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眼淚

卿一笑腦中轟然一響,馬上上前攔人,睜大眼喝道:“你們幹什麽?發生了什麽事?”

“讓開!讓開!走水了,燒死了人,別阻攔官府辦案。”為首的官兵揚着刀趕着卿一笑。

容無缺沖上前去,手快地揭開了白布,随後他像是被閃電劈中,震驚得搖晃了幾下身子差點沒站穩,喃喃道:“怎麽可能……”

卿一笑看到容無缺的反應,心底有根弦被人死命攥緊了。

她迎着官兵的刀鞘劈開一掌,那官兵被一掌推到了牆上,叫嚷着要她好看的粗話。

卿一笑聽不見任何聲音,也撲到了那屍體的旁邊,容無缺見她要掀白布,立刻要攔她,然而已經遲了。

卿一笑屏住呼吸,睜大了眼,眼前的景象如一張血口,吞噬掉了她所有的冷靜和思考。

擔架上是一具屍體,五官和頭發都燒沒了,只留下一堆散發着焦臭的爛肉,脖子以下穿着破破爛爛被撕爛的衣服,衣服也燒毀,破布一眼挂在軀幹上。

“這衣裳,這衣裳……”卿一笑瞧見那熟悉的衣裳,腦中一陣陣眩暈,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身體,這身髒兮兮的衣服她化成灰都認識。

卿一笑猛烈地喘息起來,不可置信地後退,她搖搖晃晃地朝後面的房間跑去,一邊焦急喊道:“薛玥!薛玥!”

卿一笑茫然地看着這間燒毀并不厲害的屋子,裏面沒有人,沒有回音,屋中的一切還是原樣,只有一張床燒得烏黑,散發出木頭燃燒的焦味。

卿一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薛玥呢?

她昨天還說困,要回房中睡一會兒,她去哪裏了?

地上散落兩套女子的衣裙,卿一笑慢慢地走過去,看着那兩套嶄新的衣裳,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

如果她沒猜錯,那是她叫饅頭給薛玥買的,難道她一直沒有穿?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對!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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饅頭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卿一笑恍然大悟地回身,匆匆地跑了出去,卿一笑推開一扇扇門,可是沒見到饅頭和包子,沒見到冬至,曲殺歌是一直沒見到。

卿一笑無處可找,正想去問掌櫃她的同伴去了哪裏,底下院子忽然一陣騷亂。

卿一笑飛身躍起,遙遙地飄了下去,看到又有一具血淋淋的屍體被擡了出來,卿一笑認出是之前那位說“鬧鬼”要離開的漢子。

卿一笑沖進底下的房間,發現那房間地上都是血,桌子椅子歪倒一地,很明顯發生過争鬥。

還好沒有看見其他人出事……

卿一笑微微松了一口氣,後背一陣冷汗,她沖出門去,看到薛玥的屍體已經被擡了下來,卿一笑心中一沉,又追了上去,大喝:“放下她!”

“你這黃毛丫頭!再阻攔官差辦案,老子抓你進大牢!”官兵揮舞着手中的刀劍,刀光凜寒,不客氣地指着卿一笑。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悲憤和哀痛齊齊湧上卿一笑心頭,她陰森的目光瞪着那個抽刀的官兵,五指收緊,心底也動了殺意。

官兵不屑地看着一臉寒意的卿一笑,厲聲喝道:“發生了什麽事?死人的事!也許是這粗漢想強了這女人,兩個人在屋裏發生了争鬥,女人沒砍死男人,被男人放火燒死了,男人也因為失血過多死了,是非清白我們大人自有定奪。”

“放你家大人的狗屁。”

卿一笑胸中怒火熊熊燃燒,咬牙切齒地罵道。

薛玥和那男人一個住樓上,一個住樓下,八竿子打不着,這胡扯的蠻厮,還真能聯想,他們平時都是這麽辦案的?腦子被狗吃了?

“讓開,別阻攔爺幾個回府複命,不管你是天王老子,再搗亂,爺幾個不客氣。”官兵們的刀劍齊齊出鞘,面露惡色,全部指着卿一笑。

卿一笑心中一怒,正想出拳揍揍這一幫酒囊飯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邊的容無缺,伸手抓住她,身子擋到他面前,看樣子準備阻止她。

卿一笑眼底掠過疑問之色,那屍體分明是薛玥,那官兵也擺明是胡說八道,她不明白容無缺為什麽不讓她和官兵打一架,不明白為什麽不留下薛玥的屍體,查一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看着她,漆黑的目光跳動了令人驚顫的光,定定地看着她,低聲道:“先別跟他們動手。”

卿一笑不為所動,薛玥就這樣白白地死了?

看這些官兵的樣子,她相信那個大人恐怕也不是什麽好家夥,讓他們把人擡走了,如何知道薛玥的死因?

