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孩子

外婆的院子幾乎沒有變化,小菜園裏種着翠綠的小白菜,杏樹上挂着尚未成熟的青杏,矮牆下面是幾盆盛開着的月季花,牆角被一群五顏六色的太陽花霸占着,整個小院洋溢着勃勃生機。

韓璃有種錯覺,也許不經意間,外婆就會出現,圍着粗布圍裙,眼角堆滿皺紋,笑着沖她們說:“來啦?”

外婆是個沉靜內斂的人,話不多,喜歡安靜,喜歡大山清新的味道,因此,她至死也未離開這裏。

韓璃記得,姨母曾對她說過,咱們家的女人都很固執,自己認定了的事情,即使撞的頭破血流也不回頭,這都是從外婆那裏遺傳來的。

那時懵懂無知,不知其意。現在想想自己,嗯,有道理,都很傻,傻的可笑,傻的悲涼,傻的無藥可救!

屋子內整潔明亮,擺設依然是原來的樣子,纖塵不染。

宮藍說,她雇了個鄰居大嬸,讓她每兩天就來打掃一次,大嬸很勤快,也跟外婆一樣愛幹淨,裏裏外外打理的很好。

兩姐妹簡單收拾了行李,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很快就到了傍晚,天邊映滿火紅的晚霞。

韓璃告訴宮藍,她學會做菜了,一定要讓她嘗嘗。

宮藍微笑着看她,滿眼的欣慰。

韓璃的菜做得很好吃,本來對她的手藝沒報什麽希望的宮藍,很是驚喜。

宮藍贊韓璃做菜做的好,她卻并沒有吃幾口。

韓璃給她夾菜,那些菜卻蜷縮在碗的邊緣,根本就沒能入得了宮藍的口,這讓韓璃很沮喪,可她知道宮藍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晚飯過後,一切都收拾妥當,正是星子灑落天幕之時。

擡首望着璀璨的星空,宮藍忽然說道:“小璃,我有話跟你說。”

這時韓璃正手抓着從行李包中取出的酸梅子,手頓住,驚詫的看着仰頭望向天幕的宮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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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空下,宮藍坐在搖椅上,身着一襲白色拽地棉裙,披一件镂空毛衫,漂亮的卷發随意搭在肩頭,眸光悠遠的摩挲着無名指的婚戒。

這時,韓璃身着白色運動裝,一手拿着小矮凳,一手端着個果盤,走了過來。

這兩天宮藍吃得很少,少得可憐,韓璃看着心疼,變着法的想讓她多吃些東西。

“吃些水果吧!”

回過神,轉頭看到韓璃關切的眼神,宮藍頓覺胸中澀澀,說不出的難受。

“先放着吧,一會兒吃。”

藍姐姐這是要把這幾天困擾她的疑惑全部告訴她啦?

韓璃坐在小凳上,手搭在搖椅扶手上,眼中泛着晶瑩的亮光。

宮藍握住韓璃的手,柔聲道:“小璃,我給你講個故事。”

韓璃俯下身,将臉頰貼在宮藍的手背上,蹭了蹭,靜靜聽着。

繁星滿天,月光溶溶,習習夜風吹拂着兩個女孩的柔軟如墨緞的發,發絲飄蕩起伏,觸着溢滿花香的空氣。

溫柔動聽的女聲緩緩訴說着這樣一個故事。

十六歲,朝氣蓬勃,燦爛明媚的季節,女孩一如往日,踩着腳踏車回家,想到母親做的可口菜肴,美麗稚嫩的臉上漾起甜美的笑,腳下蹬的更快了。

從學校出來,拐過第一個路口,無意中往巷子裏掃了一眼。

這一眼,卻再未能收回,從此一生追随,無怨無悔。

那個男人,一襲米白色風衣罩身,手垂身側,捏一根煙,他低垂着頭,碎發遮住雙眼,薄唇緊抿,冷冽霸道的氣息無聲的環繞在周圍。

女孩癡癡的看着巷子裏的男人,再也無法挪動步子。

良久。

一群黑衣人,手持鋼刀從巷子的另一側氣勢洶洶而來。

男人側站着,緩緩擡起頭,露出完美側臉,臉上的表情冷得讓人窒息。

女孩感覺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男人緩緩轉身,衣擺晃動,露出了手中握着的鐵棍,黝黑,泛着詭異的光澤。

女孩呼吸一窒,雙手緊握車把,骨節處泛着青白。

那群黑衣人中走出一人,是個光頭,挺着大肚子,走路搖搖晃晃,似乎地位很高,他走到男人身前,似乎說了些什麽。

女孩清楚的看到男人寬闊的脊背突地變的僵直。

突然,毫無預兆的。

原本站在男人身前的人頹然倒地,光禿的頭部鮮血汩汩流淌,蜿蜒至男人腳下。

男人手攥鐵棍,似乎和已經吓得目瞪口呆的黑衣手下們說了什麽,随後,潇灑轉身,将那群成呆滞狀的黑衣人甩在身後,向巷子口走來,風掠過,衣擺蕩起,遺世獨立,無邊孤寂……

此時女孩早已躲到暗處,死咬着嘴唇,全身顫抖,久久無法忘記那殘忍可怖的一幕。

男人走到巷口,看到倒在路邊腳踏車,轉動着的車輪,前行的腳步頓住,眼光掃向一旁的木板堆。

躲在木板後的女孩見男人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看着她,恐懼,鋪天蓋地而來,席卷全身。

