地說話,“你知道什麽是家庭嗎?你當自己是我的家人嗎?我是你的什麽人?一個臨時的伴?一個随時會分手的情夫?一個不能敞開心扉說話的人?”

彥清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下來,他想給自己留點面子地轉過頭,可是不被允許,陳建林固定着他的腦袋,看着他一字字說:“我最讨厭你哭的臉,真難看!有什麽好哭的?我有什麽做的不對的地方你就抱怨好了,有什麽不滿就大聲說出來啊!我們還只是朋友的時候你也比現在坦率可愛,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和我過日子你就這麽憋屈嗎?我比你還憋屈!打出去的拳頭落在棉花裏是什麽感覺你知道嗎?就好像失重,失重你知道嗎?我頭暈得想吐。”

彥清眼睜睜看着陳建林生動鮮活的憤怒,喃喃着:“如果現在在一起讓你這麽痛苦的話……那我們……”他後面說不出口,陳建林已經明白他的意思,手再一次高高揚起,彥清條件反射地縮起脖子閉上眼。

預想中的暴力遲遲沒有落身上,陳建林反而松開他的衣襟,按住額角,“我認識你幾十年,可是現在我覺得你很陌生,你還是那個彥清嗎?是一直和我一起的那個小清嗎?我沒想到你是這麽地——這麽地偏執,自卑,懦弱!”他看過去的目光裏是濃濃的失望和傷感。

彥清咬咬牙回答:“也許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

陳建林發出痛苦的呻吟,他的頭隐隐作痛,太陽穴像敲鼓一樣。

彥清立即慌了手腳,扶他躺下,又去拿藥和水,滿嘴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氣你。我、我會改的,你不要生氣。”

這場發生在深夜夫夫之間的談話以一方徹底倒下告終,并沒有談出個所以然來。

第二天一大早,陳母就上門來探視,她始終不放心腦震蕩的兒子在一個剛吵了架的男媳婦手下将養——事實證明做母親的擔心不無道理。這種情況下陳建林很難安心靜養。

陳母看兒子臉色蠟白,比前一天還要糟糕的樣子,頓時不幹了,又勸陳建林跟自己回家去養病。

陳建林是動了心思,眼下暫時分開兩天也并非不是一個可取的法子。

一則,他可以安心把腦袋上的傷養好——其實若是放在從前這簡直不算什麽,可是這次趕上鬧心事,傷情上頭,他也怕落下病根沒了革命的本錢;二則,他應該給彥清時間讓他反省,自己也需要時間思考對策。

可是一想到彥清那個性子和現在的病,他洩了氣,實在不放心那個心思百轉千回專往不好地方鑽牛角尖的人落單。

陳母勸不動他,也無法,只得由他。她把帶來的骨頭湯帶到廚房去熱,彥清幫打下手,聽她絮叨說:“建林不回去,可是你和他現在又在鬧,他心裏不清淨,傷怎麽能好?你也是不懂事了,他都這樣了你就不能順着他點?不行,我這幾天得天天來……”

彥清說:“陳嬸……要不,我先到外面住一陣子。”

陳母頓住正在收拾東西的手,看着他,似乎在琢磨這話透露出的是什麽意思。

彥清站在那裏手捧拿着盛湯的青花大瓷碗,像做錯事情的孩子。

陳母心裏嘆息——可不就是孩子麽,他和陳建林在自己面前永遠都是孩子,讓人操心的孩子。

其實他們小的時候陳母對彥清還是很喜歡的,除了自己兒子外就這孩子看着特別懂事文靜,身世也可憐,母性蔓延到他身上,簡直是當成幹兒疼愛。他倆一起出國那陣她心裏多高興!想着倆孩子人生地不熟的彼此有個照應,多大的緣分!沒想到照應到最後就照應到一張床上去了。

她和陳父對建林是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也斷過他的狗糧,還差一點斷了親子關系了,可是兒子是鐵了心的要和彥清過下去,說是對彥清和女人一樣一心一意,彥清比女人還好,可是那能一樣嗎?彥清再賢惠,再好,那也是個帶把的。過日子怎麽能像理想中一樣順風順水地俏式!