薛玥昨晚才與他們相認,今天就被人殺了?

她不信這麽巧,這件事一定有問題。

容無缺什麽都沒有解釋,強調道:“一笑,相信我。”

卿一笑神情緊繃,她聽到這句話,擡起頭看着他,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看似若無其事,其實內心早已潰不成軍。

她在懊悔昨夜不該去青樓,今早看到薛玥被人殘忍殺害,不僅被殺了還……

卿一笑想起白布下那可怖無法分辨的五官,心中的驚痛入骨入心,兇手是什麽時候動的手?

是昨天白天還是夜晚?

自己真是該死,薛玥回房後,她竟然沒有去看過她,薛玥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卿一笑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自己。

如果她沒有離開,容無缺就不會去尋她,如果他們都留在客棧,悲劇也許就不會發生,還有失蹤了的其他人,他們有沒有危險?她真該死啊……

卿一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口像是被紮了刀,連呼吸都帶着疼痛。

容無缺看到她那晦暗似包含了千萬種痛苦的眼眸,握住了她的手。他聽不到那夥官兵運着屍體罵罵咧咧地離開,聽不到圍着看熱鬧的人驚慌或嘆息的聲音。

在那些嘈雜聲中,他如青松般站立不動,緊緊地握着她的手,忽然他覺得手背一灼。

眼前卿一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如漫天的火焰燒得他眼睛灼熱,又如倒挂的冰錐勾得他心髒劇痛。

她在哭,他第一次見到她哭。

眼前的女子安靜地看着他,從眼底到心間都透着沉重的哀傷。

不是那種無能為力的嚎啕大哭,也不是那種怨聲載道故作難過的訴哭,她睜着大大的眼眸,那含着委屈、痛苦、哀傷的眼淚就像珍珠一樣,大顆大顆地直接砸落下來,無聲無息,砸得他的心都碎了。

容無缺深深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有着痛意,他把她拉向懷中,一下一下,安慰似輕拍着她的後背。

既然事情發生了,就不可能逃避,哭出來也好,他情願她把心中所有的情緒都發洩出來,也好過她沉默不語傷她自己。

“一笑。”容無缺輕拍着她的背,像是安慰自己一樣安慰她,“……沒事的。”

“容哥哥……”

“不會沒事,有事,而且這事再也改變不了。”卿一笑連呼吸都頓了頓,抽噎了幾聲,道,“我沖動之下做錯了事,有人因為我的錯丢了命,我一輩子都逃脫不了良心的譴責,我今生都會活在悔恨和痛苦中。”

容無缺靜靜地聽着她的話,緘默不語,他微微仰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快入秋的天氣,早上吹的風讓人遍體生涼,他望着那片灰色,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想起了那被砍殺在竹林裏的官員,想起了酒樓下被碧衣女子放蛇殺死的陌生人……

這是一座充斥着不公平、肮髒和軟弱的都城,生活安穩的地方少之又少,從這點上來看,青川縣算得上是一個世外桃源了。

聽說如今的老皇帝年邁無心朝政,他膝下皇子不多又頗不争氣,丞相一人權傾朝野,一手遮天。

民間傳言已久,說當今皇帝早已經淪為傀儡,真正掌握這個王朝命運的是穆家。

就是這樣一座古老又腐朽的都城,有些事沒有經歷不代表它不存在,沒有遇到不代表別處沒有發生。

官府徇私枉法、組織濫殺無辜、百姓明哲保身的現象見怪不怪。

別說舊日那些被壓在卷宗中發黴的冤假錯案從未得見過天日,就連在眼前這繁華浩蕩的萬裏皇城之下,又新添過多少副無辜冤骨?

誰會記得,誰又會在意?

會沒事嗎?

這些目前改變不了的事。

有人在沖動之下做錯事,有人因為他人的錯丢了命,可是真正不能逃脫良心的譴責,一生都活在悔恨和痛苦中的人又剩下多少呢?

他堅持走上這條為父伸冤的道路,撬動了那些潛伏在黑暗中的權勢力量,就算他日有機會踏上金銮殿,真正能聽完他一紙訴狀的那個人,到底又在不在呢?

這些容無缺都不知道。

他唯一堅信的是,腐朽的政權最終會被替代,新的制度會在反抗和争取中萌芽、生長,舊的歷史會被新的歷史書寫,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争中,沒有人知道誰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他作為一個普通百姓,倘若連最基本的正義和底線都失去了,他還怎麽配活在這世上?不管多難,只要希望還在,他就會為這種鬥争和争取去拼命,不為任何人,只為自己。

容無缺眼底清明,眸中的亮光像是醞釀起來的一個火種,随時都會燃燒起滔天大火,他輕聲道。

“一切都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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