男人的目光僅停留片刻及收回,擡步走開。

聽着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女孩癱坐在地,擡手,手心汗水淋漓。

從那以後,女孩的心漸漸起伏不定,開始的一段時間,總是躲開那個巷子口繞路回家,然而夢中的一次次相遇,讓她無法抹去腦海深處那遺世獨立的冷冽身影。她像着了魔似的頻繁的出現在那個巷子口,有時候甚至會走進去,站在男人曾經站的地方,閉上眼,似乎能夠感受他的氣息。

她擔心,是不是在也遇不到他了。

想到那群黑衣人,她就心驚膽跳,他會不會受到傷害……就這樣,她的心一點點淪陷,陷入萬劫不複。

一年後,她再次遇到了他。

那一天,她和幾個同學要跟老師去首都參加國際數學競賽,高考前最後一個競賽,也是最重要的,這決定着她是否能夠被保送C大。

在機場,她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便認出他,胸中紛擾如亂麻,腦中唯一的想法是,不能讓他走掉,若是他走掉了,她可能會一輩子都見不到他,這比讓她去死還讓她恐懼。

她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跑掉了,脫離了隊伍,脫離了原本的生活軌跡,向那個寬闊□的背影跑去,跑得飛快。

她硬着頭皮,用盡平生所有的勇氣,擋住他的去路。

他看了她片刻,“是你?”

她驚喜的血液都沸騰了,他竟然記得他,她面紅耳赤的看着他,久久無法言語,其實,她想告訴他,她喜歡他,此時卻口拙,嘴唇顫抖無法抑制。

忽然,男人臉色變的難看,冷聲說,“快躲開!”

他的眼睛越過她,看着機場大屏幕處,聲音森寒中透着緊張。

她腦袋嗡嗡作響,忽然想起黑幫仇殺。

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麽那麽做,但,她做了。

她上前,撲在他的身上,同時,震徹整個大廳的槍聲響起。

昏迷前,她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一遍遍的說,真好,你沒事,真好,你沒事……

子彈沒有擊中要害,一個月後,她出院,回到學校。

事情怎麽解決的她不知道,唯一清楚的一點是,警察找不到任何證據證明他和整個事件有關聯,二十四小時後,他被放了出來。

那是個陽光明媚,樹影斑駁的午後,空氣的熱浪撲在臉上,讓人煩躁。

然而,就在這樣的午後,在那個初識的巷子口,他再次見到了她。

他站在那裏,背靠着一輛黑色轎車,兩指間煙火明滅。

她推着自行車,走到他身邊,心,前所未有的暖。

他掐滅煙火,低頭,看着她,深邃黝黑的眼眸中似有漩渦,吸引着她的靈魂。

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倏地,松開腳踏車,靠近他,以最快的速度伸手摟住他的脖頸,唇,印上他的唇,品嘗到冰冷還有煙草味道。

他沒有推開她,任她胡亂親吻。

氣喘籲籲的松開他,她才感到些許後怕,但心裏更大的聲音跟她說,如此,死而無憾。

他問她,為什麽救他,

她回答,她愛他。

他問她,為什麽愛他,愛他什麽。

她回答,不知道,即使親眼看到他殺人,她依然愛他,沒有緣由,就是這樣。

她說的大義凜然,想英勇就義的勇士。

他似乎笑了,他說,你還小。

她說,我已經是女人了。

他的臉僵掉了。

她面紅耳赤的,補充道,我可以給你生孩子了。

她咬着舌頭,暗恨自己,智商高,情商低,說的就是她這種白癡吧!

他沒有笑,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道,你會後悔的。

那天晚上,回家後,因為填報志願,和父母意見不合,她離家出走了。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給了他。

那年,她十七歲,他二十六歲。

她徹底成了他的女人,夜裏情-欲彌蕩,抵死纏-綿,她将身體和靈魂緊緊纏繞在他的身上,至死方休。

不想面對的事,終于到來,父母發現了她的戀情,激烈反對,她抗争,她用盡所有自己知道的詞彙替他辯解,但,所有的辯解都在父親的那一句“他是黑道的人,永遠見不得光”之後,變得蒼白無力,最後,她離開了家,父母與她決裂,她傷心難過,但,不後悔!

決然地離開家,決然的奔向他。

上大學後,她擠出所有的時間陪他,陪他共患難,經生死。

八年的愛戀,七年的陪伴,她用自己的生命去愛他,若一泓清澈溫暖的泉水,捂熱了他那冷如堅冰的心,磨平了他心上的棱角,得到了他的愛。

但是……

“但是什麽?”

韓璃緊張的握住宮藍的手。

宮藍笑了笑,笑容凄婉,眼中盡是悲涼。

“她不能生孩子,曾經,她流過産,醫生告訴她,她沒有生育能力了!”

韓璃愣愣的看着她,前所未有的震驚。

她知道,這是藍姐姐與顧惜朝的故事,但藍姐姐竟然……

宮藍眼中閃着晶瑩,說道:“所以,她希望,一個與她有着相同血脈的孩子,留在他身邊,陪着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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