他們都是孩子,他們不懂這個道理。講給他們聽,他們也不懂,非要親自遭上一遍罪才信。

現在遭罪了,彥清又擺出這樣一幅可憐見的模樣,她不知道是該同情還是怪罪。

她又繼續手上的活計,“可別!你要是搬出去,建林是死活不會同意的,他連自己走都不放心,何況是攆你走。我兒子我知道,仁義,”她頓了頓,皺眉,“——你不知道嗎?”

彥清說:“我……知道。”

“知道你就別去跟他提這個,他能跟你急。有什麽用。”不得不說,知子莫若母,陳建林确實如她口中所言,“說不定他還以為是我說你什麽了,我可沒那個意思。”

彥清更加惶恐羞愧。

陳母爽利地說:“就這樣吧,我反正呆着也沒什麽事,每天過來給做點飯,看着點。你要是店裏有事就去上班。家裏我照應着。”

彥清默默退出去依言行是。

陳建林吃了藥有點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的時候還在琢磨自己該如何做才能解決那那近三百萬的虧空以及與此相關的一地雞毛。

生活就像一團亂麻,處處死結,剪不斷理還亂,他要怎麽不傷害彥清而又處置合理不留後患?如何确定自己出手是快刀斬亂麻而不是揮劍斷情絲?

不管怎樣現在他面臨的頭等問題是養好傷,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他偏偏在這緊要關頭沖動了一把,差點交代,搞得現在不能出門見人。公司那邊也就罷了,地球少了誰都照常運轉,問題是他連去見彥家父子的精力都沒有——昨晚的失眠讓傷情雪上加霜,這樣的他是沒辦法去彥家談判的,只得老實将養兩天再說,他暗自盤算。

于是解決問題的正确步驟應該是:

養好腦袋——找嚴家父子談判——解決彥清的心病——治好彥清的不行——倆人好好過日子。

為了達到最終的目的,他現在要全力以赴養傷。

他猶自昏沉躺在床上胡亂想,恍惚間似乎彥清進了卧室,輕輕坐在他身旁,“需要什麽嗎?”

陳建林迷迷糊糊回答,“我想找個沒有你的地方安安靜靜地睡上三天三夜,什麽也不想,然後我們去找你爸和弟弟……”

他感覺到彥清幹燥溫暖的手放在他的的頭上,肌膚的接觸讓他感覺安心舒服,終于沉沉睡去。

彥清到店裏的時候,一切都像往常一樣,無論是開門時風鈴發出的聲音,還是濃濃的奶油面包香味,櫥櫃很幹淨,燈光打着柔和的光照在新鮮的面包上前面的店面有人在賣,後面的操作間新來的面包師傅在,各司其職——一切一切都照常運轉着……所以也就是說……其實這個店也并不是沒有他就不行,也許沒有他的存在,他們更加輕松……正如他在那個家裏一樣吧……可是現在他沒有地方去,只能來到這個面包店栖身。

景海鷗在中午居然過來了,他最近忙着張羅酒吧的事,此外就是和自己的律師頻頻見面商量着即将開始的官司。

他一來就宣布了一件事情:“我今天已經向法院正式遞了狀子,姓晉的等傳票吧——希望他和他那個小傅律師已經想好了對策。”

彥清本來對這預料之中的事情并不很感興趣,海鷗和自己不一樣,他是放到哪裏都能戰鬥着活下去并且活得很好的人,無論是感情還是錢……錢、錢的話——彥清突然想到自己的處境。

“海鷗我有事想問你。”他吞吞吐吐。

景海鷗笑眯眯地說:“啊,如果是關于如何對付晉波的事情我是不會告訴你具體細節的哦。”

彥清說:“不是,我是想說……如果晉波在和你在一起的期間偷偷地轉移了一大筆財産,比如贈送給家裏人什麽的,你會怎麽做?”

景海鷗笑眯眯地叼上一支煙,把打火機抛給彥清。

彥清乖乖地給他點上。

景海鷗朝他噴了口煙,彥清背過臉去躲着。

景海鷗笑眯眯地說:“說吧,偷偷借錢的是你還是陳建林那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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